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时值夏秋交接的季节,一场全国流行的“暴发病”正悄悄的四处蔓延,京城更加严重,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

这个病究竟是一种什么病呢?不知道是怎么传染的?更谈不上如何控制传染源了。过了百余年后才知道是霍乱病。

霍乱是急烈性传染病,传播极其迅猛,病人的粪便等排泄物污染水源或食物后引起传播的。

京城人口稠密,染上此病的人日益增多,一人染此病,传染全家,一家染此病,传染十家,十家传染百家。一家几十口人,能剩下几个人就纯属万幸了,全家人无一活命的不在少数。

朝廷为此发帑施棺,给那些因贫困无力掩埋者。一个多月下来,就发放了数十万两黄金,耗费了朝廷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此事引起朝廷上下震动,皇上下旨责令太医院三日内务必拿出治病的办法,否则以渎职罪论处。

太医院的太医们,接到圣旨后,各个胆战心惊,就像无头苍蝇似的纷纷翻看着医书,希望能在茫茫书海之中找到治疗这个暴发病的方剂。有一位平素喜好引经据典的太医,冥思苦想,隐约想起在哪一个方子里,有主治的病症和这个“暴发病”相似,突然间他想起是在宋朝太医院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某一方子里见过,想到这里便兴奋地喊道:“快,快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找来。”

一个太医很快在书架上找到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众太医们纷纷围着翻看,终于在卷二治伤寒之“藿香正气散”的方子中看到;治伤寒头痛,憎寒壮热,上喘咳嗽,五劳七伤,八般风痰,五般膈气,心腹冷痛,反胃呕吐,气泻霍乱,脏腑

虚鸣,山岚瘴疟,遍身浮肿,妇人产前产后,血气刺痛,小儿疳伤,并宜治之……。

太医们这才松了口气,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有据可查,有方可依的治“暴发病”的药方,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次日早朝,太医院的院使呈上一份奏折,奏请皇上批示,皇上朱笔批示道:“火速照办”。

下了朝以后,太医院的院使马上吩咐太医们照方抓药,把药煎好,到附近给十个病人喝下,观察效果如何。可是用了三天的药,这十个病人未见十分明显的疗效,但也没加重病情。

按理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可不是那些碌碌无为的庸医,从文才上讲,不比那些文官逊色,从医道上讲,更比那些普通郎中技高一筹。那么,这些太医们为什么谨小慎微,踌躇不前呢?

明朝永乐年间,一起因为太医照本抄方,使用经典方药治死了王贵妃。

有一天,王贵妃突然感寒发热、肚子疼,太医诊脉之后按照东汉名医张仲景的《伤寒论》,给她吃了一剂麻黄细辛附子汤。

王贵妃吃下这剂药后病情有所好转,但是第二天,王贵妃又突然出现了四肢厥冷及紫绀的症状。于是,太医又按照《伤寒论》给予一剂四逆汤,但是王贵妃喝药之后立即死亡。

朱棣听说王贵妃死了,竟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没说一句话,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常态。突然,他发疯似的跳着脚,大骂主治太医是废物,立即下旨把主治太医重责八十脊杖,然后就地砍头;并且下旨派锦衣卫把主治太医的父族、母族、妻族等三族的二百余人全部砍头;又下旨把举荐主治太医的官员吕某革职查办又杀死涉嫌下毒的吕氏妃子、宫女、太监、官员及其家属3000多人。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二吕惨案。

太医出了医疗事故就要人头落地,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明朝的二吕惨案杀人最多。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句话就是出自二吕惨案,也是后人咒骂朱棣的杀人疯狂。

事后,朱棣把太医院院史找来,询问王贵妃的死因。

院史认为主治太医的处方无误,因为王贵妃感寒发热并且肚子疼属于伤寒少阴病,那么主治太医使用《伤寒论》的麻黄细辛附子汤是正确的。因为麻黄发汗、细辛逐寒、附子回阳。后来,王贵妃又出现了四肢厥冷及紫绀的症状,属于伤寒厥阴病,那么主治太医使用《伤寒论》的四逆汤也是正确的。因为四逆汤中的附子回阳、干姜温里、炙甘草调和脾胃。

