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很有节奏的敲击声从一所靠着残垣断壁胡乱搭建起的茅屋传出,一块精铁被打成了长方形,渐渐有了一把菜刀的模样,抡着锤子在打铁的是一名身材瘦削的少年,皮肤略黑,剑眉星目,目光清亮,脸庞棱角分明,尽管天气已寒,少年却穿着一件灰色对襟短袖,额头上也布满了汗水。挥舞手臂时,瘦弱的手臂上青筋迸起,肌肉也绷得紧紧的,瘦弱的身体里,似乎是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随着少年挥动的手臂,身上的肌肉也随之而弹跳着,汗水随着锤子敲打在铁块上产生的震荡之力被弹开。就连屋顶上的茅草,似乎也在跟着他弹跳的肌肉轻颤共鸣。

少年紧紧的咬着牙,腮邦子鼓得高高的,透着一丝倔强和童稚。一双瞪得圆圆的眼中满是专注的神色,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便可以看得出来,此少年,必是一个心志极为坚韧之人。

少年手上的铁锤有节奏的敲击着,当精铁重新变成黑色时,放入旁边的炭炉里重新烧红,拿出来再次打制,片刻的功夫,这菜刀已经变得长长的,前方还有一个斜斜的刀尖,着实是一把怪异的菜刀。

少年将这打制完成的菜刀放入旁边的水池里,滋啦的水响声中,水气翻腾,再拿出来,一把尺来长,宽刃的刀子便打成了,只剩下装刀柄,磨刀开锋的后继工作了。

一名背微驼老汉从屋子里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土黄色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额头挂着稀疏的皱纹,眉目之间,与少年有着几分相似,只不过却没有了少年那种倔犟与精神。

老汉将水递给了少年,看着少年打出来的这把怪异的菜刀,不由得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玉儿,你打的这不是菜刀!”老汉说着,伸手将这半成品拿到了手上,左手捏着刀柄,右手粗糙的手指曲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便听得悠长的颤鸣声。

老汉听着这刀身的轻鸣声,一脸的骄傲,自己这手艺倒是有了传人忍不住笑着说道:“好刀口,就是这刀形打的不对!”

少年喝着碗里的水,听着老汉夸奖自己,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放下了手上的碗说道:“爹,这不是菜刀,是孩儿自己打的防身刀具,我想去县城,这一路上,怕是会有些猛兽拦路,也可能有山匪,所以早做些准备!”少年说着,又拿起旁边已经成型的木块来,并在一起,用铁钉铆好,却是一个木制的刀鞘,一张老皮子在在刀鞘外一蒙,细钉小心的拍进了木壳里。

“去县城?”老汉微微一愣,“那你的学业怎么办?去县城干什么?”

少年的脸色立时变得十分坚定起来,“爹,孩儿如今倒是识得些文字,但是读书做官,可不是那么容易,咱家又没有余钱,怕是连考试的路费都没有,所以我向先生告了假,打算把咱家打好的铁器拿到县城去卖,就凭咱家的手艺,一把菜刀,卖上三五百文不成问题,我已经打听过了!”

“这些铁器都是要卖给你五叔的!”老汉叹了口气,身形一塌,原本微驼的躯体更显得矮小,额头的皱纹堆得与沟壑一般,好似这口气叹走了他的精魂。

少年听着老汉的话,眉头立刻便紧紧的皱了起来,脸上的肌肉颤动着,深深的叹了口气,一个劲的摇着头,将手上已经成形的刀鞘放到了木案上,只不过动作幅度却变得大了一些,使得刀鞘与木案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跟着道:“卖给他?为什么要卖给他,爹!帐不是这么算的,你看我们的铁料,炭料打一把菜刀就要五十文的本钱了,可是卖给五叔,却只给我们七十文的价,我们几乎就算是白干了,可是他一转手,就是十倍的差价,儿子倒也有一身力气,背上几十把菜刀去县城,一点问题都没有!”

听着儿子语气压抑的怒气,老汉更是一脸的无奈,混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叹了半天的气才说道:“唉,儿子,咱家欠着你五叔的人情呢!”

