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嬷嬷来教导丫鬟们规矩,若瑶生怕竹香压不住脾气,跟宫嬷嬷起冲突吃亏,特地在出门前安排竹香清点她的嫁妆。

呆在库房摆东西,怎么还被人打伤了?

若瑶来不及细问,忙打发秀平娘子坐自已的马车去请大夫。脚下急急地朝竹香住的屋子奔过去。

纵然在心里做了许多不堪的设想,可看见趴在炕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竹香,若瑶脑子里还是‘嗡’地一声,浑身的血瞬间冲到头顶。

竹香脸色蜡黄,身上只穿着贴身的小衣,从肩膀一直到小腿全都血肉模糊。眼眸涣散地盯着前面,嘴边直流涎液。任凭花影跪在旁边怎么叫,竹香都毫无反应。偶尔无意识地咳几声,从嘴里涌一口血水,眼见着竟是要去的光景。

若瑶手脚冰冷,一把抓住身边不知是谁的胳膊才勉强站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着人参能吊命,连声吩咐美玉去她的嫁妆里找。

美玉转身就往外跑,却被郡王府一个管事儿模样的年轻媳妇拦住,“这小贱人犯了错挨罚,宫嬷嬷吩咐不许给她请大夫,也不准给她上药……”

年轻媳妇的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若瑶一巴掌抽到她脸上。直到脸上浮起五条红凛子,那媳妇才缓过神,惊叫道:“夫人怎么打奴婢?奴婢可是王妃眼前伺候的!”

“竹香要有个好歹,我决饶不了你

!”若瑶咬牙怒喝,两眼血红,竟像要把这她生吃活剥了一般。

没想到看似柔弱的若瑶竟有这般凶狠眼神,年轻媳妇不由得倒退一步,心中却不已为然。吩咐打人、不让找大夫的是宫嬷嬷,她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她好歹是周王妃房里的三等管事儿媳妇,就算竹香死了,六夫人还真让她偿命?就不怕得罪了王妃……

“把这个不懂尊卑的奴才拉出去打十板子!”灵宝娘子一脚踏进来。她身后几个粗壮的婆子蜂拥而上,捂住嘴连拖带拽把那个年轻媳妇弄了出去,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灵宝娘子看见竹香也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心里恨的直咬牙,宫嬷嬷这个蠢货,王妃只是让她给六夫人点颜色看看,谁让她弄出人命来了?教规矩时挑点刺,六夫人也说不出什么,还得赔上笑脸,好端端的听她侄女忽悠看六夫人的嫁妆做什么?被六夫人的丫鬟仆妇得了把柄,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不但不想法弥补,反倒摆五爷奶娘的款,硬拦着不让请大夫,真是越老越糊涂!

“姑娘……”听见响动,竹香似乎恢复了意识,用尽全力扭脸朝若瑶的方向瞧着,“我……没事儿……”

“佛祖保佑,你可醒过来了!”花影瘫倒在地上,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不管怀了什么心思,看见人缓过来,屋中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唯有若瑶心揪的更紧,千万别是回光返照阿!

大夫迟迟不来,若瑶急的满头大汗。

美玉跑进来急道:“奴婢翻遍了库房也没找到夫人说的人参……”

若兰明明送了根百年老参给她做添妆,怎么会找不到?

若瑶又急又气,灵宝娘子见机马上吩咐人去回莫氏。等了半晌也只拿回来一根小指粗细的土参,原来府里的老参都给王妃配药了。

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竹香,若瑶欲哭无泪。玲珑突然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根人参。“我听我爹说,老参能救命!夫人给竹香姐姐试试吧!”

若瑶顾不上客气,一把接过人参,扭脸从炕上针线笸箩里拿出剪子,铰下来厚厚的一片,轻轻塞进竹香嘴里。

那人参不算须子也有半尺长,已能看出人形,最少是五十年的老山参

。放在外面药铺里,一般人家倾家荡产都买不起!六夫人连眼皮儿都不眨,就给丫鬟用上了?

西宁候府来的丫鬟们只知道人参珍贵,灵宝娘子却见多识广,诧异得嘴都合不拢。暗骂宫嬷嬷戳到六夫人心尖子了!

看若瑶全部心思都在竹香身上,玲珑圆圆的笑眼里闪过一丝皎黠,爹的话果然没错,东西用对时候稻草赛黄金!这根人参平日里送到夫人跟前,不见得有什么分量,这会儿……值了!

