“怎么会单给我下帖子?母妃和六爷是什么意思?”扫了一眼灵宝家的递上来的大红泥金请帖,若瑶有些意外。

青阳郡主府的暖炉会?那个地方她能不去就不去的!

到底是周王妃从娘家带来的内院管事,灵宝娘子瞥见若瑶眉间那抹疑虑,立刻满脸不赞成地附和道:“可不是?奴婢也觉着郡主府这帖子下的有点没脑子!按理说您是刚过门的媳妇,怎么着也得等过完年,王妃身子大安了再带您出去见见亲戚朋友,咋能这么莽撞,直接把帖子送上门?”

若瑶抿嘴微笑,周王妃会主动带她出去见亲戚朋友?

花影拿一个蜜合色六棱荷包递到凤宝娘子手里,笑着问道:“我们夫人的堂妹今日出门子,夫人要回娘家,前日回门时已禀过王妃和六爷了,不知马车备没备好?”

暗中捏了捏荷包,凤宝娘子虽说不上惊叹,也十分满意,满脸堆笑道:“备好了!现在各地闹灾,皇上把自已和娘娘们的用度都减了,咱们府里也要顺应圣意。现如今府里马车是按房头配的,一房一辆。可六爷平时用的车是在外面置办的,不从公中支花费,所以夫人要用车尽管用,随时都备着的!”

说完还亲自伺候着若瑶出门,待无人时灵宝娘子拆开荷包顿时倒吸口冷气,里面可不是她以为的几两银子,竟是明晃晃的一锭金子

飞快地把金子掖进怀里,灵宝娘子鱼尾纹都笑开了,不是没见过钱,而是没见过这么容易的钱!六夫人真是又有钱又大方,比一颗芝麻都要算计的五夫人强了何止百倍!

若瑶在西宁候府二门外下了车,看见眼前景色不由得暗叹,这府里就没有一个脑子清楚的?

院中低矮的花木都用七彩锦障围着,甬路两旁边每隔几步就摆着一个青瓷大花瓮,里面插满各色绢纱堆的假花,芙蓉、牡丹、蔷薇……每瓮一种,五色斑斓,要不是寒风扑面而来,若瑶几乎以为她是在春光烂漫的花园中。

再看看来往穿梭似的丫鬟仆妇,各个身上都是簇新的江棱布棉衣,仆妇外面套着青缎比甲,丫鬟们则是秋水绿掐粉蓝牙子的妆锦禙子。光梳头净洗脸,各顶个喜气洋洋的。

冷眼瞧过去,整座候府烈火烹油般繁华,哪有半点颓败的模样。

不说那些绢纱堆的假花,就是给下人们置办新冬衣也是一大笔银子。大夫人是不会自掏腰包图这虚热闹的,倒符合候夫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

想到灵宝娘子的话,若瑶嘴角忍不住弯起冷笑,候夫人到底多恨西宁候?非把他架到火上烤才甘心!

瞧见若瑶,已有新管事娘迎上来,直接把她请到林若英的醉霞阁。

平常跟林若英交好的江雪、沈秋月等人都没来,醉霞阁里坐着的三四个女子,只有主位上的周薇是若瑶认识的。其余几人看长相和穿着打扮,似乎是林若英舅舅家的几位表姐妹。

按规矩,若瑶敛袖上前给周薇施礼。周薇不待若瑶礼施全便一把拉住她笑道:“咱们都是来贺喜的,弄这么生疏做什么?”说完又一一给她介绍在座诸人,果然是姚家的几位姑娘。

给林若英绞脸梳头的也是五嫂子,她手上正忙着,一见若瑶进来马上含笑半蹲下身施礼,若瑶也含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林若英非但没跟若瑶打招呼,反倒‘啪’地一声将手里的长柄靶镜摔在妆台上,瞪着五嫂子,指桑骂槐地道:“见过不请自来的,却没见过面皮这么厚的

。不知道自已浑身晦气惹人厌烦吗?让你给我梳头是你的福份,别不知好歹,敢摔坏我的喜梳子,我可饶不了你!”

虽然知道林若英跟若瑶姐妹不和,却没料到林若英见面就这么无礼。周薇装作没听到,其余几人也不好说什么,唯有脸上有青色胎记的姚澜正色道:“大喜的日子,表妹都说的什么话?仪容端庄些,大家都有面子,何必跟喜娘过不去?”

若瑶早知道林若英不会摆出笑脸欢迎她,却没想到姚澜会替她说话。若瑶含笑朝姚澜看过去,她也正打量过来。四方脸,鼻直口正,就算没有那块胎记也只是个平常人,可眼波却平静明亮,既没有容貌带来的自卑,也没有故意做出来的骄狂,那股子堪透世情的睿智倒让若瑶由衷赞叹。

姚澜眼风扫过,已有一位姚家姑娘起身让坐。看神情也不是无奈,反倒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姚澜在姚家竟有这样的地位,若瑶又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若瑶道谢,坐下后冲着林若英笑道:“这套钗是太后娘娘赏的,颜色艳丽正好配妹妹,我借花献佛,妹妹可别嫌弃。”

美玉闻声捧出来一个锦盒,大挑中挑三挑,一套六枝牡丹花刻福满寿的赤金烧珐琅长钗,钗头都镶着细碎的晶石,端得流光溢彩,艳丽非凡。

林若英瞧了一眼若瑶给她的添妆,便收回目光既未道谢也未挑刺。一来是太后赏的,她不敢胡言乱语,二则,这套钗确实价值不斐,有些出乎她意料。

姚家女儿们纷纷赞叹宫中的东西精致贵重,眼角忍不住暗中打量周薇。朝阳髻上挽着鸭青点翠凤头步摇,两边插着碧玡瑶排簪,顶中一枝水琉石镂空云烟金压发,瞧着贵重却并不是宫里的东西。现看身上的金黄缕金百蝶穿花对襟褙子,虽是上好的蜀锦料子,也不像是内用的……似乎……周侧妃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受宠?

