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瑟和月影于马上对战数十回合,已看出她并不擅长使用长兵刃。 手上的长刀施展开来,虽然招式精妙,却并不适用于战场杀敌。 更何况她是女子,虽然腕力较一般男子沉厚,时间一长,终是有所不及。

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不急于求成,反倒一味引他来攻,等他的蛇矛刺到眼前,却又旋身躲避,身形轻灵,姿态曼妙,不像是在战场厮杀,倒像是楼台起舞,煞是好看。

直到二十招之外,阿图瑟心里突然一紧——不对,这是在拖延时间!

她要是一开始就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出手绝对不会这样慢吞吞的。 对她来说,时间越长越不利。 会这么做,除非是另有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他突然想起和他一同出战的句彭。 此人一心想在大王子面前邀功,就连点兵的时候胳膊上的伤都还没好,挥刀也很沉重。

这下要糟!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狭长灰眸中射出点点晶光,蓦然间大喝一声,手里的长矛横扫,风声虎虎,直挑向月影前胸。

这一招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谦谦君子之风。 退去花哨,更显得狠辣阴毒,战场对敌只需要这样的招式,最直接最简单,也最有效。

月影见他眼中的恼怒杀气,知道自己的打算已被他看穿,不由心中一沉。 她知道此人擅于马上对刃。 真要发起狠来,恐怕凭自己一人很难挡住。

就在这一分心的片刻,铁脊蛇矛地寒光已到眼前,她急忙拉紧缰绳,上半身平平后仰,眼看着矛尖贴着脸颊而过,带起一阵冷风扑面。 她轻吸口气。 趁长矛收回之际一把抓住矛身,使了个巧劲。 正想将对方的武器夺过来,却没想到左手处袭来一缕悄无声息的寒风,直取她双眼。

月影大吃一惊,她从没想到,有人竟会在战场上用暗器!

她皱了皱眉,侧头避开迎面而来的三枚金针,阿图瑟手中的长矛却已趁机从她掌中抽出。 沉腕下刺,顺势扎进了月影坐骑的脖子里。 滚烫粘稠的地马血顿时喷涌而出,就算月影躲得快,衣襟上也已被溅到了一大片。

她的双足落地刚一落地,身后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白朔士兵向来将战马视为武器,没有了马,就等于输了一半,在他们看来。 阿图瑟已然是赢了。

月影一眼瞥见阿图瑟灰眸中地一抹得意,足尖轻点,人已朝前纵去。 直一瞬间,手中长刀已经掷出,砍向那匹大花马的马腿。

人犹未死,怎能就此论输赢?

阿图瑟只一愣便回过神来。 立刻俯下腰,以手中长矛荡开长刀。 谁知月影这一招只是虚招,在她掷出长刀之时,已腾手拔起腰畔的碎心剑,剑光闪出一片淡红光芒,直刺阿图瑟胸前。

手中握住了熟悉的兵刃,月影顿觉精神一震。 心随意在,落莲剑法一一展开,看得一群白朔士兵目瞪口呆。 只觉得满目红光潋滟,一时间眼花缭乱。

阿图瑟挡不住这么精妙的剑法。 只能凭着沉重的臂力。 将蛇矛舞得滴水不漏。

这一番近身相搏之时,高大的西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嘹亮地号角声。 继而一声接着一声,连成了低沉的一片。 士兵们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的响起来。 龚大海成功了!

月影听到暗号,眉头一展,立刻后退一步,把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 早已等在城楼上蓄势待发的五十名弓箭手立刻松弦,一时箭如雨下,几乎没有虚发,正射中专心观战的白朔兵阵中,片刻之间,号角之声顿时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湮没了。

阿图瑟面色大变,知道中计,他明白此时刻不容缓,伸臂一挥,正要下令攻城,西城楼上已经响起了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吼道:“谁敢上前一步,老子一刀砍了这灰孙子!”

只见城堞上,龚大海并着两个小兵正推搡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地大汉走上前来。 大汉的脖子里搁着一柄染血的朴刀,此刻已经嵌进血肉半分有余,血水顺着衣领淌下盔甲。 那人的额头上也在淌血,看起来脏兮兮的面目模糊,只有一双三角眼里流lou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慌的眼神,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

“句统领!”

