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应声回头，只见明阳公主的生母蒋氏扶着郭太妃慢慢地从院外走了进来。郭太妃边走边怒道：“且不说堂堂宗亲贵胄自有先祖护佑，就凭咱们家几辈子修善积德，什么样的煞星敢上门闹事？要有血光之灾，我老婆子一个人受着好了！”

看着郭太妃身上明晃晃的织金九凤礼服，还有手里那根镶珠嵌宝的凤头拐仗，连周王妃在内，满院子的人呼啦啦都跪了下去，给她行国礼。

前一任武安郡王丈夫和世子等人战死沙场后，郭太妃一病不起，刚登基的诚元帝亲自在她床前伺疾，以‘义母’称之，取天下大义之意。

郭太妃为人低调，但不代表着她跟太后平起平坐的身份也低了下去

。镶嵌着九十九颗夜明珠的凤头拐杖更是代表着诚元帝对她的看重。

若瑶也跟着众人跪在雪地里，虽然不知道每年除夕都要为丈夫和两个儿子整夜颂经的郭太妃怎么会出现，可听她的语气倒像是来给赵凌解围的。

郭太妃话一出口，纵然周王妃心里不愿意，也不敢再揪着煞星的话题做文章。郭太妃冷着脸受了众人的国礼，便带头进了畅春阁。

畅春阁不大，好在郡王府有资格出席除夕家宴的人也不多。四五桌席面分内外间摆下来，也不显着挤。

摆好的席面早已冷了，周王妃下令撤下去另换新的。莫氏正吩咐厨房单准备素斋时，已有几个莲心院的仆妇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倾刻间摆了一桌上等素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派出去请武安郡王的人回话，武安郡王身子不爽略歇一会，待听钟声请愿时再来。周王妃怨毒地看了往外间看了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郭太妃半垂眼眸，也不看在一旁边伺候的周王妃，“都坐下吧！一家人难得吃个团圆饭，不用立规矩了！”

周王妃暗中松了口气，虽然郭太妃不是现任武安郡王赵圭璋的亲妈，可名义上也是她的婆母。婆母用膳媳妇当然要在一旁伺候着，即便这个儿媳妇是个上了年纪的王妃也不能例外。

往年郭太妃不在除夕家宴上露面，一半原因是要为了给上一任武安郡王和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诵经超度，根本原因还是给她留面子。这一点不用人说，周王妃也明白，坐到自已的位子上，她瞪了站在旁边伺候的若瑶一眼，也冷声吩咐她入座。

郭太妃都不用她立规矩，她要再为难若瑶不是自已找不自在吗？

若瑶微笑着道谢，刚要在董氏下首坐下，却听郭太妃道：“轩哥媳妇过来陪我坐吧！”

众人一听顿时眼含羡慕，明里暗里的打量若瑶。见她面色平静地微垂着头坐了过去，泰然自若地接过蒋氏递过来的酒壶，倒了杯淡酒轻笑着敬到郭太妃跟前。动作如行云流水像做的极熟似地，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无措的生疏。()

郭太妃面色柔和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又示意若瑶给她布菜

。若瑶捏着银头象牙箸，连夹了几口菜放在郭太妃跟前的金丝碟子里，一向口味清淡的郭太妃竟都吃了，还连声赞好，若瑶也浅淡地应和着，俩人竟像日久相处的祖孙似地默契而温馨。

董氏隐在桌子底下的手差点把一条崭新的湘绢帕子绞烂，她用了多少心思接近这个老不死的，可她心情好就摆出一张冷脸，心情不好连见都不见。真金白银弄来的孤本经书都没换来她一个乐脸，却给刚见了两面的林四这么大脸面？当着满府上下，把她叫过去同坐，林四日后岂不是要踩在自已头上？

十几道目光像针芒一样落到若瑶背上，她恍若不知，益发恭敬地伺候郭太妃用膳。心时却有些发苦，郭太妃替赵凌解围也就罢了，何必把她放在火上烤？背后有靠山纵然好，可还有一句话叫高处不处寒，这点道理她知道，郭太妃会不知道？

