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是一个天生的好赌之徒,逢局必赌,逢赌必输,三十好几的人光棍一个,身无分文,债台高筑。

这一日,杜书睡眼惺忪走在街上,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仔细一瞧,认出是儿时的伙伴翟光,杜书立刻走向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哎,这不是翟光吗?真的是你啊?”

翟光回过头来见是杜书,特别高兴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杜三,你现在混的还行吧?”

“哎呀,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咱兄弟俩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走,咱俩找个地儿喝两盅唠扯唠扯。”

杜书不由翟光分说,拽着他走进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两个小菜,一壶老酒,两人一边喝着,一边聊着。

“我说翟光啊,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唉,我在老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寻思着进城找点活干混口饭吃,这刚一进城就碰上你了,咱哥俩还挺有缘的。哎,我说老弟你能不能帮帮老哥我啊,老哥我还有把力气,什么活我都能干,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中。怎么样?你可别说不行啊。”

杜书暗自思忖道:我这还是泥菩萨过河自命不保呢,帮你,怎么帮啊。可他嘴上却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没问题,老弟我在这京城混的还不错,手下有一帮小兄弟,只要我说一句话这帮兄弟就跟小马驹子似的,撒着欢的给你找活。哎,我说翟哥啊,我听说你以前不是混的不错吗?在什么……什么商号来着?挺打腰的,怎么就……”

翟光本不想提起自己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儿,杜书这么一问不得不说出实情。

翟光自小习武,练出一身好功夫。18岁的那一年灾祸连连发生在翟光身上,先是他父亲病死,后来家中失火烧得片瓦无存。此时的翟光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光棍一个,为了生存只好流落他乡。

这一日,饥肠辘辘的翟光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只好把身上仅有的一件破棉袄送到当铺。说来也是赶巧,翟光一进当铺就见一帮人在那儿嚷嚷着,吵吵闹闹,翟光就在一旁悄摸悄声地听着。原来是几个地痞在诈当铺的钱财,三天前他们在当铺当了一个青花瓷瓶,今日来赎当时,当铺的大柜把他们当的青花瓷瓶递给他们时他们说这个瓷瓶不是他们的。

大柜心平气和地说:“这几位小兄弟,你们看这当票上不是明明写着‘青花瓷瓶一个’吗?怎么能说不是这个瓷瓶哪?再说了,我们当铺近一月来就没收过像瓷瓶这一类的器件,什么瓷缸、瓷碗的都没收过,再怎么着也不会弄错的,你们再细看看,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我们自己的东西还不记得,没错不是这个瓷瓶,你甭想拿这个破瓷瓶来糊弄我们。”

“小兄弟啊,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一来毁了我们当铺的名声,二来砸了我的饭碗啊,你们可不能拿这个当儿戏啊。”

“什么名声、饭碗的,跟我们有什么连带,我们只是要回我们的东西,你说吧,是把真的瓷瓶拿出来,还是照价赔银两。”

大柜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这是欺诈,便理直气壮地说:“我说小兄弟们,我都这一把年岁了,在这个当铺干了二十多年,什么事儿我没见过,什么人我没遇到过,就你们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吗?要么你们把这个瓷瓶拿走,要么我就按死当处理,再不行咱就经官说道说道。”

这几个地痞见大柜来横的了,也不甘示弱,不由分说,上前就把大柜的衣领拽住,另几个也撸胳臂挽袖子的跃跃欲试。

翟光一见这几个地痞不但蛮不讲理、恣意欺诈,还要动**人,朗朗乾坤竟有这等无耻之徒。气得他双拳紧握,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前面这些地痞,额上青筋暴露,只听他大喝一声:“住手,有种的冲我来,欺负一个老人算什么章程。”

这几个地痞冷不丁地被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缓过神来一瞧,见是一个身着破乱衣裳的小伙子,便满不在乎地说:“哎,你一个穷要饭的也敢来挡横,找死啊你,大爷我今个儿手正痒痒呢,看我怎么收拾你。”地痞说着说着就抡起拳头朝翟光打来。

翟光手脚飞舞,干净利落地把这几个地痞,——打翻在地。

大柜也许是老眼昏花,也许是被这几个地痞吓得魂魄出窍,都没看清楚翟光是怎么把这几个地痞打翻在地的,只是在心里暗暗叫好:好身手,真是好身手。

翟光扑落扑落手,对这几个地痞说:“你们把当银缴上,拿上自己的东西滚,别在这丢人现眼。”

