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这一声誓言,天空骤然风起云涌,黑黄云团纠缠翻滚,风呼啸一扫而过,卷起漫天泥沙草屑,好似在呼应少年一般。

宋老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倔犟坚韧,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休想拉他回头。读书也是,以至于学堂的先生也说,以宋玉如此刻苦学习的劲头,再过个两三年,考个秀才绝对没有问题。

但是在世间,高官厚禄并不是最耀门楣的,若是谁家可以出一名仙师,那才是真正光宗耀祖,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情,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崛起,毕竟对于凡人来说,能像够求得长生成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想像的难事,也是一件极其荣耀之事。

黄云最终占了上风,遮蔽了大部分黑云,黄黑交汇处,一条诡异云线,给人极其压抑的感觉。雨,夹着雪花忽忽从天上飘落了下来,落在脸上,冰冷刺骨,宋老汉缩了缩脖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深深的叹了口气,望望天空,心里暗道:这天也怪,转眼又是风又是雨又是雪的。

拉着儿子进屋,一阵翻箱子倒柜后,从一个自家打制的柜子最底层,宋老汉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来,郑重地放在了儿子宋玉的手上。

“儿子,虽然你五叔说这传家之宝是假玉佩,是一块石头做成的,但是,我们宋家,却将这块玉佩传了足足有十几代。据说,是我们宋家先祖救过一名仙师,仙师不幸而逝后留下的唯一遗物,这也成了我宋家的传家之宝。只不过此前听闻父辈也曾请过别的仙师看过,说是一块普通的杂石玉而已,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可毕竟是传了十几代的老物件了,今天,就交给你了,好生保管它!”

宋玉从父亲干瘦的手上接过玉佩,打开红布包,却见一块灰色中夹着点点淡绿玉色的环形玉佩躺在那里,还不过半个巴掌大,看起来做工很是精致,光滑之极,但是各种杂色却显出它并不是很好的质地。

宋玉仍然很是郑重的用皮绳将这块玉佩穿了,然后戴到了脖子上,这也代表着父亲对自己最重的嘱托。

这一个年过得很苦,家中并没有什么余钱,余粮也不是很多,勉强能够添饱肚子。过了年,年方十四岁的宋玉便辞别父亲,穿好了破旧的鞋,又背上了一双,向村外行去。心中暗想道,家里没了自己这个又要读书又要吃饭的拖累,想必一亩薄田,再加上一些手艺,也可以让父亲过得很好了。

望着村子之外,因为雨雪而变得泥泞的道路,还有两侧已经覆了一层薄薄清雪的稻田,四下弥漫着一层淡淡白色水雾,冷清而空荡。宋玉心中微微一痛,仙途虽然好,可自己这一去,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而这修仙之路,只怕也和这路一样,有平坦,泥泞和沟坎吧?

想到这里,宋玉回头,看着在村口形单影只,衣褛单薄,瑟瑟发抖却强颜欢笑,不停向自己挥手的父亲,眼中忍中不住一热,泪水自眼角滑落了下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自己,父亲多吃了多少苦头,忍受了多少族人的白眼与冷嘲热讽,他怎么又会不记得呢?

宋玉向父亲用力的挥了挥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十分庄重的,用力的连磕了三个头。在父亲纵横的泪水中爬了起来,紧了紧身边的包裹,挺起干瘦的胸膛大步向前,强忍着没有再回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他必须要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虽然传说中的修仙要斩情断欲,不能再与凡俗牵扯,可是只要自己能够踏入仙门,哪怕自己不再回家,那么也将是家族的一标志,也是父亲引以为荣的骄傲,无论走到哪里,提起有一个修仙的儿子,都能够挺起胸膛,到哪都会是座上之宾。

小村离县城足足有二百多里远,宋玉走了一天时间,也不过才走了几十里而已。天色已经渐黑,不闻虫鸣鸟叫,不见炊烟人家。他准备寻个背风的地方生堆火露宿一夜,不过在此时,身后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却是宋老五家的马车快速奔来,拖着长长的泥泞长龙,站在路边的宋玉被溅落了一身稀泥。车子刚刚过去却又停了下来,一张胖乎乎的脸从车里探了出来,满是傲气,正是那个本家的堂兄,大自己一岁的宋宝。

宋宝胖胖的脸上肥肉颤抖着,萝卜似的手指头一个劲的指点着宋玉:“哼,穷鬼也妄想求仙?简直不知死活,马上滚回村子里去!”