“是句统领!”

看清了那个人地面目,排列整齐的兵阵开始乱了起来,渐渐蔓延成了不安的窃语。 而就在这纷乱嘈杂的片刻间,月影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到城门边,早有接应的人打开门闩,等阿图瑟发觉不对的时候,眼角只能捕捉到一片淡紫色的衣影隐去在高大灰暗的城砖之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句彭,沉沉的吐了口气,突然扬声道:“撤兵!”

“统领!”

“撤兵!”他又用白朔语大声地说了一遍,语气中有着不容反驳地肯定,“主将被擒,士气不复,还嫌不够丢人么?都给我回去向大王子请罪!”

说罢,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的率先离去。 其余士兵不敢违抗命令,城下密密麻麻地灰色兵阵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又如潮退去,转眼间没入马蹄扬起的尘土中。

月影一进城门,就立刻飞身跃上城堞,远远便喊道:“龚大哥,你没事吧?”

龚大海的胸口似乎受了伤,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了,黑乎乎的一团,纠结在原本已经很脏的胸甲上。

但是他没有说话,嘴角微微抽搐着,手中的刀却又朝前送了一分,惹得句彭闷哼一声,低吼道:“要杀就杀,给痛快点儿!”

月影急道:“龚大哥手下留情,他还有用!”

龚大海却突然两眼一红,哑声道:“月姑娘,阿虎……阿虎被这兔崽子杀了!”

月影一愣,半晌才低低的“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阿虎死了!为了掩护我,被这兔崽子一刀……好狠的一刀哪!”龚大海再也忍不住,虎目中慢慢淌出泪来,却又被他抬起手背狠狠的擦去了。 再淌,再擦,再淌,再擦……眼泪,始终没有流过脸庞。

“阿虎他才成了亲的,小孩才满月……他奶奶的,如果不是月姑娘有命。 老子非把这灰孙子剁了喂狗!”

月影看着这个平日里粗鲁的男人,手背上沾着的热泪将脸上的尘土晕开,没多久就花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滑稽。

周围却没有人一个人笑。

她又转头去看别人,却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同样的痕迹。 她竟不曾注意过,原来那不是硝烟的痕迹,原来每个人,都会有软弱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恐惧,都会哭泣,都会留恋活着的美好。 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些人呢?

那个头缠着白布把她拉上城墙的青年,她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死了,死在连他妻儿都不知道的地方,为的,只不过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她突然觉得一阵难言的萧瑟。 却不敢想,也不能想!仿佛泄愤一般,她伸手狠狠的抬起句彭的脸,冷道:“句统领,你就好好在这里做客吧!你杀了樊城多少兄弟,我们会一个个跟你算清的。 ”

句彭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很快仰头狂笑起来:“算清?你们算得清吗?你的手上难道没有染过我白朔男儿的鲜血?你们这些人,没有杀过白朔人吗?你们的皇帝,没想过要越过绝云山脉占领草原吗……”

“呸!”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拿刀的人都是魔鬼,别跟本将来这一套!没有谁比谁干净……”

他的话未说完,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 一旁早已经气红了眼的龚大海转过刀柄,重重的捅在他嘴上,鲜血混合着碎齿顿时吐了一地,句彭翻了翻三角眼,顿时昏了过去。

他吼道:“老子管你干不干净,你杀了阿虎,老子就找你报仇!”

“龚大哥!”

一旁的小昙急忙上前抱住了龚大海的胳膊,问道:“月影姐姐,这个人怎么处置?”

月影皱了皱眉:“捆上手脚,吊在正东城门示众。 ”

……这个时候,不可以想得太多。 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她只有不停的往前,只能认定那一个方向……古来征战几人回?只要是战争,就没有善恶,有的只是鲜血,眼泪,和痛苦。

————————————————————————————————————

本来想今天把这一章写完的,但是实在来不及了,只好分成两节来写。 还要连续加班三天……泪奔。 战争,沉闷的战争啊,不过亲们请放心,彼此已经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两人,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影子一定保证甜到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