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

朱丽很快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浓重暗沉的夜,李乃安,叶逢苏。

她摔下了石梁。

是谁救了她?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手上一阵钻心似的疼。 眼光往下移,发现左手的手肘至手腕都被密密的包扎了,雪白的布条里散发出浓重的药味,看来是落崖的时候摔伤了。

她坐起身来,环视着简陋的茅草屋,完全不知道身在何方。 只得勉强移动身子下了床。 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仅有的一张桌子上也是空无一物,连一杯水都不曾放上。

幸好腿没有摔坏,她慢慢的扶着墙走到门边,轻轻的推开了柴扉。

一股清新怡人的空气扑面而来,入眼大片翠绿,竟是身处山野之间。 近处几间房子,比她所在的要整齐些,土墙刷成了暗黄色,青瓦屋面,隐隐有钟磬之声传出。

她的心里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里竟是一座寺院!

山野中不知名的小寺比不上名寺古刹,但她依旧情不自禁的想到一个人。 一个相见又不敢见,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踉跄着冲进那一间间简陋的殿宇,但是除了几个早课的老僧和挑水煮饭的小沙弥外,这里再没有别人。

她问起自己为何会来此,老僧说到是砍柴的弟子在山沟里发现了她地行踪把她救了回来。 不是别人。 更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她kao在门边喘着气,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和她说话的老僧眉眼慈祥,缓缓道:“女施主虽然是我寺中弟子带回来的,替你包扎的却另有其人。 此人也是敝寺的住客,在此借宿一宿,正好遇上了施主。 ”

朱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老僧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小地山崖。 朱丽匆忙的道了一声谢,手脚并用地朝崖顶爬去。 她的轻功卓绝。 只是手臂受了伤,等爬上了山崖,雪白的布条下又渗出了点点滴滴的血色。

崖顶上正临风站了一个人。

淡紫色纱衣,漆黑长发,不是她以为的无重,竟然是月影!

朱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不是他。 不是他!她连月影为什么会在这里,颜啸云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都懒得去想了,重重的kao在一棵树上,胳膊钻心地疼。

月影背对着她站着,衣袂飘飞,仿佛就要化仙而去。 朱丽见她慢慢的从腰畔解下长伴身边的碎心剑,紧紧的握在手中,一步一步的朝崖边走去……

不对!

朱丽刚刚松懈的心神又紧绷起来。 看这模样。 莫非是……她想跳崖?

照理说月影不是这么心性脆弱的女子,但是她现在怀着身孕,又因为慕容苏当面说了那一番绝情的话,一时想不开也情有可原……真该死,颜啸云怎么不在她身边?当初若不是因为有颜啸云在,她也不会逼着慕容苏说下那些话。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逼死她!

来不及想了。 朱丽一提气就朝前扑去,堪堪搂住月影地腰就地一滚,只听到一阵铁石撞击的声响,那把碎心剑竟在朱丽一扑之下拖手而出,翻滚着掉下了山崖。

幸好人没有掉下去!

朱丽长长的吁了口气,喘息道:“月影不要这样!不值得的!”

月影慢慢的从地上支起身子,清冷的脸有些苍白,却是一脸地不解疑惑:“阿朱?你什么时候醒了,你在做什么?”

“幸亏我醒了。 ”朱丽擦了一把额上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死死的拽着她的胳膊。 “好好的跳崖做什么?为了一个臭男人作践自己……”

“阿朱你在说什么?”

紫衣女子满脸的惊愕。 看了一眼朱丽手上被血水染红的白布,皱眉道:“我何时想过自尽?我只是想将碎心剑扔了。 ”

朱丽又是一惊:“扔了?”

怪不得她解了剑朝崖边而去。 竟是搞错了!朱丽忍不住咬住了唇,怔怔道:“为什么?那可是朱若宫主送你的剑!”

月影伸出手将她的手臂捧了过来,轻轻拆开绷带替她清理伤口,一边道:“正是宫主送我的,我才不能再用。 伽叶宫中地女子世代都是完壁之身,而我……我已经不能回去了,从此我不是伽叶宫地弟子,便不能再仗着师门之名用这把剑。 ”

朱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楞楞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当年我拜入伽叶宫,师傅亲手替我锻造了这把剑,十数年来不曾离身。 ”月影淡淡的笑着,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情,“但是从现在开始,我既然已经不是伽叶宫的月影,就必须换一种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

“颜少主呢?他……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啸云还有他自己的事,总不可能一直陪着我。 ”她动作轻柔的替朱丽上药,笑容清淡,“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他已经替我做的够多了。 ”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是朋友而已?

那么她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她以为全天下只有颜啸云才有资格配得上月影。 可他们为什么不好好的照着她安排好的路去走?为什么月影不要她送到她面前的幸福?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如何是好?

朱丽骤然抓住月影的手,急道:“他走了你可以去找他啊……你还可以找你爹爹和大哥替你安排去处,不要一个人!”

“阿朱真爱说笑,爹爹和大哥都忙着呢,因为你的缘故。 ”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朱丽听在耳中,却如火烧般震住了。

月影替她的胳膊重新包扎好,站在她面前道:“阿朱,帝军浮山大败是因为你的谋划吧?”

她不说话。

月影继续说道:“你会打败爹爹的神龙军,是因为你曾经拿到了大梵音寺的《十梦录》对吗?”

她还是不说话,紧紧的咬着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阿朱,不光是蜀王要今上的王座,你也想要是不是?襄襄的身世也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月影的声音平静,这些问句都很笃定,并没有叫她回答的意思。

“你不要说了!”朱丽低低出声,脸色发白,紧紧的攒着衣裙,“不错,都是我做的。 我瞒了你很多,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月影你无心于朝堂,情系于江湖,谁做皇帝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追根问底。 ”

“是,是和我无关。 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以为从小就知她甚深的阿朱,突然间变得陌生了……”

朱丽不喜欢听月影说这样的话,她处处替她着想,不想听她说不认识她!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轻嚷道:“月影,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阿朱会很伤心的!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好,你……你不要这么说,你不要丢下我……”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但是会哭泣并不代表软弱,有的时候,会哭泣的人反倒比不哭的人更坚强。

月影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发,道:“阿朱,你快回去吧。 ”

她泪眼婆娑:“去哪里?”

“回蜀王身边。 若你再不回去,恐怕他要直接挥军入京了。 ”月影伸出手将她扶正,“我早说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幸福。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问。 只是阿朱——你我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你今后自己保重!”

“怎么会不能见面?”朱丽抹了一把眼泪,“你不是说,只要骑马,十天半个月就到了!”

“可是有些地方,恐怕我骑了再快的马,也追不上你。 ”

月影笑了笑,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道:“这是救你的人留下的。 ”

朱丽一愣:“救我的不是寺里的弟子吗?”

月影摇摇头:“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若没有人救你,怎会就受这么一点伤?”

朱丽闻言一震,慌忙展开那张布帛,只见上面写道:

“欠君一命今已奉还,前尘旧事俱付尘埃。 ”

她认得那娟秀挺拔的字迹,化成灰都认得!

他说的是那天在赤峰她替他挡下一剑的事么?他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他把《十梦录》带去西长生净土了了么?他……可剃度了?拿着布帛的手微微发抖起来,再抬头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月影离开了,天地之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或许天地之间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像是指间轻砂,倏然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