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一惊抬脚就奔了出去,等莫氏扶着脸色发白的周王妃跟上去,众人也一窝蜂似地涌了出去。

不知怎地若瑶直觉赵普那声惨叫跟赵凌脱不了干系,她心里一揪,情不自禁地就要起身出去。忽见郭太妃两眸炯烔地扫了她一眼,像有一盆雪水迎面泼来,她顿时清醒不少。

“扶我出去看看!郡王府人丁兴旺,这年越过越热闹了!”郭太妃缓缓站起身,推开上前伺候的蒋氏,伸出胳膊示意若瑶扶着她。

纵然心理有些准备,可看见外间的场面,若瑶还是吃了一惊

。直径数尺的紫檀大圆桌翻倒在地,大红描金海棠花的杯盘碎的到处都是。赵普脸朝下趴在满地汤菜中,束发的赤金冠歪到一旁,散乱的头发上还粘着一块糖汁紫薯。

赵凌就像捕快擒拿逃犯似地,右脚踩在赵普后脖梗子上,一只手反扭着他的胳膊。无视内间涌出来的众人,脸色阴沉地道:“方才的话再让我听见一次,你这条膀子就甭要了!”

赵普不顾满地汤汁,正哀嚎着拼命挣扎,眼角瞥见周王妃立刻咬牙嚷起来,“有种你就杀了我!要不没完……”赵凌脚下一用力,赵普嘴里的硬气话已成了哀嚎,“母亲救命!这混帐疯了……”

“孽障……”周王妃嘴唇气得直哆嗦,不顾身份冲上前甩手给了赵凌一耳光,“放开槐儿!”

赵凌不躲不闪生生受了周王妃一耳光,却没有松开赵普。手上猛地用力,只听赵普的骨头‘咯咯’做响,惨叫不已。

周王妃又惊又怒,抖着手指着赵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董氏尖叫一声朝赵凌扑过去,被赵凌眼眸阴森地瞧了一眼,竟生生停住脚,吓的不敢上前,忽地拿帕子捂住脸嚎起来,“没法活了,大过年的这是要谋杀兄长阿!”

赵凌却巍然不动,脚下一用力,把刚挣扎着抬起头的赵普又踩进一滩菜汤里,阴森森地道:“刚才的话从何而来?说清楚!”

“娘阿!救命阿!你亲生儿子要死了……”不知是吓蒙了还是被踩晕了,赵普这会只知道连声哀嚎。

众人瞠目结舌,不知道赵普说什么把赵凌惹毛了,赵凌胡作非为是出了名的,他说要杀人就绝不是说着玩的!

瞧见这场面,若瑶也暗中打了个哆嗦,不管赵普说了什么,赵凌身上那股子杀气却是实实在在的,难道这个男人真对亲兄长动了杀机?

“扶我过去!要打要杀也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郭太妃瞧了一眼满脸惊愕焦虑的若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平静如初。

若瑶暗道一声惭愧,她养气的功夫还是不到家,轻易就让旁人瞧穿了心思。扶着郭太妃走到墙边一干净地方坐下,若瑶透过人丛朝里面瞧了一眼,忍不住抿紧了嘴角

。世子冷漠地站在旁边,半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四爷赵信一手抓着把花生米,一手拎着酒壶,满眼兴高采烈地盯着场子里瞧,若不是两手都沾着,兴许都要拍掌叫好。

二爷赵颜……竟趁乱将一把纯金嵌猫眼石的酒壶随手递给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小丫鬟默不作声地拢在袖子里,转身溜了出去,显然是做惯的。赵颜抬头看见来不及躲开目光的若瑶,竟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又捡了两件蕉叶冻石的酒杯掖进怀里,才起身站到了人后。

这种事儿估计大伯父林修伯也做不出来吧!若瑶把眼睛挪开后不由得暗怒,做賊的都不怕,她心虚什么?这一家子骨肉真是……与众不同!

“住手!”得了信的武安郡王一脚踏进畅春阁,瞧见眼前这一幕,原本铁青的脸色更是没有半点血色。胸口急速起伏着,若不是听雪紧紧扶着他,若瑶怀疑他能不能自已站住。

“父王!”刚消停的赵普透过人缝瞧见武安郡王立刻又嚎叫起来,却听见武安郡王怒骂道:“逆子,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怒你弟弟?”

