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还是那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只是却被烙上了仇恨的印记。

曾经,她最喜欢的,便是他意气风发张扬的性子,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仿佛天地万物间的主宰,最适合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她苏暮烟就知道,这个不平凡有野心的男子,将来有一天,必定可以拿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没错,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黄袍加身,整个西夏,唯他独尊,就连现在,他身上穿的不就是一袭明黄的龙袍吗?

“你忘了吗,是你亲自动手引我失控趁我情动之时喂我毒丸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在夜宴那一晚,她不能说的,不敢说的,此时通通发泄了出来。

那明黄的身影轻微晃动,“没错,毒丸是我亲自喂的,可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暮烟,你能原谅我吗?”

“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非要灭我苏家一门两百多口人的性命?连我爹爹苏相大人,你都不放过,你可曾知道,你能顺利夺得了这皇位,期间我爹爹在幕后为你出谋划策,费了多少心思,为掩人耳目,又做了多少牺牲和付出?而你呢?你这个皇子一登皇位,二话不说首先除的居然就是我爹爹,不要告诉我,我苏家那张大火和你们皇室无关?说出来我也不会相信的。”苏暮烟双拳紧握,薄唇轻颤,身体抖个不停。

如果此时她手里有一把刀的话,她会直接对着那人一刀捅下去,为所有她失去的亲人和侍从们报仇雪恨。

那明黄的暗影,面容突然就变得狰狞起来,青面獠牙,如同恶鬼,露出了真面目,“没错,你爹苏相大人就是该死,你们苏府的人全部都该死,因为你们知道的事情太多,功高盖主,所以必须都得死,统统都得死,包括你苏暮烟也是一样,也得死,死死死……”

“死死死……”无数个“死”字连成一串拉长的尾音,在四寂的空旷里不停地回响,一遍又一遍,刺激着苏暮烟本就发疼发蒙的头。

这才是他,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嗜血残暴!

赤红的双眼里,升腾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怒焰,熊熊燃烧。

眼前浮现出那晚苏家大火中一百二十余口人被大火烧死的惨象,呼喊声源源不断;还有郊外凉亭车夫那一身鲜红的血水,明月丫头大睁连死都合不上的双目……

“啊,耶律沧吉,我要杀了你!”她悲极而怒,使出所有的力气,从胸胸间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震响四野,轰鸣不止。

“噗”这代价是沉重的,一口血水当场就喷了出来。

然而这一怒一喷的刺激之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是内心最缺失的那份亲情与温暖唤回了她求生的意志,而是那股对仇人的憎恨执念,刺激了她,让她得以清醒并且苏醒。

天边隐隐已经有了一抹亮色,与之前白茫茫一片完全不同,她有片刻的征愣,一时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嘶”刚刚想动一下,结果全身都传来那种难以承受的剧痛,随着清醒,身体所有的知觉全都迅速恢复。

冷,好冷,透心骨的那种寒意!

她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泡在一片湖水里,再看向四周,天快亮了!

昨夜那些惊险的经历,一一在脑子里滤过,她终于能想起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她和抚月公子双双堕了崖,中途又遇到横出来的枝桠和荆木,估计后来便是掉进这片湖水当中。

她现在躺的,是一片浅水区,也不知道是飘了多久飘到这岸边来的。

抚月……对了,抚月人呢?

这一惊之下,她赶紧撑着巨痛的身体让自己坐了起来。

四周已经不像夜里那般漆黑一片,甚至在碧蓝的湖水映衬下,湖面还有一层光圈。

但是,哪里有抚月的人呢?

她依稀记得下落的时候,两个人是手抓着手的,抚月在她的下面,就算是落入湖里,也应该是他先一步才对。

照这么推理的话,抚月应该就在这片湖水附近,或许是飘移的时候,将他们被迫分开了。

“不好,得赶在天大亮之前找到人才行!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这个地方也不能久留,谁知道那帮巨鹰帮的黑衣人会不会下到崖底来搜人。”

刻不容缓,她不能再呆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努力。

事实,也和她推想的差不多。

当她围着这片湖水,寻了小半圈,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片水草生长的浅水区,找到了飘在湖面上的抚月。

让她脸色惨白来不及作出高兴反应的是,那片飘状物的四周,最上面的湖水居然隐隐带着抹暗红。

血……是血!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从高地直奔下湖里,中间磕磕拌拌,甚至险些跌倒,她不管不顾,直扑过去。

“抚月,抚月……”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不可抑制地轻颤,嘶哑暗沉。

“抚月,你撑着点,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撑着点,我现在就想办法把你弄上去!”