少年立刻用力的摇着头,“爹,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没错,我娘得病那会,是向他借了些银钱看病,可是这些钱都有利息的,从前咱就借了一两银子,可是这两年来,我们还的利息就足有三两了,但是本钱,却迟迟都还不上,哪怕是用我们的铁器来顶,也绰绰有余了吧!”

老汉苦笑着说道:“玉儿,这人情债,不是这么算的!”

少年微微有些恼火起来,愤怒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但是看着父亲一脸比哭还揪心的笑意,声音忍不住又低了下来,心平气和的道:“爹,儿子已经长大了,我觉得,就是这么算的,五叔不仁义,咱家又何苦为了他做牛做马,哪见他有一点本族亲戚的善心,人情债,债上债,长此以往,我们会永远还不清的!”说完,拿过半成品的菜刀,在旁边的磨石上刷刷的便磨了起来,只磨了数下,原本暗哑乌黑的尺长的刀子便已经是寒光闪闪了。

少年利落的磨刀,装上刀柄,将刀子向刀鞘里一插,严丝合缝,非常不错的手艺了。

老汉摇着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承认儿子其实说的在理。

这时,大门口处传来了咚咚的响声,本就破旧的木门吱嘎一声,从木框上脱离了下来,摔在地上,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肉球从外面滚了进来。

“三哥,你家的这破门,早就该换了吧,我来一次,坏一次,区区一点木料,怎么就舍不得呢,留着做棺材本啊!”前头的大胖子拖着长音的破锣嗓子一个劲的喊叫着,滚进了院子里。但见来人不过四旬,脸白白胖胖,吊着一双白多黑少三角眼,一袭黑缎。

老汉一看来人,立刻脸上挤满了微笑,起身就迎了上去,边走边连声说着:“五弟来啦,来来,坐坐,我去端水!”一边说着,一边搬过一个满是灼痕的凳子来,而那个大胖子,却是厌恶的看了一眼这脏破的凳子,并没有领这个情。

“端什么水啊!”旁边那个小肉球与屋内少年一般大小,与他老爹一样白净,黄黄的一对眉毛,嘴大鼻子,双眼骨碌碌乱转,闻言用尖细的声音叫了起来,“我爹可是非龙井不喝的,你们家的井水里,怕是还有虫子,喝坏了我爹的肠胃,你们赔得起吗?”

被这小肉球这么一说,老汉的身形不由得一滞,讪笑连连,一个劲的搓着手说道:“是!是!确实是,这家小屋破的,哪来的茶水!”

胖子左手托个水烟袋,右手不停地摸着旁边身着锦服,却是一脸傲气,鼻孔冲天的小胖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哥,前年你借了我一两银子给嫂嫂看病,我也没说什么,便借了你。三哥好信誉,嫂子虽然不在了,这利息倒是都还了,可是这本金却迟迟不还呐,算上今年的利息,已经三两了。三哥,这眼瞅着就年关啦,我们家手里头也不富裕,三哥,是不是该还了?”

“五弟,再缓一段时间吧,今年收成不好,稻米的价又低,全指着平时打造些刀犁来补贴家用,且这些刀犁不也都卖给五弟你了嘛,一把菜刀才七十文……”

“哎哎哎……”大胖子赶紧挥舞着一双胖手叫了起来,把老汉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一脸都是肉疼的模样叫了起来:“三哥,你可别这么说啊,三哥打铁的手艺是不错,可是你把东西卖给我,咱们可是明码实价的,可别说当弟弟的在这方面坑了你,我可不认这个,这宋家村里谁不知道我宋老五做生意,一向是童叟无欺,何况你还是我三哥呢,你卖我的铁器,我可是赔着本的向县城里推的,若不是县城里的几位大掌柜与我有些交情,怕是三哥你这些铁器可都要砸在手里了!”

这时,少年大步冲了过来,一脸愤恨的吼叫了起来,“哼,你就恨不得我们父子俩白给你们干才好,一把菜刀,到了县城,最少也是三百文!”

大胖子立时就是一脸的狠色,扬手便向少年的脸上扇去,少年很是灵活,微微一闪身便躲开了这记大耳光。

大胖子一巴掌打空,用肥手指点着少年怒骂了起来,“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崽子,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三哥,你这家教可不怎么样,要不要我这个当兄弟的替你教训一番!”

