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尼婆婆,你说那隋国使者真的会愿意跟我比琴么?”一身鹅黄宫装的高沁歪着脑袋,向她面前闭目盘膝坐着的一位老尼询问道。

“世人皆可料,唯独此人不可料。”老尼眼不睁头不抬,声音平淡如水的回答道。

“什么?这是为何?……他有这么厉害?”高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此中之因果牵连,非是在于此人此刻厉害与否。”老尼依然平静,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那是在于什么?”高沁显然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佛曰:不可说。”老尼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她摇了摇头:“你定然要问为何不可说。但不可说就是不可说,你问我为何不可说,也不可说。”

高沁满脸失望,但显然不敢过分纠缠这老尼,即便是很不甘心,却也不敢就这个问题一直问下去。她想了想,又问道:“听王兄说,那使者明知我号玉琴公主,仍然一口答应要和我‘切磋’琴艺。神尼婆婆,你说他真有十分了得的琴术吗?”

那老尼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回答道:“若单论琴术,想来在人间当无人能及得上你了。”

她声音虽然平静,但这话就不啻是一记平地惊雷了。不过高沁听了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奇怪起来:“那这人如何还答应得这么干脆?……啊,是了,他定然以为王兄夸大了我的琴艺,所以才这么轻易就接下了这一局,神尼婆婆,你说是不是?”

“或许是吧。”那老尼道。

高沁忽然又愁了起来,皱着眉道:“那我要不要用碧玉琴呢?”

那老尼眼睛仍然闭着,但眉头微微跳了一下,舒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要不要用碧玉琴,全凭公主一心。

“隋朝毕竟是上邦,他既然是上邦之使,倒也值得我用一次碧玉琴。”高沁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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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奉旨钦差萧逸风,应约前来拜访高句丽玉琴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安好。”萧逸风看着眼前这位顶多不过二八年华的宫装少女,含笑微微一礼。

“萧大人客气了,大人是上邦钦差,而高沁不过藩国公主,当是高沁给萧大人问安才是的。”

萧逸风微微一笑,四周打量了一下,道:“昨日王上设宴为萧某接风,席上说到公主殿下才绝宇内,琴艺无双。萧某闻之,不禁万分向往。想萧某出生兰陵萧氏,家学原有渊源,怎奈资质驽钝,兼之多年来东奔西走,几乎没有几天安顿过,是以少了许多机会学习更精妙的琴艺。难得此次有如此机缘能够在平壤见到公主殿下,若不亲自聆听妙音,只怕日后回到大隋,就要后悔百年了。是以萧某今日厚颜拜访,还请公主殿下莫嫌萧某粗鄙,赐以仙音,则萧某此行无憾矣。”

高沁笑了一笑,并无昨日那任性刁蛮模样,反而十分乖巧可人:“萧大人过奖了,兰陵萧氏名动天下,文豪辈出,高沁怎敢在萧大人面前卖弄。今日还期望萧大人为高沁指点迷津呢。”

萧逸风连连摇头,笑着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萧某与琴艺之道实在无甚研究,哪敢班门弄斧,指点公主殿下呀。”

高沁抿嘴笑了笑,问道:“既然大人非要如此谦虚,那高沁就放肆一回,大人可别见怪哦?”

萧逸风笑道:“此是理所应当,萧某又岂又见怪之理?”

高沁道:“大人可知道《广陵散》?”

萧逸风道:“但凡知琴者,岂有不知《广陵散》之理?”

高沁道:“那大人可会演奏此曲?”

萧逸风怔了一怔:“公主殿下说笑了,《广陵散》失传久已,萧某又如何有此能耐?”

高沁微笑道:“广陵散者,嵇康,字叔夜,谯国之人也。尝游会稽,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辨,因索琴弹之,为广陵散曲,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时司马懿为大将军,康与钟会为长史。会每与康交,而康不为礼,会以此憾火,因谮康欲助毋丘俭。司马懿既昵信会,遂害之。康将刑东市,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已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於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悔焉’,又琴书曰‘嵇康广陵散本四十一拍,不传於世。惟康之甥袁孝己能琴,每从康学靳惜不与,后康静夜鼓琴弹广陵散,孝己窃从户外听之。至乱声小息,康疑有人,推琴而止,出户果见孝己,止得三十三拍。后孝己会止息意,续成八拍,共四十一拍,序引在外。世亦罕知焉。’然广陵散曲,世有二谱……”

萧逸风眉头一挑:“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不错,高沁此处,便有《广陵散》所传二谱其中之一。”

“什么!”萧逸风大为惊讶,差点站了起来,他直起腰,问道:“公主殿下此言可是当真?”

高沁笑了笑:“自然当真。”她用手从身后的锦卷中抽出一卷在手里,扬了扬,道:“便是此物了。”

萧逸风面色复杂,并未说话,只是看着高沁,他知道,高沁定然还有话说。

果然高沁又笑了笑,道:“《广陵散》前二段平淡深远,缓缓弹去,细细审之,如元人一幅气运笔墨,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三段操弦不谙斯曲,如入山阴之道上,而不视其美也。五段静中消遣,真是一大骨董。六段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窃而用之。七段妙在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九段轻描淡写,趣味无穷深远。按是曲,嵇康於孤馆清夜弹琴,而遇神人世间所授,调用黄钟慢二,仍借林钟宫音,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弹宜和缓,拨刺尤宜平静,抑扬顿挫,起伏虚灵,细心静作,自有神奇之韵,非泛曲与其比例也。至於用调,实法古而非立异也。古诗云:‘侧商调里唱伊州’,又有侧楚,侧蜀,余以此语推之,而调之类此者,抑系侧调,诚不谬哉。然是调相传散失无存,今得之蕉庵谱中,是否原曲,莫能审辨,听其节奏,宫商从容高古,取用之奇,得示曾有,惜其原谱,指法徽分,错讹殊多,但他谱示经遇目,惟与古斋曲目之中,亦经收录,谱示行世,深为憾事,兹依蕉庵谱,细加厘正,聚其气韵,则不致逆指抗音疏散之弊也。”

萧逸风怔住,半晌道:“此曲无价也,萧逸风不敢请赐。但不知道公主殿下可否愿意演奏此曲一次,萧某今日若有幸得闻广陵散,东来不亏也。”

高沁眨了眨眼,忽然调皮地一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