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倏然被一阵沉闷的战鼓声惊醒。

睁眼望去,周围依旧是一片混沌不明的灰。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楼,蒙尘的盔甲和兵刃,就连士兵的脸,也因为硝烟和疲惫而变得晦暗。

其实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自从白朔大王子斑雎弼到达樊城,率领大军“援助”如意候攻城那天起,她就几乎没有合眼。 三天……也许更久,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保持着警醒,只有在冲锋的间隙,偶尔可以和衣kao在厚重冰凉的城墙上小寐片刻。

白朔兵多粮足,斑雎弼手下的千人队轮番上阵,车轮战术已让整个樊城守军疲于奔命。

月影再也顾不上洗澡,数天前,那些曾经一起把酒高歌酩酊大醉的人,有一半已经变成了再也不能开口的尸体。 周围不断的有人哀嚎,也不断有人死去。 到处是疲惫的士兵,紧紧抱着自己的刀,迎接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会留在樊城的,都是些不怕死的血性汉子。 但有的时候,等待的绝望比死还要让人崩溃。

战鼓声又响了,一声紧似一声。 月影揉了揉眼,挺直了背脊。 龚大海已经跑上了城楼,一张黑脸上全是汗水,喘着气道:“他奶奶的,那帮兔崽子又来了。 ”

月影皱了皱眉,从城堞里探出头朝外望去,不远处马蹄卷起的尘沙遮天蔽日,看不分明。 她问道:“这次从哪个方向来?谁领兵?”

“东西二门。 各有两个千人队。 领兵地是前天那个大胡子句彭和骑大花马的阿图瑟。 ”

“是他们?”月影沉吟道,“句彭此人鲁莽,又急功近利,这三天内已出战不下五次,体力难免差些,这个人比较容易对付。 至于阿图瑟,他是如意侯的手下。 功夫十分了得,而且只与我们交手过一次。 不知他的底细……”

她拿起身边的水袋喝了一口,问道:“龚大哥,我们还有多少兄弟。 ”

“三百六十七个。 ”

“只剩这么多了?”这个数字显然出乎月影的意料之外,“凌晨时明明还有四百!”

龚大海为难的抓了抓乱发:“没办法啊,月姑娘,城里头缺医少药,光kao小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只要还能拿刀地兄弟我都算上了。 三百六十七个,只少不多。 ”

月影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看着白气在空中氤氲飘散,慢慢道:“没关系……就这么多也够了。 带一百个人去东门迎战句彭,带着盾牌,尽量冲散他的队伍,切忌不要正面对敌。 待句彭落单时一气拿下。 得手以后然后立刻回城。 ”

她一边说,一边用剑柄在地上划出阵型,龚大海一听,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这件事交给我。 老子去会会那大胡子,非把他挑个对穿窟窿不可!”

月影微有犹豫。 却也知道此刻城中除了龚大海之外,再没别人能担此重任,因此点头道:“如此便有劳龚大哥了!如果敌人实在太强,就先回来。 留得一条命就是一条命。 ”

“老子省得!”

月影手中的剑柄又向左右一划,道:“南北门各派一百人守着,剩下的箭和火药都分过去,防止斑雎弼趁机偷袭。 ”

龚大海一愣:“兵都派光了,那个奶奶的阿图瑟谁去对付?”

“我去!”月影手腕一紧收起剑,沉声道,“这人会武功。 只能我去。 龚大哥。 给我五十个人,我想办法拖延阿图瑟的时间。 等你拿下了句彭,再带他来替我解围。 ”

“月姑娘,可是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月影已经道:“没时间了,就这么决定!还剩下十七人,麻烦龚大哥让他们尽快入城,召集剩下地百姓,挑出其中有劳动能力的,到县衙后院里集合。 ”

“去那里做什么?”

“去挖井。 ”

龚大海顿时楞住了,这生死交关的时候,还挖什么井?

月影见他呆愣的神情,禁不住笑了笑,复又沉凝道:“樊城地处西北,长年缺水,多旱灾,尤以去年为重。 因此去年救灾的时候,伽叶宫的贝宫主联合了兰若的大乘宗宗主,募集善款替樊城修建了一条地下水道,直通数百里外的沙谷,那里开挖了专门募集雪山融水地池塘。 这条地下水道的出口就在县衙后院,只是要挖开之后才能供人行走,要费些时间。 ”

龚大海这才听明白了,心中顿时又惊又喜,更多的还是疑惑:“月姑娘的意思,是要城里的老百姓都从那里撤走?”

“不错。 ”月影点头道,“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接到京城来的飞鸽传书,新任北伐军前锋少将奚月华正日夜兼程地赶来樊城。 但是等先发部队到达,至少也要三天之后。 我们如今粮食和水都不够,照斑雎弼这种不眠不休的车轮战,恐怕坚持不到援军到来。 一旦破城,斑雎弼暴虐残忍,城中百姓必定遭殃。 ”

“既然这样,应该早点叫人去挖啊!”这时候再做,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水源不枯竭,水道就没法走。 再说,不到万不得已,那些老百姓也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家——可以弃家而去的那些人,早在围城之前就走了。 ”月影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来,再次从城堞上望去,滚滚的烟尘已经越来越近,连白朔士兵盔甲上的铁扣都能看得分明。

“没时间了,龚大哥快去!”