“玉儿,退下!这里哪轮到到你说话!”老汉低声喝道。

少年气得脸孔青紫,双拳紧攥,十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燃烧着火星的眼睛不时的向打铁棚子里瞄去。

老汉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这孩子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紧紧把少年按在自己的身后,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口里一个劲的向胖子苦声说道,“五弟,哥手里头,实在是没钱呐!再缓缓吧,缓缓吧!”

老汉苦声的哀求,让身后的少年深深的低下了头,拳头握得铁硬,指节已变得惨白惨白,牙齿咬得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胖子有些恼火的叫道:“宋老三,我可告诉你,咱们虽然是亲兄弟,可也要明算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五弟,你家里良田百亩,就算是帮哥这一把吧,当初父亲去逝的时候,你说要最好的那片水田,哥也没说什么……”

胖子鼻孔一哼打断了老汉的话,冷冷的说道“胡说八道,那是父亲分给我的,就是我的,与你何干?”

旁边瘦弱的少年抬起头来,一脸的倔犟,更是气得全身直发抖,“爹,咱不求他了,过了年,儿子就去县城!就算是讨饭,也要把这钱还上!”

“怎么跟你五叔说话呢?”老汉喝斥着儿子,转而又向胖子哀求:“五弟,孩子不懂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胖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原本还阴冷刻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笑眯眯的说道:“哎,三哥,看你说的,好歹我也一把年纪,还是长辈,怎么会和孩子计较呢?过了年,上仙在县城开门收徒,我儿子却已经内定了名额,从此以后,我也是仙家之人了,跟你们这些俗人一般计较什么?但是欠债还是要还的,这样吧三哥,也别说我不照顾你,你家靠河边的那二亩水田,也就值了这个价了,不如就顶债与我算了,反正三哥你还有着一手铁匠手艺,种田倒也浪费了!”

宋老汉似乎对这胖子的炫耀并没有听进心里去,只是脸变得像蔫了的苦瓜,本来低着微驼的身躯,此刻几乎要匍匐在地上了:“五弟,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家里五亩田,也只有那二亩水田的收成才好些,一家人的活计全指望着它。玉儿还要上学堂,要不,把家传的那块玉佩送你顶帐吧!”最后一句话,他咬着牙,似乎做了一番挣扎才说出口。

大胖子一听到玉佩微微一愣,跟着便是一脸的鄙视,伸手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纸来,向宋老汉那里一递:“哈!玉佩?那也叫玉佩?不过就是一块亮点的石头,十年前我就知道是假的了,也只有你和父亲那个老不死的才会把那东西当做是宝贝!三哥,你有钱供孩子去读书识字,却无钱还债,这到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按个手印吧!咱的帐可就两清了!”宋老五说着,小小的眼睛更是一个劲的向上翻着,露出惨白惨白的白眼仁。

宋老汉看着这满是字迹的白纸,再回头看看瘦弱,几乎气得快要爆炸的儿子,从内心最深处重重叹了口气,用了墨,颤颤巍巍地在这纸张上按下了手印,两行浊泪悄然爬上脸颊,这按下去的手印,易手的不仅仅是水田,而是生活的希望。这二亩良田,最终还是转换了门庭。

宋老五心满意足的用肥手将这地契接了过来,而他那个同样胖乎乎的儿子将鼻孔冲天,轻轻“哼”了一哼,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屋子的门口处,解开了裤子撒了泡尿,甚至故意绕了几步,一把推开了这对可怜的父子,跟着自己的父亲出门远去。

“父亲!”少年声音低沉得犹如从地底深渊冒出,让人听得有些阴冷。

老汉心里一咯噔,第一眼便向厨房看去。身为铁匠,自家打的菜刀可是一绝的,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性格他可清楚。见儿子没有移动身体,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摸着儿子的脑袋叹息着,“儿子,你可不要做傻事!”。

少年举手向天,双膝跪地,嘴里说着冷静得出奇而又决绝的话语:“只有匹夫才会逞一时之愤,父亲,过了年,我便去县城求仙,若是可以被仙人收入门墙,宋家……哼!宋家还不求着你回去!到时候,咱们还不稀罕这狗屁宋家,我宋玉对天发誓,若是今生不能修仙,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