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地娃娃到底是死掉了,死得很彻底。我弃用铁锨,用双手在地上刨了一个坑,要把它埋起来。但崔和尚阻止了我,说这玩意儿死后就能煮烂,可是一种上好的药材,可以治严重的风湿病。我想了想,也好,就让它物尽所用吧,就跟人死捐献器官的意义一样。于是,我就把地娃娃的尸体捡起来,装进了包袱里。崔和尚说血尸往附近的村里跑了。我注视着他,以十分坚定的态度说,这次我一定要收钱,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崔和尚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随便你吧。

我们来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庄。敲响了一家的大门。嘎吱嘎吱的,将门子开了一道缝隙,探头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白皮脸上长满了一层褐色麻子。她问我们干啥。我说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村了,小心点儿好。说着,我掏出一张黄符,说这是辟邪阻鬼符,只卖五十块钱,贴在门框上即可。中年妇女紧张的脸上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说要不你到我家看下吧,我总觉得床底下有个东西在鼓捣,但我又不敢看,正好你们来了。

进了她家的堂屋,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灯光很暗。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床,弯下腰掀开耷拉在地上的床罩。结果看到了一双幽蓝的眼,身上血淋淋的,还不住地往下淌着红色**。吓得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冲崔和尚喊道:是血尸!

话刚落音,一股红色的烟雾从床底下慢悠悠地飘了出来。我赶紧屏住呼吸。崔和尚则是掏出了那盒子血泡过的狗屎,抓起一把糊在了中年妇女的脸上。中年妇女尖叫起来,说给我脸上抹的是啥。我说是狗屎。中年妇女恼了,伸手就往崔和尚的脸上抓。崔和尚捉住她的俩手腕,说只糊狗屎白搭,你别出气。你麻痹,想干啥?中年妇女从椅子靠背上拿起一条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冲到门后,拿了一根铁棍子,抡起来,照着崔和尚的头上砸了过去。崔和尚一扎四方马步,探出脑袋让她砸。

但铁棍子还没落下来,中年妇女就扑通一头栽倒了,眼珠子往上翻,口吐白沫,不一会儿气绝身亡了,尸体迅速膨胀溃烂,散发出恶臭,是吸到了血尸喷出的红色氤氲。崔和尚勃然盛怒,走过去把床掀开了。血尸扑上来,搂住了崔和尚的身子,张嘴就往他脖子上咬去。崔和尚手从后面揪住了血尸的头发,差一点儿没让它给咬到。血尸的嗓子里发出铲子刮锅底一般的沙沙声,听得让人牙帮子酸倒。它正呲牙咧嘴地使劲把头往前挣。

嗤啦一声,崔和尚竟然把一大块子头皮给血尸生扯下来了。血尸的头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一磕,尖利的倒刺牙一口咬住了崔和尚的脖子。我蹿过去,又从包袱里掏出一罐子香灰,要往血尸的身上倒。崔和尚却伸手阻止了我。他给我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就是尽管让它吸。我只好伫立在一边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掉了。大约有半柱香的功夫,血尸从崔和尚的身上掉下来摔在了地上,就像僵了的虫子从树枝上吧嗒地落下来一般。崔和尚的脸色变得有血苍白,貌似是失血过多的现象。只见血尸缩成一团,抽搐起来,幽蓝的眼珠子开始发白,咯嘣咯嘣,将牙齿给咬碎了,嘴唇上起了透明的水泡,肚子变得越来越大,如同一面鼓。当它的肚子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突然砰地爆炸了。一股子臭气熏天的黑水子顿时泄流了出来,混杂着肿大腐烂的内脏,还悠悠地冒着温度很高的白烟。

随后,我扶着身体虚弱的崔和尚离开了中年妇女的家,来到了李家祖坟上,把深坑给平住了后,就坐在坟头上休息起来。乌云密布过来,遮住了月光。天变得深度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有几个身影从坟头里钻出来,穿得花里胡哨的,是寿衣。都是一些李家逝去的先人。它们来到我们面前,朝我们跪倒下来,磕了三个头。有个带头的老者连说几声感激不尽,便率领其它鬼魂又钻进坟里了。

血尸搞定了,该歇歇了吧!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凉透了的红薯,用手捏了捏,递给了崔和尚。他接过红薯,慢慢地揭着皮,不说话。过了良久,他一边吃着红薯,一边唉声叹气起来,频频地摇头。我问咋了,干嘛整出这副衰势。他把吃了一半的红薯递给我。我接过来摔到了他的脸上。他抹了抹脸,问我道:二桃,接下来有啥打算?我说不是还有幕后操纵者跟僵尸么,这些东西我们都得对付啊,任重而道远。