她快步走过他身边。 从怀里掏出一块紫纱来束发,却不小心带到了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那东西从她怀里掉落,在地上磕碰了几下,便沿着城砖滚落到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月影手里地动作一顿,一时愣住了。

那是一只缫丝缀玛瑙的细银镯子,纹样精致。 做工上乘。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却是她和慕容苏在凌源地时候。 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去逛街市,他亲自挑选,并亲自替她戴上地。

因为经常用剑不方便,她便一直把这只镯子藏在怀里。 就连这次离开,也忘了还给他。

“月姑娘,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月影定了定神,微微垂下眼睛。 摇头道:“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们走吧。 ”

不属于她地东西,终究是不属于她地。

×××××

战鼓声骤停,风中只剩下旗帜飞扬的猎猎之声。

白朔骑兵刚在密密麻麻地拒马木桩前停下,高大的城门突然微开一线,一人一骑从里面慢慢走出。 随后,城门又沉重的合上,落闩的声音带着铁器的摩擦声。 闻者心惊。

几乎与此同时,西门城堞上响起整齐的剑弩之声,一排银光闪闪的箭簇居高临下地对准了城下。

起先,白朔士兵还被这肃穆的情形唬了一跳,等看清城上的弓箭手不足百人时,人群中不由爆发出了轻慢的笑声。 更有甚者,开始用白朔语调侃起了守军的寒碜,对那个连盔甲都不穿,身形更是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的人,更是没有放在眼里。

领头的瘦长男子却一勒马,扬起手示意底下安静,十分礼貌地问道:“阁下就是守在樊城的月姑娘?”

“不错,是我。 ”月影清亮的声音随风传来,顿时把嘲笑的人惊住了。

“在下是如意侯麾下先锋将阿图瑟,久闻月姑娘大名。 今日一见……”

月影却冷冷的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谁。 不用废话了。 听说将军师从如意侯府中高人,想必有非凡手段。 我今日孤身前来,便是想与将军在阵前决一高下。 ”

阿图瑟愣了愣,一双属于异族所有的狭长灰眸中有冷光微闪。 按照规矩,两军对阵时若有一方主将叫阵另一方主将,若是不应,那是极为丢脸地事情;但若是应了,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最要紧的是,己方的士兵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能趁机攻击对手。

五十人对阵两千人,怎么说都是他们稳操胜劵。 可是这时候,这个女子却提出要和他一对一。

……侯爷看上的,还真不是普通的女人。

阿图瑟斜了斜眼,嘿嘿一笑,策马上前道:“阿图瑟愿意领教月姑娘高招。 ”

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如潮般的叫好声。 草原男儿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汉,如今见自家主将要与人对阵,纷纷摩拳擦掌,都想见识一下这位 “月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月影轻轻吸了口气,握紧手中长刀,双腿一夹,纵马朝阿图瑟疾驰而来。 阿图瑟一扬眉,从马背上抽出一杆铁脊蛇矛,伸手迎上。 顷刻间,两种长兵在风中各自划出凌烈弧线,最后交着一处。

坐骑犹在奔跑,因此这一击后,锋刃拖曳相擦,顿时激出了一串火花。

细碎的亮点还未消失,两人已各自调转马头。 月影的第二刀旋即背身砍去,直取阿图瑟右腰,阿图瑟大喊一声“好”,手中长矛一抖,沉腰伏低,矛尖反朝对方马腹刺去。

西城门前正打得激烈,不远处山岗上,一名身穿名贵皮裘,胸前裹着兽皮战甲的壮硕男子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看地也很高兴。

他见阿图瑟数招之下依旧占不得上风,不由地“嘿”了一声,饶有兴味问道:“这就是那个守樊城的‘月姑娘’?”

从将急忙躬身道:“回大王子,正是她。 ”

“看起来娇滴滴地,竟然这么彪悍,连阿图瑟的蛇矛都奈何不了她。 ”壮硕男子咂了咂舌,转头朝身边一个修长秀丽的少年笑道,“阿莲,你久攻不下,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斑雎莲低首垂眉,轻声道:“是阿莲没用,大王子见笑了。 ”

大王子斑雎弼一阵大笑,伸出蒲扇般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到底年轻,你且看着本王子如何擒下这女子!到时候带回帐中好好管教管教,任她再强悍,经本王子调教之后也保管乖乖做的做我**之奴,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邪笑声引得手下一片附和,没有人注意到,恭顺纤弱的斑雎莲眼中,瞬间划过了一道阴冷的杀气,连四周的空气都冻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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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很忙,极忙,非常忙,连端午节都没休假了,泪……

最近都是战争情节,可能有些亲不是很喜欢,可我自己写得很爽,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