宋玉斜斜瞄了他一眼,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宋玉的态度惹怒了这堂兄宋宝,一把从车夫的手上抢过马鞭来便抽了过来。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活该一辈子受穷,就凭你这模样还想去求仙?丢了你家的脸不要紧,还要把我们整个宋家的脸都要丢光,你也配姓宋?”宋宝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

宋老五同样骂过自己的亲娘,可是当时有父亲在场压着,让宋玉有火都无法发出来。可是现在,宋宝只是与管家同行,竟然辱骂自己已故的娘亲,好歹自己娘亲也是他宋宝的长辈,这使得宋玉终于无法再压住心头的怒火了。

宋玉的脸庞颤抖着,一声不吭的回手便从包裹里抽出此前打制的那把尺长的怪异菜刀,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双眼恶狠狠的瞪着宋宝,要是眼神可以杀人,估计他用眼神已杀了宋宝一百次了。

宋宝扬着层叠的胖下巴,拎着马鞭耀武扬威地向前凑着:“你这个野崽子,难道还敢跟我动刀不成?来啊来啊!拿刀砍我啊,砍我啊!”

“当真以为我不敢吗!”宋玉怒喝一声,纵身便扑了上去,搂头一刀便向宋宝的脖子剁了过去。

“我的妈呀!”宋宝万万没想到宋玉敢来真的,见刀带着呼啸从空中落下,骇得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宋玉这一刀也落了个空,当的一声剁到了地上,正巧剁在宋宝裤裆的中央,斜尖的刀头甚至划破了他的裤子,已经轻触到了他藏在肥肉里的要害处!

宋宝抖成了一团,浑身发软,动弹不得,而裤裆处也以极快的速度湿了好大的一片,双手胡乱的挥舞着,口里没命干嚎:“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宋玉此时已经被怒火蒙了双眼,红着眼睛拎刀又一刀捅了过去,口中恶狠狠的吼道:“敢辱骂我亲娘,我杀了你!”

此时,赶车的那位管家也反应了过来,本来此前以为只是自家小少爷欺负个穷鬼,自己在旁边看看热闹便好,谁成想这穷鬼竟然真的敢动刀杀人!这管家当时就急了,若是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自己也要废了。

这管家四十余岁,正值壮年,练过几天庄稼把式,虽然宋玉长年打铁,有一膀子力气,可毕竟才十四岁而已,相比之下不是对手了。这管家大步冲了过来,一记朝天蹬便将宋玉踹得飞了起来,手上的刀子也把握不住撒手,而管家劈手便夺过了刀子,跟着刷刷两刀,飞起来还未落地的宋玉身上登时便出现了两条伤口,鲜血也溅了出来。

管家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宋玉,目光向宋宝那里扫了一扫,然后飞起一脚,将宋玉踢得贴着地面滚到了路边的枯枝败叶中,昏死了过去。管家挥手将刀子扔到了宋玉的身边,以免沾任何的麻烦。

宋宝看着自己脏乱的裤裆,指着路边昏过去的宋玉,大声叫骂了起来,“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管家低声劝道:“小少爷,咱们不要节外生枝了,小的已经将他打昏,还砍了两刀,留他自生自灭吧,若是因为杀了个穷鬼影响了少爷拜入仙门,也太不值了!”打人归打人,可若是杀了人,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管家的,可不想背这个黑锅。

“我呸,穷鬼,今天算是便宜你了!”宋宝坐在地上,向宋玉倒地的方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然后又指着管家大骂了起来,“你这个狗东西,竟然敢让本少年置于危险当中,还看着干什么,扶本少爷起来!”

管家连忙吃力的将宋宝这个胖子扶了起来,送进了马车当中,扬起马鞭呼喝两声,马车又跑动了起来,留下杂乱的马蹄印和车轮痕迹,还有不省人事的宋玉。

宋玉被夜里的寒风冻醒,四下漆黑一片,头也疼得要命,身上的伤口也都是皮外伤,自行止血了,但是身体一阵阵的无力,强撑着爬起来,爬到了背风之处,缓了几口气,打着火石,简单的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捡了些柴生起了一堆火,一边揉着头上的肿包,一边烤着干粮,对宋宝的愤恨情绪,就像燃着的柴火,在心里却是越来越旺。

风餐露宿走了足足三天时间,终于在这河口边的小山丘上看到了远远的边县,这区区边城小县在所处的梁国来说,虽不起眼,人口较少,所处的位置却是极好的,正处于南北交通要道处,东西河汇在此,而且南北还有仙山存在,所以每隔三年,便会有仙家门派前来边县收徒,而这就是边县的一次大日子,就是知府老爷都会赶来,登台跪迎仙师。

正是因为边县与修仙挂了边,所以这小小的边县看起来不像县城,倒有几分像边寨,青砖城墙十丈之高,女墙箭楼烽火台一应俱全,不过却布满了青苔,远远的望去,青绿一片,充满了一种沧桑的沉重感。

宋玉心头大喜,急忙向山丘之下奔去,全然不去顾及还在作痛的伤口。有道是望见山,跑死马;看见屋,走得哭。从山上能看到边县,但是要走到边县却没那么容易了,还有几十里之远呢。

宋玉走得全身大汗,扯了几把干草垫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歇口气,喝几口水,休息片刻,正欲再次上路时,却听得路边的树林灌木中发出一声惨呼,跟着一条人影飞射了出来正摔在路中央,却是七孔流血,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