饶是周薇诚府深沉,被众人这样暗中忖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暗悔不应该为了压林四一头,迟迟没把添妆拿出来,倒让她占了先机。

周薇刚想吩咐丫鬟把太子特意赏的添妆拿出来,撑一撑场面,外面却进来两个身穿墨绿妆缎面料一斛珠皮袄的中年仆妇。若瑶一眼便认出是郑林氏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

两人上前给林若英磕头,圆脸妇人道:“奴婢奉伯夫人和二姑娘的吩咐,特意给五姑娘送添妆来了,路上风雪大差点耽搁了日子,奴婢们昼夜兼程,万幸赶上了

。”说完打开麻脸妇人手中的两个锦盒。

满满一盒子北珠,虽然不过花生米大小,但几百颗凑在一处也宝光闪动,叹为观止。另一个盒子里是块翡翠玉佩,翠绿的荷叶下两只鸳鸯相依相偎。不但玉质上乘,雕工更是精细、从中间拆开竟是两块单独的小玉佩,雌雄回首望眼欲穿,别有一番深意在其中。

瞧清楚盒子里的东西,不但姚家几位姑娘,连周薇也暗吸了口气,郑家母女好大的手笔!

瞥见众人的反应,圆脸妇人略带得意地扬了扬头,带来这么重一份厚礼,再说了方才那些昼夜兼程的话,五姑娘怎么也得给双份赏吧!

她的算盘还没打完,却听林若英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姑母给林四的添妆不知比我这个厚几倍!拿这些不值钱的玩意来唬弄我,当我是叫花子吗?”

此言一出,不禁圆脸妇人眼含怒意,众人也愕然。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添妆多少本就是看情份,纵然比较也是在暗地里,哪能当面嚷出来?

若瑶看那郑林氏派来的俩个妇人脸上青红交加,不由得也有些动怒,郑林氏给她的添妆,也是一盒子北珠,虽然比林若英这份珠子大了些,也不至于贵重几倍。相比而言,她更喜欢郑雨岚捎来的添妆,那丫头亲手绣的一副百子桌围子,虽然针脚歪扭却贵在心意。亲戚间的情分是靠往来财物的多少计算的吗?

更何况郑林氏事先不知道林若英要成亲,得了信立刻吩咐人补送添妆,仓促间找来这样的东西,实属不易,并不是存心分厚薄。算上那块玉佩,倒是林若英这份礼更重些。她怎能不识好歹当众打郑家母女的脸?

“两位嬷嬷大冷天的赶路辛苦了,回去替我问候姑母和表妹!”见林若英根本没有打赏俩个妇人的意思,若瑶起身亲手扶俩人起身,吩咐美玉递上四份上等红封,给她们买酒喝。

圆脸妇人满口道谢着出了门,临了尚不忘讥讽道:“五姑娘是见惯场面的,不但珍希物件看的平常,亲戚情份也瞧不上的!”

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屋里人听清楚,周薇脸色不由得一变,数百颗北珠林若英尚看不上,太子赏的那条南珠项链,也没贵重到哪去,拿出来岂惹她笑话?

周薇一狠心,从腕子上抹下一串赤红的珊瑚珠子递到林若英跟前,笑道:“这是前儿我陪太子和太子妃进宫给父皇请安,父皇赏的

。值不值钱的,好歹是三佛利国贡上来的,妹妹收着玩吧!”

一翻话说得林若英暗中咬牙,她只是埋怨郑家母女厚此薄彼,竟得罪了周薇?

那串珊瑚串确是贡品,林若英马上连番称赞,希望能把事情圆转回来,看周薇爱搭不理的,她忽然又满肚子怨恨。傻子都能看出来周薇是为充场面才拿贡品给她做添妆,说明她原先备下的东西并不贵重。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周薇不耐烦应酬林若英,转脸对若瑶笑道:“妹妹有没有收到青阳姑母送的帖子?徐三哥浪子回头,带着嫂子回来给姑母请罪,徐阁老也老怀得慰,特特地请姑母出面操持一场暖炉宴,迎接徐三哥和嫂子。明日你早些来,我带你去瞧他们府上暖棚中种的花,虽然比不得我们东宫的,却也妙不可言!”

听周薇一口一个青阳姑母,林若英眼眸黯然,从镜子中怨毒地盯着若瑶,恨不得活吞了她。要不是这个小贱人,自已这会已经是秦王妃了!还轮到周薇在这儿摆威风?

林若英想什么,若瑶毫无察觉,她此时脑子里已乱成一团,青阳郡主母子团圆的宴会特意下帖子请她做什么?

徐贺平夫妇离家小半年又回来……长喜口中的徐三爷……徐夫人失踪……她当日在城外茶楼中偶遇的男子与妇人……徐阁老的安排……

总感觉有个无形的圈套布在她周围,若瑶心烦意乱,无数零散的片断在脑海里盘旋,她似乎已瞧出青阳郡主府暖炉会的玄机,又仿佛毫无头绪。

若瑶口中敷衍着众人,最后竟不知怎么送走了林若英,又是怎么进的清平院。

看见等候多时的金铭,若瑶才收敛心神,把自已的计划说给他听。隔着屏风金铭迟疑了半晌,终究一句话也没多问,拿起若瑶递出来的银票,起身告辞。

生怕陶氏起疑心,若瑶强打精神陪她用完午膳,便回了武安郡王府。谁知一下车竟听到一个让她又急又怒的消息——竹香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