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老虎叔欢快地笑声从内堂传了出来。帘子一掀,他那张皱皱巴巴的笑容就露了出来,那张脸上道道皱痕宛如沟壑,灯光映衬下,最顶上还冒着条形的亮光。那样子看起来有些老来难免的丑陋,却并不让人觉得多难受。

他油亮的手端着张精致的桌板,上面足足摆了七八个精致的热腾腾的小菜。老虎叔大手一甩,这数盘菜肴就跑到了三人面前的方桌上,一点菜汤都没有洒出来。

于子逍不禁拍手道:“老虎叔年轻的时候,在快活门中就是一等一的好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的功夫一点都没有拉下!”

老虎叔笑起来,脸上的沟壑变得更加幽深:“哪里……哪里……”

许渊齐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笑着,用筷子夹着菜往自己碗里放,时而还会给晓月夹点。但是,这只是表面上他希望让人看到的,实际上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老虎叔佝偻的身躯!

如果胡姑是别有用心,那这个老虎叔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尽管他总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对此,许渊齐自认绝不会被他欺瞒。因为他的确拥有过人的理智。

很难想象,他竟然对这样一个老人家也这样轻易的起了疑心。

于子逍道:“老虎叔实在是谦虚了!你当时可不是这样的,您还记得我为什么叫您作老虎叔么,就是因为您年轻的时候那么威猛,就像是老虎一样!”

灯光昏黄,于子逍的眼眸闪着诡异的神色。

老虎叔闪着昏黄的眼眸,追忆道:“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有些脾气的。但是你竟然一直我认为像老虎一样,我实在没想到。呵呵,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将你从老虎洞里救出来,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呢!”他张开手臂,给他们看看自己佝偻瘦小的身躯,玩笑道:“就我这个样子,说是个老鼠还差不多……”

可惜三人都小不太出来。

于子逍抓抓脑袋,圆场道:“老虎叔如果不勇猛,怎么敢把我从老虎洞里救出来是不是?当初我失足摔进了老虎洞,家里人足足找了我三天液没有将我找到,也是咱们爷俩有缘,你竟然随便扒开树叶就找到我了!”

老虎叔微仰起头,喃喃道:“你好像不是摔进老虎洞里的吧……而且,我们有找你三天那样久吗?好像那个时候是华总管先找到的你,可是那个时候他身上带着伤,所以让我入洞救你……这件事情我记了十几年,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

于子逍心中一凛,随便打个哈哈:“这当然是您记错了,难道还是我这个年轻人脑子不好使?”

老虎叔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是你记错了。”眼神里颇具玩味之色。

于子逍皱眉道:“老虎叔还是如从前一样,认定了就死咬住不松口!”

老虎叔拍着自己干瘦的胸脯,大笑着道:“要不是脾气太倔,我怎会被门主丢到这种地方来。”

于子逍道:“我家老爷子向来如此,你可不要见怪。”

老虎叔摆手:“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也挺好。胡姑这丫头虽然没个正行,一点都不合我的心意,好歹也能和我做个伴。”

于子逍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忍不住瞥了眼许渊齐,见他也是故作镇定,显然听不出半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他们错了?

便继续试探道:“胡姑,似乎与从前不同些了。”

老虎叔突然冷下脸:“女孩儿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爹了。更何况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她心气高的很,自觉得美貌得不得了,当然不会甘心乖乖地给我这个老头子养老送终!”

他像是觉得有些失态,便勉强笑起来:“若是胡姑那丫头能和林姑娘一样温婉大方,老头子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林晓月乍闻他提到自己,只好点着头朝着他笑了笑,但心中也是对这个老人颇为防范。

但是她只这假仁假义的一笑,也能让老虎叔觉得心中暖流阵阵,憨厚苍老的笑容立刻变得幸福和慈祥起来。他似乎还想问林晓月什么,却听得许渊齐忽然放下筷子,朝着老虎叔温和笑道:“不知这里离着暗影门的总坛还有多远?渊齐与暗影门大有过节,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趁着他们不备报仇雪恨!”

老虎叔像是吃了好大一惊,几乎粘连起来的眼皮都松了开:“你竟然和暗影门有过节?!”

哼,果然难以自持了吧。

许渊齐暗自冷笑:问起些私密的旧事,你自然心如止水,对答如流。但若谈起暗影门之事,你就不能也如此冷静吧

许渊齐当即点头,并故意重重说道:“是!且是不共戴天之仇!”