此言一出不禁若瑶,屋里众人都有些懵了,武安郡王的心眼偏到胳肢窝了吧!偏疼赵凌也不是这种偏法,不问缘由就认定是赵普的错?

赵普一愣,马上又叫了起来,“我说什么了?年前青阳郡主府请客那天,我亲眼瞧见徐承业的媳妇衣裳不整地被这混帐的手下从灯芯胡同一处宅子里带出来,还上了六弟妹的马车奔城外去了。徐三媳妇失踪的事儿京里都传遍了,我就问了这混帐一句,他是不是跟那女人勾搭在一起了,他就突然翻脸!这会想起来朋友妻不可欺,早干什么去了?他这些天连家都不回,谁知道是不是跟那婆娘鬼混……”

“闭嘴!”瞧见赵凌原本瞪着的眼睛忽地眯了起来,武安郡王暗叫不好,连忙怒喝着打断赵普的话,可显然已晚了。赵凌手上用力,只所‘咔嚓’一声脆响,赵普凄厉地嚎了一嗓子,整个人就软塌塌地一动不动了。

“槐儿!”周王妃惨叫一声,不顾满地污秽冲上去一把抱住赵普,众人才发现赵普脸色煞白,整条胳膊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明显能看出来骨头折了。

“你这个孽障!我跟你拼了!”周王妃腾地站起身,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往赵凌身上扎。

“住手

!顾着些身份!”女眷们都吓傻了,离周王妃最近的世子等人也不知是呆住了还是存心不理会,竟没一个人上前拦着周王妃。倒是武安郡王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周王妃的手腕子。

周王妃扔下金钗,哭道:“事到如今,我还顾着什么身份?不如死了的干净!”说着甩开武安郡王,一头朝赵凌撞了过去。

“六爷!”若瑶也顾不得许多,挤开人群冲到赵凌跟前,迎面被周王妃撞在肚子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要不是赵凌从后面抱住她,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一双手却死死地扯住周王妃的袖子,没让她摔倒。

“都愣着做什么?五爷酒醉从马上摔下来,把胳膊摔断了,还不派人去请大夫!把王妃也送回房去歇着。今天的事儿要是有人敢露出去半点风声,别怪我老太婆翻脸不认人!”一片吵闹声中,郭太妃站起身,手中的凤头拐杖狠狠地戳在地砖上,“咚咚”作响。

众人应声而散,生怕落在后面惹郭太妃不痛快,宗室子弟被凤头拐砸死也是白死,还得落个不孝的罪名。太妃说赵普是醉酒把胳膊摔断了,那就一定是摔断的!谁看见赵凌打他了?反正我没看见!

急怒攻心的周王妃被灵宝娘子和苏念卿带着人搀了出去,昏死的赵普也被下人用春凳抬回了荷香院。郭太妃冷着脸吩咐赵凌把若瑶带回去,蒋氏极有眼色地跟了出去,带上房门,满地狼藉的畅春阁里只剩下武安郡王和郭太妃两人。

郭太妃扫了一眼脸色灰败的武安郡王,声音淡漠地道:“有因必有果,如今你可后悔了?”

武安郡王颓然地倒在椅子中,喃喃地道:“孩儿错了!当初我那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他恼他怒,可我也舍了亲生骨血,本以为两不相欠……谁知他竟变本加厉……”

郭太妃摇头,“错了就是错了,多说无益。你也活了一把年纪,难道还没有轩哥儿看的长远?他不这样闹腾,你想要那位看着你们父慈子孝?说到底轩哥还是个重情意的,槐哥当年做出那种不仁不信的事儿,轩哥方才还是救了他一命。”

她说着语声一顿,半晌才叹口气接着道:“青阳郡主这些年也受够了,她们母子俩拼死一博,那位何尝不是这样想?徐三夫妇和轩哥儿暗中做了什么,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否则轩哥带媳妇回门那天晚上,你派管事儿的拦着他出城做什么?”

武安郡王一脸震惊地看着郭太妃,嚅了嚅嘴唇却没出声

。郭太妃瞧了他一眼,“我虽然不出门,却也不是眼瞎耳聋等死的。看了这些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你不是我生的,可蒙你叫了我这些年的娘,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想太子、秦王两边两头都不得罪,以前固然不错,如今却行不通了。

那位给轩哥兵权一方面是无人可用,反过来想何尝不是逼你表态?轩哥现在还是你儿子,他旗帜鲜明地亮了出来,你还能不偏不倚?不论成败,你都脱不干系!你大伯交到你手里的东西,只怕那位已经知道了,否则不会这么急!他是怕啊!”