含了参片,竹香虽没见大起色,好歹不往外吐血水了。若瑶暗暗松了口气,却听金豆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好了!姑娘您快来看看江宝儿……宝儿……宝儿……”

若瑶闻声扭头才发现金豆子抱着江宝儿蜷缩在炕沿边上。一人一狗浑身是血,也不知是人血还是狗血。金豆子满脸污渍,江宝儿一动不动地趴在她怀里,舌头伸的老长,跟竹香一样出气多进气少。

若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也不嫌污秽,一把将江宝抱在怀里,举着半截人参就喂江宝儿。认出若瑶,平日贪嘴的江宝儿只狺狺地低呜了两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若瑶顾不得许多,咬一口人参嚼碎了,用手抿进江宝儿的嘴里。看它没吐出来,心里一松,连忙又嚼了几口喂它。

六夫人竟拿老人参喂狗?灵宝娘子暗掐自已大腿一把,以为自已眼花看错了。

“让一让!大夫来了!”秀平娘子大着嗓门把人群扒拉开。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大夫一瞧屋里这架势不禁皱了皱眉毛,不是说一个丫鬟挨打了要治吗?抱着狗坐在地上的少年贵妇又是怎么回事儿?

医者父母心,看众人闪开,年轻大夫也没说什么,拎着药箱子直奔炕上倒气的竹香。

若瑶抱着江宝,怔怔地看着大夫,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小表情都牵动着若瑶神经。

知道若瑶这会肯定不会走,秀平娘子只好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吩咐人拿来一架屏风稍微隔一下。纵然是不妥,只好事急从权。

“先拿参汤吊住气,再照这个方子用药。”大夫飞快地开了方子,递给秀平娘子,“她伤势虽重,万幸没伤到脏腑,只要熬过今晚不发烧,就没有性命之忧

!”说完用帕子遮住竹香肌肤,拿出金针在她脖子上扎了几针,竹香气息渐渐均匀起来。

若瑶长长松了口气,见大夫要走,忙道:“先生留步,请您再看看江宝儿!”

以为还有人受伤,大夫应声回头。看从屏风后面递出来的‘江宝儿’竟是一杂毛瞎眼狗,白净的脸皮登时气的发红,“我郭侠只医人,不治狗!”

没想到眼前这个不到三旬的年青大夫就是大名鼎鼎的外伤圣手郭侠,若瑶忙道:“在先生看来江宝儿不过是一条狗,可在我心里它是我的家人,求先生破例救它一命!”

本事大的人通常怪癖也大,外面传言郭侠说一不二。他说不肯救,杀了他他也不会救。

看郭侠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若瑶几步从屏风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重重地磕头。“求先生救救江宝儿!”

莫说满屋子下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郭侠也傻在那儿。别说是条不值钱的狗,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在贵人们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家中奴仆随意打杀不说,就是良户百姓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

看若瑶的年纪打扮,郭侠已猜出这是太后赐婚给辅国大将军的贵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年贵妇竟为了一条瞎眼杂毛狗,当众跪求?

众人愣怔中,若瑶已磕了四五个响头,郭侠反应过来,忙一步跨到旁边不敢受若瑶的大礼。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窘迫地道:“夫人请起,我……我治就是了!只是……我从没治过狗……万一……”

“先生肯出手,我已感激不尽!”若瑶含泪起身,一眼不眨地盯着郭侠给江宝儿施针。

布包里的几十枚金针,全扎进江宝儿身上,刚开始它还哼一声,渐渐的竟没了声息。郭侠满头大汗,拿起最后一根金针,也不抬头看若瑶,哑着嗓子道:“成与不成只在这一针,望夫人看开些!”

若瑶用力揪着胸口的衣裳,嘴唇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拼命地点头。眼见着金针对准江宝儿下颌最软的部分扎进去,若瑶闭上眼不敢再看。屋里众人也大气不敢出,几十只眼睛盯着郭侠腿上那团满是血污的皮毛,一眨不眨。

半晌没听见动静,眼泪顿时顺着若瑶的眼角流下来

忽听一声微弱的狗叫,跟着又传来秀平娘子惊喜的叫声,“活了!夫人……江宝儿活了!”