“好!”老虎叔展颜,“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年,年轻的时候打不过步青云,老了斗不过秦玉城,只能蜗居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但是,哎……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老夫在这里也有四五年了,却从未发现魔门的总坛在哪里。所以……你问这里离着那儿有多远,老头子也答不上来。”

暗影门久居深山,连平机子都不知道,一个小茶馆的确没可能知道。这一次,老虎叔又说对了。

许渊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您比渊齐要年长许多,也跟暗影门老一辈打过交道,不知道这暗影门是否有什么弱点,也好让渊齐多些准备。”

老虎叔叹息道:“惭愧,惭愧……老头子也不知道这魔门有什么缺点。从前步青云借着天下第一邪功龙清真气横行无忌,今朝秦玉城又得了个深不可测的林如枫相助,遇神杀神,风头简直盖过步青云当年。老头子一直后悔未能提醒门主,除掉暗影门最好的时候,应该是介于这两个时期中间的慕容傲掌权时期,可是当时武林沉溺在太子失踪一案中,竟将他给忽略了,以至于反被秦玉城有机可乘!”

许渊齐故意叹息道:“慕容傲确实比步青云和林如枫都好对付得多,这可惜他已经不再掌权,我们没有机会了。”

老虎叔劝慰道:“岂是没有机会?只要渊齐你足够有心,大可联合武林各派,一举歼灭之!”

许渊齐故作担忧道:“当今武林混乱不堪,各自为政,各门门主又具是自高自大的人,怎肯为了我一个人的恩怨大动干戈?”

“这可就是你错了!”老虎叔笑道,“暗影门之祸岂是你的个人恩怨?我相信,暗影门很快就会到达让全武林再无法忍受的临界点上,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振臂高呼,全武林必定群起响应!”

许渊齐又问道:“那现在您觉得已经到了这样一个临界点了吗?”

老虎叔道:“这个老汉不敢说,但是感觉似乎应该已经到了。”

许渊齐愣了片刻,最终却摇头道:“还差得远呢!”

岂知这一句“差得远”,乃是说自己离着套问老虎叔的身份,还差得远。

老虎叔心中一凛,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好撩起前襟擦了擦手,恭维了几句,也不过是些“好不好吃”、“记得多吃些”之类的客套话,转身就离开了。

他一走,于子逍脑门上已经多了几粒汗珠,低着嗓子问道:“你也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许渊齐紧锁着眉头,无奈地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老虎叔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且深明大义,正与许渊齐心中所想的对付暗影门的计划不谋而合。若说他是暗影门派来的奸细,那简直就是在说许渊齐自己也是图谋不轨之辈。

许渊齐再次回想“胡姑”洒水的时候,那个相当有火候的迈步,心中不禁想到:她既然是要试我的武功,何以会首先露出自己的底细?难道这本身就是个局?!

他刚想开口和于子逍重新长套,谁知这个时候忽传来一声脆响,竟然是林晓月不小心将筷子掉到了地上。林晓月身体康健,在水里泡了数日都没有受伤,她岂会连筷子都拿不动?

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

只见林晓月的脸莫名变得通红不已,转向许渊齐道:“是……是我不小心……我马上捡……”说着已经弯下腰,伸长手臂去捡在地上已经滚了老远的筷子。

却听许渊齐笑道:“筷子掉了自己去捡不吉利,我来帮你。”遂也俯身去捡,正好和林晓月头碰着头。

桌子底下,林晓月急忙道:“不不不,晓月自己捡就可以了……”却忽然压低了声音,浑身打颤道:“许大哥……我看见那财神爷像上……他手里捧着的元宝上……它,它那上面……”她一张俏脸已经骇得全白,哆嗦着嘴唇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许渊齐不禁往回一瞧,顿时也吓得不轻。只见那笑呵呵的财神爷手上的大元宝上面,赫然画着个鲜血淋漓的小人头!

这难道就是幽卫相互联络的标志吗?!

再仔细看去,这小人头画的极浅,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尤其是在茶馆内昏黄的灯光下,简直没有丝毫的痕迹。更值得怀疑的是,那小人头边缘已经模糊,乃是是经过多次擦拭所致。

许渊齐猛然想起“胡姑”曾经提起,她父女俩终日无事,只能不断打扫屋子做消遣。其实就算是他没有这样的癖好,财神爷托着的金元宝上刻了东西,他岂会容许,除非他早已经知道!

这个“老虎叔”果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