听了太医院院史的解释,朱棣认为主治太医是正确的,但是杀了也就杀了。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是啊,凡事都有原因!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太医为什么要根据书本开处方呢?要知道,东汉名医张仲景的《伤寒论》是古代医生治疗时令病的法典,书中叙述的条文是不能违反的。

王贵妃的症状属于伤寒少阴病,那么主治太医就必须使用麻黄细辛附子汤;后来属于伤寒厥阴病,那么主治太医就必须使用四逆汤。然而主治太医不知道这些药物是不能用的,因为谁也不会怀疑书本的处方是害人的。

这要是把老百姓治死了,那么医生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医生是按照《伤寒论》治病,没有违反操作规程,所以家属告到哪里也没用。但是主治太医偏偏碰上了皇帝,而皇帝不懂医学,也不管主治太医是否遵守了法典。皇帝的逻辑很简单,你把朕的老婆治死了,你就是废物,你就应当被杀头,让朕出口恶气。

所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虽说,据书本开处方治病,也有治死人的,但总比没有任何根据强。

太医们的脑袋是“别在裤腰带上的”,随时随地都有被仗脊、杀头的危险。这就不难理解太医们为什么个个谨小慎微,踌躇不前,谁也不敢“发明创造”随证处方,随证加减。更不敢“争强好胜”“出人头地”了。

此时在京城行医的郎中们,也纷纷各显身手,使出浑身解数来治疗“暴发病”,有的郎中用人参、白术、干姜、附子治疗“暴发病”,见有效果,就认为此病是因阳气衰微,阴寒内盛所致;也有的郎中用黄芩、黄连、黄柏、栀子治疗“暴发病”,见有效果,就认为此病是因三焦热盛,火毒所致。

王清任却有他自己的独到见解。他从病人发病的情况、症状中,发现极普遍的现象,也是容易让人忽略的现象。凡得此病的人,不论是男女老少,都是同一表现、同一症状;起病突然,以剧烈腹泻开始,继以呕吐,持续几个时辰,一般无发热、腹痛和里急后重(有别与‘拉肚子’),腹泻每日数次至数十次或更多,初为稀便,后为水样便,呈黄水样或清水样,再后为米泔水样便。呕吐为喷射性,初起可混有食物残渣,后呈米泔水样。和明朝吴又可著《温疫论》一书提出的,对传染病的称呼“疫病”的病因是“非其时而有其气”。“疫病”是“感天地之疫气”致病,观点十分相似。因此,王清任认为此病系“瘟毒”所致,瘟毒烧练血液,雍塞气血通路。既是瘟毒,就应解毒,既然气血不通,就应活血。王清任便自拟“解毒活血汤”和“急救回阳汤”两个方子,用来治疗此病,效果显著。但也要辨证应用,前方用于初病正气未伤时,吐泻未转筋者;后方用于病重时出现的眼眶塌陷,汗出如水,肢冷如冰的亡阳症,即使有舌干口燥,大渴饮冷等假象,亦不必畏忌,的确作到辨证精严,见真胆雄。

王清任用这两个方子,把许多从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救下来。但是,传染源未得到控制,得病的人越来越多,“知一堂”能治好这个病的消息,就象这个“暴发病”一样不胫而走,迅速传开。京城周边省、县的病人拖家带口的犹如潮水般的向京城涌来。

“知一堂”的屋里屋外,挤满了等着看病、抓药的人。“知一堂”的三个抓药的伙计和一个学徒的,再加上两个制药工,就连胡掌柜和张顺都一起上阵,抓药的抓药,包药的包药,收钱的收钱,忙得他们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从早忙到晚,一连忙了三天,病人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人满为患,应接不暇。

王清任一看这种情况觉得不行,这样下去费力费时不说,一天从早忙到晚,只能让几百个病人吃上药,那成千上万的病人因不能及早的服药,而使病情加重甚至死亡,必须想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以解燃眉之急。

到了点灯时分,店铺上板的时候,王清任跟大家伙商议道:“这几天,大家都忙乎累得够戗,各位辛苦了!大家也看到了,尽管我们这样劳累,这样辛苦,可还是不赶躺,病人太多了,我琢磨出一个办法,用咱们炒药的三口大锅,把药在咱这直接煎好,分给病人每人一碗,我估摸着,一锅能煎出二百多碗,二三得六,一次就能煎出六百多碗药,那么,一天煎五次,就能让三千个病人喝上药。一是能让病人及早的服药,二是解决了外地的病人煎药难的问题,你们说这个办法行不行?”