夙莺的手指触到抚月的地方,和她刚泡在湖水里醒过来时更加冰冷阴寒。

至寒之体,怎么受得了这种浸泡?

什么男女之防的念头,统统被她抛诸在了脑后,人命关天,她二话不说,就弯腰拖着伤残的身体想去抱起那飘浮着,已经没有生机的人。

然而,她估量高了自己的体力,抚月公子全身被泡在水里,连长衫都浸透拖着水,她根本就抱不起来。

最后,只能想了个比较笨的法子,一边往岸边走,她一边拖着人,这样艰难的挪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泡在水里的人给成功挪到了岸边的枯草地上。

昏迷的人,脸色惨白,嘴唇也惨白,长衫更是白,入眼全是白,看着就惊悚,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为丧亲所办的白事。

“不行,他身上明明很冰凉寒冷,可是他的头却烫手,冰火两重天,再不想办法救治他的话,真的会丢了小命。”夙莺这个时候可谓是心急如焚,且身边没有一个帮手,就她自己。

“不能慌,不能乱了手脚,夙莺,苏暮烟,你行的!现在抚月公子的性命,就全在你手上掌握!”

荒野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各类杂草,当然也有藏在其间的草药。

她就近采了一些,用手捏成汁,先给抚月滴了几滴灌进去。

“快,兄弟们分开搜一搜,就在这一片地带,记得给我搜仔细了!”

她还来不及喘气,结果就隐约听到了有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向着这边的湖边而来。

“糟糕,真想不到这群不死心的巨鹰帮,居然这么快就找下来了!”夙莺暗叫不妙,当务之急,只能先逃。

而且,还是带着全身受伤昏迷未醒的抚月公子一起逃。

在崖上的时候,他一个人本可以有逃脱的机会,但是他没有放弃她抛下她这个拖油瓶不管不顾。

那么现在,就该是她夙莺还她人情的时候。

他不弃她,而她亦不会弃他,哪怕死也不会丢弃,这就是她的意念。

山路崎岖难行,抱,她抱不动;拖,她是怕留下痕迹,另外对受伤的抚月也不好。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能用背的。用她柔弱的双肩,背负起他伤残的身体,带他避过凶险。

想她一介女流,背上有如此一大“包袱”,这行走逃命间,有多不易,从那蹒跚的脚步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幸,现在是深秋,湖边尽是卵石,不必担心会留下脚印什么的,被人跟踪。

“快看,这里的石头好像湿了一滩,一定是有人从水里爬起来过!”

巨鹰帮的一小分队人马,已经到达了之前夙莺拖出抚月的那个地方,立马就发现了那样的异常。

“一定是他们!果然没有死,快,再给我在这附近仔细地搜,千万不要错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急促咆哮的吼声,四散开来。

巨鹰帮的人马,密锣紧鼓地展开了搜查。

累,说不出来的疲累,疼,身上无一处不散着疼痛的讯息。

可是,她不能倒下!

因为她一倒下,死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抚月。

她一个人,承载着两个人逃生的希望。

身后有队人马已经寻了过来,听声音就在附近,很快就会发现他们。

她一急,慌不择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知道往前面拼命逃。

谁知一脚踏空,后知后觉,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然后身体又跟着悬空起来。

坠崖的那种失重感,又再次向她袭来,她急急去抓搭在自己肩上或是腰间的大手。

在坠崖的时候,抚月就是这样紧紧抓着她的手,然后以身作肉盾护着她。

如今,情况转变,她亦一样可以这么护着他。

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看得见头顶有一个洞口,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并且那抹光亮,越来越远,整个身体还在不停地往下坠,坠下不知明的未知的地方。

“嗵嗵”在一片漆黑里,前后发出两声闷哼的撞击声。

这一回,夙莺居然没有撞晕过去,她的一双大眼定定地睁着,只可惜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

“抚月,抚月!”黑暗里不能视物,她喊他,没有人应,这才想起他还在昏迷当中呢,便急急伸出双手去摸,终于摸到了自己身边有软软的一团存在。

“幸好,没把你弄丢!”尽管是一个现在不能和她开口讲话的“活死人”,也终让她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