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刘氏等人去了,厚婶这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知女莫若母,才刚嫣红的举止言行在外人看来,或许看不出什么,但看在厚婶眼中,却仍有迹可循。

嫣红不答,只朝她轻轻摇了下头,同时抬手指了一指**。风细细这会儿却已翻了个身,睁眼朝着三人一笑,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却神气清朗,明显并无大碍。

厚婶见状,心中顿然安定下来,面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嫣翠更是欣喜,一个箭步的扑了过去,张口正要叫喊之时,风细细已迅速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嫣翠见此,少不得生生将一声“小姐”给咽了下去。那边厚婶却已明白过来,当即转身假作开窗,目光却很快的扫了一眼外头。这一眼看去,果见一个丫鬟正在院门口,鬼头鬼脑的朝里看着。她显然也未料到厚婶会忽然开窗外望,视线与厚婶猛的一撞,顿时打了个哆嗦,更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字,一个缩头,转眼无影无踪。

轻哼一声,厚婶反手关了窗,转身吩咐道:“嫣翠,卜大夫开的方子正在桌上,你且拿了它,出门命人依方抓了药来,顺带着看看,外头还有谁舍不得走的?”

嫣翠闻声,心中不免气恼,恨恨跺一跺脚,恼怒道:“她们可真够不死心的!”一面说着,到底还是走到桌边,拿了药方愤愤的踏步出门去了。

风细细自然的抬起手来,朝着嫣红招一招,嫣红会意的快步上前,小心的扶她坐起,同时低声问道:“小姐的腰可好些了吗?”

蹙眉点一点头,风细细疲惫道:“这会子似乎好些了,想来养几日便不妨事了!”才刚那阵子,她心中多少也还是有些紧张的,加之先前受了惊,现下还真是疲惫得紧了。

风细细说着,已转了眼去看厚婶,慢慢问道:“今儿这事,厚婶你怎么看?”说话时候,她又伸手轻推了嫣红一下:“给厚婶看座!”

嫣红答应着,忙取了锦杌来,请厚婶坐下。厚婶闹了这半日,也真是累了,当下也不谦让,便在杌子上坐了。又自思忖了片刻,她才开口道:“依我看来,今日这事,侯爷心中是不痛快的!但小姐也莫要指望侯爷追究下去,说到底,这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大小姐的婚事!”

说到这里,她稍稍的顿了一下,才有不无迟疑的道:“若无意外,侯爷对小姐,多少会有所补偿,但究竟如何做法,我却也说不上来!”

风细细点头,倒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只默默思忖了一刻。及至再抬眼时,她却又从厚婶面上察出了那一丝犹豫的欲言又止,不期然的挑一挑眉头,她忽然问道:“厚婶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不是爱兜圈子的人,想问就问了。

显是没料到她忽然说出这话来,厚婶面上神色不觉一僵,好半日却又不免迟疑的看了一看侍立一边的嫣红。风细细会意,当即朝嫣红摆了摆手。

错愕的看一眼厚婶,嫣红也不多言,便自退了下去。

不无疲倦的斜靠在床头,风细细只觉得浑身酸痛,便也愈加的懒怠说话。僵持片刻后,却还是厚婶苦笑的开了口:“小姐这会子想必也累了……”

风细细闻言不觉一怔,眉头也随之一皱,也不等厚婶再说下去,她便干脆的出言截断了厚婶的话:“不必顾忌什么,若有话,你只管直说!无论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总不推脱就是!”见厚婶仍自犹疑难言,她更索性将话说明了:“你说吧,我总不怪你就是!”