崔和尚却说,我累了,没法帮你了,把血还给你,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把手腕割破了,接着又把脖子也割开了,又把脚筋给挑了。大量的血从伤口处汩汩地流了出来。我呆愣了半天,不晓得他为啥要这样做。但我没有问他,而是从包袱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插在地上,蹲下来,掏出木梳和镜子,搭理起乱糟糟的发型来。我一下一下地梳着,梳得很认真,任何觉得碍眼的地方都不放过。崔和尚捏住了脖子上的口子,发音艰难地问道:二桃,为啥这么自恋?

自恋?我呵呵地起来。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自恋,我是因为孤独而患上了恋镜癖,之所以照镜子,是因为起码还有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在陪着我,只要我愿意,他永远不会离我而去。崔和尚在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没那么寂寞了,照镜子的次数少了很多,但现在他要走了,我的心又悲凉起来。

不存在永恒的朋友,陪伴你到最后的只有影子,还有镜子里的你。

二桃,把我找个阴暗的地方埋起来,最好再给我盖座小庙!说罢这最后一句话。崔和尚倒在地上不动了,看他的模样,眉头紧蹙着,嘴角往下耷拉,一副愁苦之相,像是有啥事情放不开。我一个人独坐到天明,一直照镜子,不停地梳头,头皮被刮破了,梳下来了血,虽然很疼,但我还能忍下去。我扛起崔和尚的尸体,来到一个水坑边,扔了下去。你不是要阴暗么?水坑深处应该能满足你。

回到家后,我把有关于崔和尚的东西尽数收拾起来,在院子里烧了。又从床底下搬出大肚子阿全,在茅房旁边挖个坑把她给埋了。然后我就坐在太师椅上,一边照镜子,一边梳头,啧啧赞叹,这镜子里的帅哥俊死了,不当明

星可惜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李家不再死人了,反而添了两个后代。村里的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我每天无所事事,到街上溜达几圈,找几个娘们调戏一下,回到家做饭,吃了后睡,日子过得干枯无聊。后来舍得花钱买了一个手机,蹭着邻居家的无线网,干脆每天躺在**看新闻,再也不出去了,床前准备了几个大油桶,小便都解到里面,很快就灌满了好几个大油桶,又懒得掂出去倒了,就放在床底下。可以这么说,除了吃饭去厨房,解大手去茅房,其余的时间我都躺在**用手机上网。

可有一天,邻居家的无线网登不上了,不是密码改了,而是搜不到了。我有些郁闷,手机上又没安装电话卡,只好弃它,不再摆弄了。秋天到了,天气清爽,我又坐到院子里的太师椅上,照着很长时间没洗过的脸,梳着很长时间没洗过的头,觉得生活枯燥又油腻。

傍晚的时候,王占元来我家了。又说起了要盖门市的事儿,嫌刘家的祖坟太碍事,能不能让我再想想办法,让刘家把祖坟给挪了。他还问我那个和尚呢,咋不见了。我告诉他:明天准备好钱,去城里买有用的东西,这回,我非要让刘家的祖坟挪走不可!不然我过去,操起一把菜刀,把手平放在桌子上,欲要一刀砍下去,我就把我的手跺下来!然后就咣当一声,把刀子扔到了桌子上。

到了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洗漱了一番,穿上一套中山装,弃了使人坐下去就慵懒的太师椅不用。搬了个小马扎,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里,等个人。足等了有一个时辰,王占元这家伙才过来找我了。我冲过去,踢了他腚上一脚。责问他懂不懂得一天之计在于晨。我让他去接个卡车。他有些慌了,问又借卡车干啥。我说想不想盖门市,不想的话不用借,在家歇着吧。于是,他就去借卡车了。

乘着卡车来到了城里,还是牲口市场上。转了半天,我也没找到一头相中的牛,正在沮丧,准备要离开时,却兀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家伙十分得瑟地牵着一头油光水亮的大黑牛进了牲口市场。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会使牛掉眼泪的牛贩子。而他手里所牵的那头黑牛也极为熟悉,可不就是上次从他手里买过来的那头嘛!原本被我拴在了院子里,却有天趁我不搁家,缰绳遭人给割了,把它给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