这几个地痞一看他们四五个人都不是翟光的对手,只好乖乖地溜走了。

大柜喜笑颜开地对翟光说:“小兄弟,好身手啊,你仗义执言,拔刀相助,愚兄我是真的很感激啊。”

翟光回答说:“大柜,你快别这么说,路见不平、出手相援,是我们习武之人的天职。”

“兄弟,今天若没有你相助,我的麻烦可就大了,整不好是要吃官司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到底是行侠仗义之人,说话办事就是痛快。我们这个当铺正缺像你这样好身手的人,我想让你在我们铺子里干,我和东家说说,他一定会收留你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留在这儿?”

翟光心里想:“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哪有我不愿意之理啊。”翟光很痛快地答应说:“中,能给我口饭吃就中,干什么都行。”

大柜冲着里屋喊道:“小五子,你看着点铺子,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大柜领着翟光来到当铺东家的府上。把东家介绍给翟光说:“兄弟,这就是我们东家。”

翟光恭恭敬敬地问讯道:“东家好!”

大柜和东家耳语一番,把刚才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便,又把有意留下翟光做看家护院照看铺子的意思说了一下。东家看了翟光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东家故意咳嗽清清嗓子问翟光:“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翟光回答说:“回东家的话,小的今年二十四了,叫翟光。”

东家略沉思一下自言自语地说:“翟光,翟光。哦。这个名字不太雅啊,翟光,宅光,不妥,不妥。这么着吧,我院子里有一个石碾子放在那儿挺碍事的,你能不能把它搬一边去?”

翟光说:“中,东家,你说搬哪儿去?”

“你把它搬到墙根下。”

翟光到院子里一看,那个碾子原本不碍事的,这是东家想试试他的力气。翟光故意搬起碾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把碾子放回原地。

回到屋里,翟光对东家说:“东家,碾子放好了,还有什么吩咐?”

东家露出了笑模样:“哦,还真有把子力气。就是你的名字我得给你改一下,你就叫翟富吧。”

“中,东家说叫啥名字,我就叫啥名字。我本来的名字是不好,我爹是个庄稼人大字不识一个,我生下来的时候,满脑袋没头发,我爹就叫我光光,长大了人们就叫我翟光,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我爹死了,我家着了一把大火,把房子烧得精光,人家都说是我的名字冲的,自己顶不起房子。”

东家回过头对大柜说:“你领翟富换身衣服,然后就安排他住在门房,白天就到铺子里跟着你,晚上在门房里看着门,工钱跟伙计们一样也是年根底儿发饷。”

大柜领着翟富出来,翟富在大柜的身后拽了一下大柜的衣襟。大柜问他:“翟富啊,什么事?”

翟富小声地说:“大柜叔,你能不能先给我弄点吃的,我都饿三天了。”

“你咋不早说啊,走到下屋,我给你弄点吃的,你先垫补垫补。”

就这样翟富在这家当铺一干就是五年多。平日里有吃有穿的没什么大的花消,再加上翟富仔细勤俭点,攒下了不少的银两,本想说房媳妇,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可是天不随人愿、命里该然有这一劫难,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当铺的东家六十来岁,娶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小妾,头几年东家还能应付得了,过了几年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把小妾撂个十天半拉月的荒,是常有的事。

事该有然,这一年盛夏之时,东家和几个伙计出门倒货(死当的物品货物运到外地去卖)。一场倾盆般的大雨把房子的西大山墙和屋顶的苫草冲掉了不少。雨过天晴,翟富和了一大堆泥巴,一个人把房子整修了一遍,天傍黑时才把活计干完,累得他是精疲力尽。晚饭的时候,东家奶奶特意吩咐做饭的大师傅炒了两个好菜,又拿出东家一瓶好酒,给翟富、大师傅和她自己一一斟满了一盅酒,先端起酒盅说:“今儿,翟兄弟干了一天的累活,也正赶上宅子里好不容易清净一回,就剩下咱仨个,按礼说我一个娘们家不该和你们爷们一起喝酒,不过话又说回来,咱都不是外人,关起门来喝点酒不算什么坷碜事吧?”