武安郡王不由得一哆嗦,满嘴里发苦,讷讷地道:“圣上……他这又是何必!我此生所求不过是闲散富贵,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不放心1”

郭太妃冷声笑了起来,“那位什么时候信过别人?看看他是怎么对付先帝那些老臣的,怎么对付萧后一族的,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他把万氏送到你这里,你当成是信任,我却看成是一种要挟!”说着抚摸着手里的凤头拐杖,叹了口气,“早年那点情份用的差不多了,你别心存侥幸,早做打算才是!”

说着说着,郭太妃忽像不耐烦似地,站起身就往外走,“我不过是个等死的老太婆,要怎么办还得你自已拿主意。不过有句话我说在前面。槐哥你要好生管教,若生在普通人家,蠢笨不过是日子艰难些,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却会要了几百条性命。最近他跟怡亲王走的很近,那是头闻腥便上的狐狸,你得加些小心。趁他折了一条胳膊,把他拘在府里别让他出门。另外你媳妇那里你也多劝劝,再这样不明事理,早晚闹出大事儿!”

武安郡王默默地点了点头,亲自掌着灯笼扶郭太妃出了畅春阁,在院外瞧见抱着若瑶往松风院方向走的高大人影,俩人同时叹了口气。

若瑶窝在赵凌怀里,小腹疼的喘不上气,可脑子却异常清醒。那天说好在城外会合一同去香雪海赴宴,赵凌却半道进城来接她。原来是腾出她的马车去接徐氏。徐氏还穿着她的衣裳出现在香雪海……难道她真的是被人劫持了,最后一刻才被赵凌的人找到?

纵然赵凌好色的名声在外,若瑶也不相信他会跟徐氏勾搭在一处,且不说赵凌和徐贺平亲如手足的关系。单凭徐氏那日应对众人的冷静与机智,就不是一个浮浅不知轻重的女人!

灯芯胡同夹在怡亲王府和安平伯府之间,与其说是条巷子不如说是分隔两府宅院的界线

。里面住的十来户人家,俱是两府心腹……回想起怡亲王妃和安平伯夫人瞧见徐氏时见鬼的神色,若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管是谁劫持徐氏,能藏在灯芯胡同,就跟这俩家人脱不了干系!

徐氏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纵然身份高贵些,也不值得两家拿几百口人命当儿戏,兜来绕去,只怕这些风波都跟茶楼里那个女子有关!

若瑶越想越感觉整件事情不寻常,小腹的疼痛引得胸口一阵憋闷,不由得咳嗽起来。

赵凌把她放下,轻轻替她抚着后背,忽声音柔和地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冲过来,不要伤到自已。”

还有下次?若瑶替武安郡王暗叹一声家门不幸,不由得抬头瞧了赵凌一眼。男人正仰头眺望暗黑的苍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瞧见线条硬朗的下颌和耸动的喉结。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只看到一颗不知名却异常耀眼的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天幕间。远处烟花明灭,那颗孤星便忽隐忽现。

“你怕我因为本能的反应出手伤了母妃,才不顾一切的扑上来?”赵凌依旧仰头望着天际,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若瑶不由得点了点头。当时她也是一时冲动没想明白就扑了上去,现在却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男人惩治赵普时的恼怒、破门而入时的鲁莽,就像那些明灭的烟花,都是假象。而他真正的心思就像那颗孤星一般,太远太清,唯见光芒闪动却不知底下到底是什么。即便没有她上前,他也不会伤了周王妃,给人落下把柄。

赵凌终于从天际收回目光,伸手托起若瑶的脸,“怎么会!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母亲!”

淡若云烟的口气,却是很伤很伤的感觉。看着赵凌眼中闪过的无奈与凄凉,不知怎地若瑶眼中的水意突然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法源寺的祈年钟响了,我们许个愿吧!”一点点抹掉若瑶脸上的泪水,赵凌寒冰般的眸色‘啵’地出现些许裂痕,面具一样的表情亦有些松动。

他从后面抱住若瑶,下颌顶着她的头顶,面朝法源寺的方向站好。略有粗糙的大手包住纤柔的小手,双掌合十,举在心口处。

俩人默默无语,各自许下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