若瑶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江宝儿用两只前腿艰难地撑着身子,半跪在郭侠膝盖上,脑袋东转西转地似乎在找什么人。

“幸不辱命!”郭侠也松了口气,把江宝儿抱起来交到秀平娘子手上。

郭侠把竹香和江宝儿都救过来了,若瑶不停地道谢,又命花影封二百两谢仪给他。

郭侠只肯收四十两诊金,其余的死活不肯要。听若瑶说多余的银子是给他重新打造金针的,他才想起来那针给江宝儿用了,是不能再给别人用,遂又收下五十两做为针钱。又听若瑶让他拿剩下的银子,熬些冻疮药舍穷苦人,算是给竹香和江宝儿祈福,郭侠不禁诧异地抬头往若瑶身上扫了一眼。

这妇人肯为一条狗当众跪求,又肯给穷人施药,不像是骄纵跋扈的,怎么外面传言却那般不堪?

送走郭侠,若瑶亲眼看着竹香和江宝儿喝了参汤和草药后气息渐强,她才长长地缓了口气。这时才发现,除了跟跟她去西宁候府的人,从西宁候府来的丫鬟下人们全都挂了彩儿。就连最看重容貌的如意,脸上也被人抓了一道血痕。

唯独秀平娘子完好无损,连根头发都没少,若瑶扫了她一眼,回头吩咐花影把上次刘公公给的玉肌膏拿来给如意。一看盒子上的鹅黄押签,如意喜不自禁,这可是宫里的东西阿!

仔细看了看,众人只是狼狈些,倒没什么大碍,若瑶便嘱咐众人好生养着,回头命秀平娘子扶她回房。

秀平娘子两腿发软,一进正房立刻跪在若瑶跟前:“奴婢绝没有躲着的心思,奴婢奉夫人的命令去莲心院给厨娘们送赏银,跟管事的周妈妈多说了几句话,回来就瞧见咱们的人跟郡王府的婆子们打在一起了,劝不住又拦不住。郡王府人多,咱们必然吃亏的,奴婢想总得有人给夫人报个信阿!所以……”

“所以你就躲在二门外,等着给我报信!”

从没看见若瑶失态,秀平娘了早做好了被她大骂一顿甚至是皮肉受苦的准备,没想到她一回房就跟换了个人似地,语声平静,仿佛这些事儿都是别人院子发生的,她不过是去瞧了眼热闹而已

秀平娘子没来由的心底冒寒气,偷偷往上瞧了一眼。若瑶正垂着头慢慢条斯理地理整着满是血污的衣裳。慢慢捊平所有的小细褶,又把碧瑶青的对襟长禙子两襟抻直,连紫色滚边上的墨兰花都一点点地对齐……

虽然跟若瑶的时间不久,可秀平娘子也知道,若瑶心中越怒的时候脸上越平静,方才她失态是因为太过关心,这会只怕是……

秀平娘子两手用力抠着地缝,身子才没软到一边,半晌才听见若瑶淡淡地问道:“我带来的人为什么挨打,你说给我听听!”

纵然没亲眼见,秀平娘子也早把事情原委打听清楚了,听见若瑶问起,她暗中松了口气。忙细细说了一遍。

事情闹的虽大,归根结底却是因为宫嬷嬷的侄女——荷香院的管事儿娘子赵勇媳妇趁她不在,想查看她的嫁妆引起来的。

若瑶面容平静地听着,暗中却咬紧牙关。原来这事情背后还有五夫人的影子!

“你去跟秀平说,十日之内,我要看到宫嬷嬷被王府撵出去。要多少银子,你们尽管开口!我知道他有法子,到底怎么做的我不想知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让她生不如死!”

秀平娘子被若瑶话中的阴森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抖着嘴唇道:“刚闹了这么一出,宫嬷嬷要是出事儿,别人肯定会怀疑是夫人做的!”

若瑶忽地微笑,“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是我做的!”说完垂眸看着秀平娘子,“可要是有一兴半点的证据把我牵连进去,你们一家就是我的陪葬!”

秀平娘子面无人色,诺诺地出了门。摸着怀里的银票,像得了寒症似的浑身发抖,成千上万的银子,夫人撒出来一点都不心疼。虽然她爱财,可是……这都是买命的银子阿!

若瑶站在窗前,从庆春居的方向收回的目光又缓缓落到荷香院,她百般容忍,不惜破财免灾,非但没换来她们一丝半点的善意,倒招来一群豺狼!

即然如此,也让你们尝尝摧心肝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