翟富和大师傅点点头没说什么。

仨人一边喝着,一边唠些闲嗑。

不知不觉的翟富感到有些头晕便说:“我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小妾冲着翟富飘着媚眼浪声浪气地说:“哎呀,一个大小伙子就这么不担酒?我一个娘们都没咋的呢,不中接着喝,来翟兄弟我和你干一盅。”

翟富晕晕糊糊地说:“东家……东家奶奶,我真的不能喝了,真的多……多了。”

大师傅劝说道:“东家奶奶,既然翟富不能喝了,就别让他喝了。”

小妾在桌子下面朝翟富的大腿掐了一下。

翟富脸立刻红了,站起身来就要走。

小妾那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把拽住翟富说:“你先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坐下听我说完再走中不?”

翟富红着脸坐下来。

小妾用一种撩情的眼光看着翟富说:“你说你喝多了我信,这一盅酒是我敬你的,你必须喝,你要是不喝,就是打我的脸。”

翟富无可奈何地端起酒盅一口喝了下去。转身回到门房睡下了。

翟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女人,跟他依偎在一起。从来没碰过女人的翟富懵里懵懂地和那个女人办了那事儿。清早起来后,翟富还以为是做梦呢,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天夜里,那个女人又来了,进屋就钻进翟富的被窝里,翟富伸手一摸,是个真真切切的女人,吓得他激灵的就起来了,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是东家的小妾,他“蹭”的一下就从炕上

翟富站住了,没敢动。

“小冤家,你跑啥啊?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过来,快过来啊。”

“东家奶奶,你饶了我吧,这可使不得啊。”

“来吧,小冤家,快别装了,把你昨夜个儿的劲头拿出来,真跟猛虎下山似的,那叫一个‘冲’啊,就是快了点。”

“东家奶奶,你说什么?昨夜个咋的了?”

“昨夜个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我。”

“来吧,小冤家,我都等不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翟富和小妾东窗事发,被东家逮个正着。翟富被赶出当铺,流落他乡。

翟富讲述完他的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后,深有感触地对杜书说:“兄弟啊,记住喽,不是自己的女人,千万不能沾边啊!那是祸水啊。”

杜书不以为然地说:“翟兄,你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说你的名字不好,犯什么忌讳,我的名字好啊,我爹本是希望我能好好读书,谁知我却是个天生好赌之徒,就是这个名字闹的,杜书,赌输,赌什么,输什么,不过我还……”

“你还想躲啊?”一个彪形大汉在杜书身后,怒目圆瞪质问杜书。

杜书一愣,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大哥啊,我当是谁呢?好些日子不见了,麻烦你跟二爷说一声,我改日就去拜访他老人家。”杜书边说着,边使着眼色。那意思是说:你别当着我朋友的面讨债啊。

那个大汉哪理会这些,上前一把把杜书按住说:“烂赌,你小子跑啊,跑了和尚,还跑了庙了?大爷我是干啥的,是专吃这碗饭的,你跑到哪,我都能找到你,你说你欠二爷的债什么时候还?”

杜书一脸苦相地说:“大哥,不,大爷,我眼下没带银子,你在容我几日,我如数奉还。”

“你他妈的还装,没银子能在这儿喝酒吃菜吗?你这句话大爷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今个儿,要么就还钱,要么就留下一根手指头。”大汉说着掏出一把刀,掼在桌子上。

杜书一见雪亮的尖刀,吓得腿肚子发软,险些瘫在地上。翟富眼急手快,一把拉住杜书,然后对那些人说:“兄弟们,有话好说,何必动粗呢。”

大汉对翟富不屑一顾地说:“你谁啊你?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别溅你一身血。”

翟富见大汉不把他放在眼里,强压住怒火说:“今儿,还真有我的事,杜书是我大小儿的兄弟,我能眼见别人欺负他不管吗?说,他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怎么,你替他还银子?不多不少,正好纹银五十两,拿出来吧。”大汉伸手管翟富要银子。

杜书一见翟富帮他,就来了章程,狗仗人势地喊道:“我就借十两银子,没到三个月怎么就变成了五十两了啊?”

“没错,你是借了十两银子,二十天到期还本付息,可是你没按期还银子,这六十几天的驴打滚的本利,不正好是五十两吗?”

杜书没话说了,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翟富。

翟富知道杜书的意思小声地跟他说:“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杜书哀求地对大汉说:“大爷,能不能在宽限小的几天?我凑够了银子立马就还,中不中?”