郭太妃停下筷子，指着桌上一碟子做成莲花状的淡绿色点心对若瑶道：“这道苦海清莲是静心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若瑶不知‘静心’是谁，抬眸对上蒋氏温和的笑意，便知这是她皈依时的法号。忙欠身离座，朝蒋氏敛袖施礼，“晚辈不孝，不曾伺候您羹汤，倒要受您的赏赐。”

蒋氏虽是是明阳公主的生母，可到底只是个侧妃，即便没有周王妃，若瑶也不能称她为婆母，以‘您’相称已是大尊重了。蒋氏微笑点头，“这是我孝敬太妃的，你是沾了太妃的光，不用谢我。哪天我专门做了，你再谢我不迟。”

虽没说专门给若瑶做点心尝，可蒋氏的言下之意却让跟周王妃同桌的各房媳妇们心里、眼里犯酸。不管怎么说蒋氏也算半个长辈，居然低声下气的巴结刚进门的林四？这是什么道理？

若瑶诚惶诚恐地连称不敢，捏起一块‘苦海清莲’咬了一口。点心是把当夏的莲子晒干磨粉和上入秋的新糯米粉，用模子堆成荷花状，再用干荷叶包好蒸出来。蒸熟晾凉之后，用笔沾着食用颜料，一点点在尖头处染上淡粉，莲心处勾上嫩黄，再用泡软了的莲心一点点插在中间装饰。一朵朵摆在莲叶形状的大青瓷盘子里，端的如满池莲开，清香扑鼻。

点心虽然精致，工序也不复杂，难得等的工夫长，吃这样一份点心，足足要等半年时间。纵然如此味道却跟名字一样，竟像加了黄莲似地入口微苦久之更苦。与其说是点心，倒不如说是一件有警示意义的摆设

。跟每张桌上都有，却不能吃的‘年鱼’一样，俗称‘看菜’。

“味道怎么样？”郭太妃也拿起一块‘苦海清莲’，微闭着眼慢慢尝着。

若瑶慢慢把点心吃完，强忍着把面前的茶倒里嘴里的冲动，看着一脸享受模样的郭太妃，柔声回道：“正如其名！”

郭太妃抬眸看着面容平静的若瑶，“你再尝尝这个！”又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另一款点心。

斗彩莲花瓷盘子里装了些五颜六色小巧可爱的小包子，一个个胖鼓鼓的不知道是什么馅料，看着十分喜气。

若瑶恭敬地伸手挟了一个放进嘴里，竟是一个蜜汁什锦豆沙包。有先前的苦味衬着，这一口咬下去十分香甜。

等若瑶把小包子吃完，郭太妃又问道：“味道如何？”

若瑶如实道：“很甜！”

郭太妃淡然问道：“你尝出什么道理了？”

若瑶站起身子敛袖施礼，“娑婆世界，甘苦乃是一体，没有分别。有苦无甘，怠矣！有甘无苦，危矣！孙媳妇儿谢太妃指点。”

郭太妃静静地受了若瑶的礼，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示意她坐下接着用膳。

不知道她俩打的什么哑谜，不但周王妃并几个儿媳妇的一桌静悄悄的瞧着，连七姑娘、苏姑娘那一桌也停下了筷子。唯有各房嫡出庶出的孩子们坐的一桌还有些声响，可明显也被跟来的奶娘、丫鬟提醒了，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本就不喧闹的内间霎时间静的连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声响，最小的义哥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揣着一肚子邪火的董氏起身，上前就给抱着义哥儿的奶妈子一嘴巴，骂道：“不中用的奴才，大过年的添哪门子晦气？”

郭太妃脸色微沉扫了周王妃一眼，周王妃面子上过不去，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刚要出言呵斥董氏，却听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赵普杀猪似地嚎叫，“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