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灯火通明。宫女们捧着各色的物品来来往往的行动起来,迅速而沉默,却带着一股子愉悦,熏香的熏香,备茶的备茶,安排暖枕香塌等等事宜,

一时间衣摆翻飞,裙裾翩然,忙碌而井然有序,长公主外出办事三月回来,连带整个皇宫都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发出盎然生机。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有人注意到,长乐宫正厅的那个女子,周身散发出浓烈的绝望气息,和长乐宫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梅花塌前,正厅堂下,段卿卿双腿并拢,正襟危坐。发抖的身子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脸色却依旧苍白。

几个时辰前,她就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等待李齐钰回来,周报的宫女来来往往,未曾有一人问起她,也未曾有人来告诉她长公主的消息。

她心急如焚,却只能默默地干等。

下午上马车的时候,她还头脑一片空白,对方拉着她的手,拥她入怀,微凉的手指一遍遍抚摸她的脊背,告诉她,别害怕,先去长乐宫等着她,只要她一回来,便会给她一个交代。

皇帝和文武百官在朱雀门迎接长公主的到来,因为尚未和公主大婚,不能如此直接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坐着马车从侧门先回到长乐宫,等着李齐钰回来,那个人和她说好,只要皇帝为她举办的接风宴一结束之后,就马上过来。

段卿卿信了。所以她坐在这里。

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李齐钰清冷却让人安心的嗓音,对她说着:“卿卿,别怕,有我呢。”

一遍遍的回想,略略安心却又急躁。

突然眼角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李齐钰跟前的几个大宫女之一,这次并未跟随李齐钰出宫,故而如今在长乐宫主持大局。她是常年跟在李齐钰身边的人,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未必就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有的时候,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往往就是这些大宫女大太监们。

忍不住上前扯住对方的手臂:“你……”

对方惊讶的回头,看见她之后立马福了福身子:“段小姐金安。”

段卿卿急急地开口:“你知道,段太傅最近几日可有上朝吗?”

对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来:“奴婢未曾听说段太傅近几日有向陛下告假啊?”

未曾告假?那就是段老爷子确实有上朝了,可是那日在段府的人分明就不是她的父亲段凌!

“段小姐,您捏疼奴婢了。”怯怯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段卿卿的神智,低头去看被自己握住手腕的宫女,顿时吓了一跳。白皙的皓腕上,青黑一圈,凄惨的吓人。

段卿卿顿时吓坏了,连声道歉,对方却含着眼泪对着她做出个笑来:“段小姐不必对奴婢们道歉,您迟早是奴婢们的主子,这是应该的。”

她似乎是痛得厉害,却依旧强忍着眼里的泪,对着段大小姐福了一福身子之后,赶紧退下了。

段卿卿跌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将整个段府连根拔起,还假扮太傅进入朝堂,却无人可知?这份势力能耐,若是他有意与朝廷为敌,或者想要谋朝篡位,那该多可怕。

而自己的父亲,落到这样的人的手里。到底会如何?

是生是死?

还是被威胁囚禁?

父亲虽然无实权,但是作为陛下最亲近的大臣,从太子太傅到如今帝王之师,陛下待父亲向来亲厚,若是被乱臣贼子挟持,依照父亲耿直的性格,怕是性命难保。

想到这里,段卿卿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打算往外走。

她要去找李齐钰。

她实在等不了了。

刚刚站起身子,冲到门外,便听到太监唱诺的声音:“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一大波宫女太监疾步走出,整齐划一的在门口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奴才/奴婢恭迎公主回宫——”

段卿卿呆了呆,痴痴地站住,朝着门口望。

那个人似乎在群臣的宴请下喝了点儿酒,平素苍白的面孔此时竟然浮现起薄晕,脚步也有些踉跄,等走到段大小姐前面的时候,一个脚步不稳,似乎就要栽倒在段大小姐怀里。

段大小姐怔怔的扶住她。

对方却就着她扶她的手站直了身体,姿态挺拔,如松如柏。

“本宫没有醉。不用你扶。”她开口。

那就是醉了。段卿卿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涌上来一股子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