“不中,我不能为这五十两银子,整天跟你屁股后像要小钱似的,我没那闲工夫,今儿必须做个了断,你是还银子,还是要手指头?”

杜书一看今儿是灾劫难逃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大汉不备,抽冷子就跑。

大汉手下的那几个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把把杜书抓住。

大汉伸手拽住杜书的脖领子,狰狞阴笑着说:“嘿嘿,好你个烂赌,欠债不还,还想跑啊,小的们替我教训教训他,别打死就中。”

翟富一见他们真的要动粗,急忙喊道:“住手,你们要打就打我,放过杜书。”

大汉手下的还真朝翟富扑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再一看大汉手下的都一一倒地。

大汉一见这情景心想:今儿,遇上茬口了,不来真格的太丢份啦。伸手拔起桌子上的刀,狠狠地朝翟富刺去。

翟富突然感觉到了身后的风声,就势一蹲把头侧向一边。大汉扑了个空,两脚未站稳,斜着身子向前打个趔趄。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就在大汉趔趄歪斜要倒下的一瞬间,大汉手里的刀无意中刺中他手下一个人的左上臂,鲜红的血液立时从那人的衣袖流淌出来。

人们都惊呆了。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说了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不好了,伤人了,快上知一堂治治。”

大汉和众手下搀扶着那个受伤人就要走,被翟富给叫住。

“且慢,先别走。”

“你要干什么?你把人扎伤了,还不让去治病?”

“你怎么血口喷人哪?人不是你扎伤的吗?先别说这些,救人要紧。”翟富说着说着上前把受伤的那人衣襟撕下一条,在伤口的上方用布条系住,血液立刻流的少了。

“勋臣兄啊,挺忙的啊,生意不错啊。”

王清任正在给病人诊脉,听见有人招呼他,抬起头来一看,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哎呀,是郎斋老弟啊,真的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找到这儿的?来来,快坐,快坐。耀先啊,赶紧给客人上茶。”

这位郎斋名叫薛文煌,字朗斋,通州人。是王清任的老乡,多年的好友,自从王清任来京城开设“知一堂”药铺以后,就没和他见过面,这几十年来,王清任也时常想起他来,只是整天忙忙碌碌没抽出工夫去看望他,今日一见还真有些说不出的惊喜。

薛文煌坐下后笑呵呵地对王清任说:“勋臣兄啊,你忙你的,我又不是外人儿,又不急着走,不用特意招呼我。”

王清任说:“那好,你先在这儿坐一会,等我把这几位病人看完,咱回家聊去。”

后面几个等着看病的病人说:“王郎中,你要是有事你先忙去,我们明日再来,反正我们都不是什么急病,早看一天,晚看一天没啥大碍。”

王清任见这些病人这么通情达理,反倒不好意思了,心情愉快地说:“不忙,不忙。他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好朋友,我们一会回家好好叙谈,先让他在这等会儿,我先给你们看……病。”

王清任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外面进来几个人大声地喊着:“郎中,郎中啊!快救命啊。”

王清任见几个人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忙指着旁边一个诊床说:“快放下,让他躺在那里,把他的衣服脱了,不,撕开,我看看伤在哪儿了,哦,是刀伤啊,耀先,拿止血散来捺在伤口上。”王清任把系在他胳膊上的布条松开,见他的手上有血色了,又重新把布条系好,又吩咐孙耀先:“你快用黄芪半斤、党参四两煎一大碗药汁给他喝下。”

薛文煌在一旁,暗中捅了一下王清任,示意他有话对他说。

王清任转身跟他来到一边,薛文煌对王清任说:“勋臣,你怎么单用补气药啊,怎么不加止血药哪?”

王清任这才明白他要说什么,小声地对他说:“郎斋,我单用补气药是有我的道理,至于什么道理回去我再和你细聊。”

薛文煌一脸茫然,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这边受刀伤的病人喝下药之后,苏醒过来,伤口出血也止住。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王清任对他们说:“幸亏你们来的及时,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就危险了,再就是用布条把他的胳膊系住也是保住他的性命之法,这招是你们谁想出来的?”