这话一出,厚婶不觉狠狠的咬住了唇角。她又何尝不知道这当儿正是说话的最好时机,只因风细细如今正要用她,即便她的要求有些过了,但只要不过分,风细细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只是……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厚婶终究下定决心,站起身来,猛地拜了下去:“小姐明鉴,我与瞿厚二人,均非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之人……实是……实是……衍都大,居不易!”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风细细语声平和的问道:“厚婶……你……这是……有意求去?”不得不说,厚婶的这一要求,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再细细一想,其实也还在情理之中。

瞿氏夫人过世至今,已有好些年了,这些年,瞿厚独掌她所留下的大半产业,但凡是个活络些的人物,无须做那贪墨之事,却也足够他远离衍都,做一个富家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真愿意给别人做一辈子的奴婢不成。

事实上,对于厚婶忽然说出的这番话,她不但不觉恼怒,更有种欣喜之感。只因厚婶既然说出这话来,那便表示,在她的手中,有着足够的把柄,可以控制住对方。

她虽没有胁迫他人之意,但却很明白,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其相信厚婶会因瞿氏夫人就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倒还不如利益交换来的更实在。

说出先前那话之时,厚婶心中何尝不觉惭愧,只是既已说了出口,她便也不再多想,而是横下心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事实上,自打瞿氏夫人去后,她几乎每月都要来这府里一趟,风细细的处境,她心中更是清楚明白得很。只是风细细自己既不愿去争,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这几年,她细思往事,对瞿氏夫人的感情不免更显复杂。她很清楚,瞿氏待她,确是不错,但许是命不久长的缘故,她对她,也不是没有一丝提防的。事实上,早些年,瞿氏夫人将她许配给瞿厚时,虽念着往日的情分,发还了她的卖身契,但瞿厚的卖身契,可并未一体发还。

正因如此,嫣红也仍是侯府的家生子,其卖身契至今依旧掌在风细细手中。

对此,她心中虽有怨恨,却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这理解却丝毫不能让她宽心。尤其是这几年,眼见风细

细的表现,她有时甚至会想,若是当年瞿氏夫人当真将瞿厚的卖身契赏了下来,他们二人,只怕早已离开衍都、离开风府了吧。

这里头的原因,说起来,其实也简单,谁会愿意将自己的下半生乃至子女后代放在一个懦弱无争又体弱多病的人的身上。

因此上,这些年,他们虽仍恪守奴婢本份,但私底下早生离心,对于风细细在风府的处境,多数时候,他们也都抱着能忍则忍的想法。夜深人静之时,他们甚至曾悄悄说起风子扬,认为有朝一日倘若风细细过世,或许风子扬真会开恩发还瞿厚及嫣红的的卖身契也未可知。

以他们对风子扬的了解,都知道,这事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每每这么想时,却又不免心生愧疚,只觉有此想法实在是对不住已过世的瞿氏夫人。然而这样的念头却始终如影随形,时时现于脑海,挥之不去,拂之又来。

风细细那里正忖度着该如何问起之时,这边厚婶却已受不住这样的沉默,忍不住抬头觑向风细细,言语亦愈加小心:“我自幼便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她……一直视我如姊妹,我所以有今日,也是全仗夫人!如此恩义,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说到这里,她心中到底忍不住的想起瞿氏夫人来,声音里头便也因此带了几分哽咽:“奴婢……只求小姐……待日后再用不着我夫妇之时……求小姐……放我一家离开……”

这话,本是她与瞿厚所商量的底限,她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要求将至于此,然而内疚与风细细的沉默所带来的压力,却还是让她脱口说了这话出来。

用不着之时……什么时候,才是用不着的时候,十年,还是二十年……她几乎不敢想。

风细细也是万万没有料到厚婶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微怔了一刻后,她到底平静道:“不必!”在厚婶如遭雷亟般猛然抬头看她时,她却轻飘飘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三年!只要你夫妻肯全心助我三年,三年之后,你们的去留,可以自便!”

有三年的时间,应该也够她做完她所答应的所有事情了。到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会留在这衍都风家,自然更不会在意瞿厚夫妻的去留了。

厚婶乍听此言,不觉诧然抬头,面上神色,满是遮掩不住的震惊与惊喜:“谢小姐恩!”过得一刻,她才醒过神来,忙忙的又拜了下去。

能与她达成这一协议,于风细细而言,也是意外之得。笑了一笑后,她也站起身来,亲手扶了厚婶起身,且笑道:“现如今,且让我们同心协力,先立稳了脚跟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