她第一次,对着眼前这个女人产生这样负面的情绪。

她答应她赶回来,陪她营救她的父亲,她在这里等的忧心如焚,她却且醉微醺。她知不知道,这对她多么重要。

段卿卿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她胸膛剧烈起伏,眼底也渐渐血丝密布。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她后退两步,正正经经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朝着门口就冲去。

她要去盘龙殿,去禀告皇帝,她的父亲失踪了,求皇帝救救他。

还没有冲出门口。就被人扯了回来。狠狠的摁在了墙上,接着,一个火热的身子压了上来,满宫的宫女瞬间齐齐把头低下。

段卿卿悚然一惊。

那个人温热的呼吸浓重的打在颈间,酒气弥漫带着浓郁的青莲香气。段卿卿难受的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你不是在宴会上很开心吗,放开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陛下。”

“告诉陛下什么?告诉陛下,你父亲失踪了?当朝太傅如今是个假的?”对方轻笑一声,突然反问。语气依旧是听不出情绪,却尖锐的可怕。

段卿卿被这样的语气刺激的几乎要难受窒息:“公主你答应了寻找我爹,却迟迟不归,我爹如今他生死不明,多一时刻,便多一份危险……”也许,在未知的地方,她年老的父亲正忍受着严刑拷打,或者,生死一刻。更或者他已经……她不敢想下去,拳头紧紧握起,盖住自己的眼睛,却盖不住流下来的泪:“公主,我害怕。”

空气微微的凝结,

半晌,传来对方的一声苦笑。

“本宫也害怕。段大小姐可知道?”

啊?

段卿卿睁开眼睛,发现那双离她极近的眼睛里也是神色复杂。对方虽然酒染薄晕,可是看得出来,脸色并不好。忍不住心疼的抚摸上她清瘦的脸颊,段大小姐小心翼翼的柔声问:“公主你怎么了,说出来,看卿卿能不能为你分忧?”

她总是这样,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点的示弱,她便忘记了自己原先的想法。只要对方有事,她就想着先替她解决。

李齐钰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片刻后潋去。

闭了闭眼,她苦笑一声:“本宫宴会上问了百官,却无一人知道,段太傅已经不是本人,五百侍卫包围太傅府,却未抓到一人。太傅乃两朝元老。陛下帝师,整个府上的人被人偷换却无一人知。如若有人想要这样推翻我朝,岂不易如反掌?”

她说的有些急切,段卿卿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和她原本所想,果然一致,怔怔的抬起头,却看见对方也正直直的看着她,那黑眸里眼光明明灭灭,如暗夜之火。惨烈非常。

“这样厉害的手段和势力,叫本宫如何能不担心,如何能不害怕?”

她担心父亲安慰,她担心江山朝廷。

虽然同样是心绪难平。

段卿卿突然就觉得,对方其实比她更害怕,更无助。

两人靠的极近,彼此都能清晰的感受的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以及苍白的容颜,惨淡的神色。

段卿卿微微的低下了头。

反客为主的般的,将对方揽在了怀里,然后将自己唇,印在了李齐钰带着酒气的唇上。

安慰缠绵,温柔之极。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李齐钰呼吸困难,伸手推开她为止。

段卿卿依旧固执的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公主放心,如若有人要对大齐不利,要对陛下不利,我父亲是绝对不会相从的。父亲骨气极其硬气,对陛下也十分忠心。誓死效忠大齐,公主莫要怕。”

她这语气,已经是放弃了让李齐钰明目张胆的去寻找段凌了,若是牵扯到朝廷反贼,还是要按捺着心思,莫要打草惊蛇的好。

他家素来忠心,想必父亲也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罔顾国家大义。、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只是心却开始剧烈的抽痛。如果真是要遇上那样的严刑拷打,父亲他到底熬不熬的过去?

她的眼泪,轻轻地滴在了长公主殿下贴上花黄的额头上,慢慢地渗进那花黄里。

冰凉的感觉却让那陈年旧伤疤发起热来。

怀里的李齐钰,无意识的咬了咬唇。指甲紧紧的陷入了肉里。

她知道,她又险险的赢了一局。

只是为什么,心会突然扯痛了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