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被看到了

下一刻,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然而前头,却早不见了嫣红的身影。好在这里离着风府前院已不甚远,循着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她没费多少气力,便找到了风府的宴客的大厅。

嫣红虽然抱定了主意,但她也是知道轻重之人,并不敢就这么闯了进去,只觅了一个角落藏身,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厅门,似是在等什么人。风细细见状,便也自然的在她身边站定,有心看一看嫣红这是在等谁。她并没等得太久,因为此刻,大厅侧门边上,正有一人匆匆的走了出来。那人似是知道嫣红正在左近,一走了出来,便自然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嫣红一眼瞧见了他,面上顿然现出欣喜之色,忙不迭的探出头去,对他招了招手。

那人见了,更不迟疑,便已快步行来。风细细在旁冷眼觑着,见那人二十四五年纪,个头不高,生得眉目清秀,一副温厚憨实的模样。才一走了过来,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嫣红?已这个时辰了,你不在后头伺候着,怎么却来了这里?”言辞甚是熟稔,言下不无关切。

嫣红微微苦笑,却轻声道:“凌青,我求你替我回一声老爷,就说小姐瞧着有些不好!”

那凌青听得眉头微微一皱,半晌才道:“今儿原是二少爷及冠的好日子,这个时候延医问药怕是不甚吉利,况又有许多客在……”顿得一顿后,他才又道:“依我看,不若……”。

不等他将话说完,嫣红便已一口打断:“只怕……只怕……小姐已等不到那会儿了……”用力抿一抿唇,压下眼中泛起的水雾,嫣红低声的道:“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你若肯顾着昔日之情,便请进去替我回上一声儿,也……算是尽了我……做奴婢的本份!”

凌青?风细细听着这名字,不免仔细的看了凌青一回。那凌青面色显然有些为难,但迟疑了一刻,到底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风细细见他转身进了客厅,自是不再停留,忙忙的跟了上去。

对于风府大厅的气派、豪华与宽敞,她并无多大兴趣,目光略略一动之后,便很快的落到了客厅内那名身着石青蟒袍,头戴金丝忠靖冠的中年男子身上。

只是一眼,她便知道,这个人正是靖安侯府的主人——当代靖安侯风子扬。

风子扬已将半百,但因保养得宜,看来却不过四十许人。他少年时便是衍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年岁一长,更于俊美之中平添了几分成熟与摄人的威严。辉煌的灯火映照在他微微含笑的清癯面上,显得格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的确是有资格意气风发的。靖安侯虽是当年大熙开国定鼎之时所封的二十八侯之一,然而再煊赫的门第,也仍难抵挡得住一朝君主一朝臣的更迭。这一点,只从当年的二十八侯,如今仍能屹立不到的也不过四五家此点便可看得出来。

事实上,早在三代以前,靖安侯府便因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而没落,爵位也被剥夺。若不是风子扬,也根本不会有现如今如日中天一般的靖安侯府。

衍都各世家,至今都还记得当年连国公瞿镇对风子扬的赞誉——生子当如风子扬。

这件赞誉的最终结局是,瞿镇将爱女下嫁风子扬。得了连国公府这等强助的风子扬从此愈加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这桩曾为世人瞩目、艳羡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余年,而其中的酸甜苦辣,更是难为外人知晓。世人所知的只是瞿氏亡故不久,风子扬迎回外室及外室所生二子一女之举,非但引得连国公府震怒,更惹来一系列狂风骤雨一般的打压。

衍都诸世家都以为靖安侯府从此再无翻身之机,然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却是,风子扬顶住连国公府的压力,断然扶正外室,更在连国公府的打击中屹立不倒。数月之后,缓过劲来的靖安侯府甚至开始了反击,而这些动作甚至逼得连国公府后力不继,因此沉寂了好些年。

经此一事,风子扬的手段乃至圣眷亦广为衍都众人所知,他的地位更不降反增。

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风子扬,风细细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对风子扬,她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但若强要说如何厌憎,倒也未必。这些事情毕竟与她无关,而她也早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了。

此刻,风子扬正领着一双爱子挨桌敬酒,他身后的两名少年其一年纪稍长,着玄色衣冠,身姿颀长,容貌俊秀而颇类风子扬,想来便是今日举行及冠礼的风入槐。另一少年则生得肤色白净,脸庞微圆,形貌略显稚幼,笑容羞涩,颇有腼腆之态,当为风子扬幼子风入柏。

凌青虽已从外头进来,但见此情景,却也知道不是禀报的时候,少不得在旁候着机会。

厅内笑语不绝,觥筹不断,不时可闻诸宾对风氏双子的奉承、赞誉之辞,真真好一个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势,然而在这喜庆欢愉之时,风细细却忽然无来由的想起了那个怯弱含恨的逝去少女。前厅的热闹映衬着后院的冷落,怎令人不心酸莫名。

一念及此,眼前这种种热闹的景象仿佛在瞬间便褪去了所有颜色,微微一叹之后,风细细微感怆然的转身,正欲悄然离去之时,却忽然觉得,仿佛有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有人……在看她……

怎么可能,她如今可是魂身,按说不该有人能看到她的!微微一顿之后,她到底忍不住循着视线的来处看了过去。四道视线猛然的撞在了一处,让风细细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双黑得明净澄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眸子的主人坐在大厅西侧的桌上,天青色锦缎长衫,青巾束发,神色懒

散而随意。手持一只雨后天青色的小小酒盅,却并没有喝,而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似是没料到风细细会忽然转头看来,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了片刻,那人忽然扬唇一笑,略显凉薄的水色红唇便勾起一个温的弧度,露出一排白的眩人眼目的整齐贝齿,而后,他举起手中酒盅朝她微一示意,仰头一口饮尽。

他……看到我了……他……居然……能看到我……

这个念头陡然浮现心中,让她震惊得无以名状,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她的眼里全是惊愕,小嘴也因吃惊过度而张的大大的,那神情,倒仿佛见鬼的那人不是对方而是她自己。

似是觉她神情甚是有趣,那人唇畔笑意便也愈深,而后,他轻轻的冲她眨动了一下右眼,神情俏皮而自然。风细细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转过身去,逃一般的奔离大厅。身后,那双灼灼的眼,似乎还在牢牢的盯着她,耳中,更依稀的传来一声轻笑。

略带嘲谑,却又清朗悦耳,仿若溪水淙淙流过山间。

厅外,异风倏起,风中,隐约传来一个庄肃冷漠的叱喝之声:“敕!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