“是我。”翟富应声答道。

“哦,你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

“我是习武之人,临危救命的法子学过一些。”

“你知道吗?救他性命的是你在先,而我再后,若不是你,他恐怕走到半道上就一命呜呼了。”

王清任领着薛文煌回家。当他俩走到大门口时,薛文煌问王清任说:“勋臣兄啊,你这是领我上哪儿啊?”

王清任疑惑地看着薛文煌说:“回家啊!怎么刚说完你就忘了?”

薛文煌指着门楼说:“这不是那府吗?”

王清任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地说:“哈哈,我来京城一直是住在这儿的,那府和我有很深的渊源,一会我再跟你细说。”

王清任领着薛文煌一进院门就兴奋地喊道:“淑珍啊,你快看谁来了?”

王清任媳妇应声迎了出来,马上认出是薛文煌,对薛文煌说道:“哎呦!是郎斋兄弟啊,快请屋里坐。”

“嫂子,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少相,一点都不见老,勋臣兄到是有点显老。”

王清任笑呵呵地说“你啥时也学会奉承人了?淑珍啊,你炒几个好菜,我和郎斋兄弟好好喝两盅。”

酒菜不一会儿就摆在桌子上了,王清任对薛文煌说:“郎斋兄弟,咱们边喝边聊。”

王清任问薛文煌:“郎斋兄弟,你此次来京城是有什么事要办吧?有用得着为兄的地方尽管言语,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薛文煌摆了摆手说:“勋臣兄,这么多年来你还是那么爽快仗义。我此次是去山东路过京城。家父在三年前去世,葬在山东老家,小弟我去上坟,顺便来看看你,给你捎个口信,你兄弟有意让你侄子来跟你学医,不知你能不能收留。”

“我兄弟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他说这个事儿,他不好当着你面说,妥与不妥,怕你碍于情面不好回绝。”

“拜师收徒是件大事,尤其是学医慎之又慎,没想到我兄弟想得挺周到啊!哎,刚才你说令尊去世了?令尊可是咱当地有名的郎中,驾鹤西去是当地百姓的一大损失啊!”

薛文煌无奈地说:“唉,都怪我当初没跟家父好好学医,可惜家父的医道了,就此失传,悔之晚已。”

“其实,你大可不必懊悔,天命如此,人各有志,君子之志,不在一时一事。”

“勋臣兄,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给那个受刀伤的病人用药令我不解的是单用补气药而不加止血药,是何道理?我真想不明白。古人论生血之源,有的说是心生血脾统血;还有的说脾生血心统血,到底哪个说得对啊?”

“谁说的都不对,血是由精汁入血府所化,心乃是出入气之道路,其中无血。”王清任直言不讳地说。

“勋臣兄,你说的不对吧?凡动物心皆有血,为什么人心没有血呢?”薛文煌立刻反驳道。

“老弟,你说什么动物心有血?”

“古方有遂心丹治癫狂,用甘遂末,以猪心血和为丸,这不是猪心有血的凭据吗?”

王清任听后笑呵呵地说:“这是古人的错误,猪心血不是心内之血,而是刀刺破其心,腔子内血流入于心,没被刺破的心,里面是没有血的,这样的心我见多了。比如说,杀羊的时候,割其颈项,不刺心,心内也就无血。”

“不刺心,羊怎么能死呢,而且死的那么快?”

“满腔子的血从刀口流出,先是血流的很快,继而周身血退还腔子,所以后来血流的慢了,血尽气散,因此死的就快了。比如人斗殴破伤,流血过多,气散血亡,渐至抽风,古人立名曰破伤风,用散风药,治死受伤者,治一个,即是死两个。”

“勋臣兄,怎么是治一个,即是死两个。”薛文煌不解地问道。

王清任回答说:“受伤者死,伤人者必偿命,岂不是治一个,即是死两个。如果明白气散血亡这个道理,即刻用黄芪半斤,党参四两,大补其气,救一人岂不是救两人吗?”

薛文煌茫然无语。

(王清任在解剖方面的很多发现是前无古人,但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和条件所限,只能用简单的方法直观地观察动物和人体脏腑器官,从而分析、理解其功能。因为动脉血管管壁厚,弹力强,人死以后管壁因弹力而收缩,将血液挤压到静脉内等原因,动脉中含血较少,使其判断错误,这是客观条件造成的。

因此,心无血说的错误再所难免,但这些丝毫无损于《医林改错》的伟大!《医林改错》的精髓在于“实证之思想”“改错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