制药工李来福说道:“东家说的这个办法行是行,可是咱们库存的药,只能用两三天,现在又不是办药的季节,上哪儿掏腾那么多药材啊?”

王清任接着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胡掌柜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是药钱怎么收啊?”

王清任说出了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话:“从明天起,治这个病的汤药就不收钱了。”

胡掌柜惊呀地说道:“东家,这恐怕不行吧?这样咱损失可就大啦?”

王清任说:“我记得,顾炎武有一句明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往大了说,我们这是为了国家出力,损失小家,拯救‘大家’,往小了说,我们这是为了治病救人,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损失点银子又算了什么哪!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大家伙被王清任这种正义感、责任感所振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东家你太仁慈了,积德行善,作了件天大的好事,只要药能供得上,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多煎几锅药,多治好病人,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都听你的。”

晚饭以后,王清任从药铺回到那府,来到了四额驸的书房。

四额驸那引成正坐在书桌旁,右手撑着额部,低着头思索着什么,没察觉到王清任来了。

王清任小声地说:“那兄,你在想什么呢?聚精会神的,连我进屋你都不知道。”

“哦,勋臣来了,坐下吧,晚饭吃过了吗?”

“在铺子里吃过了。”

四额驸关切地问道:“勋臣,这一阵子你一定很忙吧?这个‘暴发病’,来得太突然了,弄得人们措手不及。你对治这个‘暴发病’,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王清任说:“我反复地琢磨了这个病的发病情况和病人的症状,分析出这个病的证,自拟了两个方子,治好了几百人,我也是为这事来找你商量个办法。”

四额驸一听,王清任有办法治好这个病,立刻转忧为喜地说道:“找我商量办法?治病我可是门外汉,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王清任满脸愁绪地说:“这不,京城的大街小巷,东一堆、西一块的,风餐露宿的住满了病人,再加上我们京城的病人,我估算着少说也有十几万人,我们药铺抓药实在是抓不过来了,我们就商量着用炒药的三口大锅,把药直接煎好,分给病人每人一碗,一天能煎五、六次,就能让三、四千个病人喝上药。可是我库存的药材只能用两三天的,现在又不是办药的季节,没地方掏腾那么多药材啊?我实在是没辙了,找你帮忙想想辙。”

四额驸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对王清任说道:“这个事呀,不是你我轻易能办到的事,以我看还是得让朝廷指派太医院去办,不瞒你说,这些日子皇上可是为这件事大动肝火,寝食不安呐,动不动就发火,吓得群臣人人自危上个奏折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了皇上,稍有不慎,就惹下杀身之祸,要掉脑袋的呀,我身为朝廷命官,又算是半个皇室的人,我能不为国家、为朝廷分忧解难吗?你没进来之前,我正为这事犯愁呢!正好你有办法治好这个病,苍天有眼啊!能让多少人免于一死。好,我马上写一道奏折明天早朝时奏明皇上,让皇上定夺。”

王清任说“那就拜托那兄你了!”

次日,四额驸领着一个人,来到“知一堂”。王清任一下就认出,此人便是在义母寿宴上让自己给他号脉、看病的太医院的副院使亦临。

这个副院使亦临,是太医院院使指派的“钦差”,是代表朝廷,代表太医院,到“知一堂”勘查王清任的药方是否符合“以法组方”、“以法谴方”的原则,是否能治疗这个“暴发病”的。

亦临一见是王清任,满热情地说:“嗨,原来是你啊?”

四额驸介绍说:“勋臣,这位亦临副院使是朝廷和太医院派来坐阵的,你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说,他是全权代表。”

王清任说“亦大人请坐,我给你沏杯茶去。”

亦临坐下说:“快别忙乎了,你给我说说你治这个‘暴发病’的情况。”

王清任大致的说了一些情况,然后拿出一本医案,送到亦临的面前说:“亦大人,你请看这本医案,祥细情况都在这上面记着哪。从开始治疗到现在为止,治愈的有一千一百多人,正在治疗的有三万多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药材紧缺,我只能维持一、两天,剩下只能靠亦大人你想办法啦!”

亦临认真的翻看着医案,一边看着一边说:“哦,不错,很好,比预想的还要好,这种病的病情能控制住,就已经不简单了,你能把他治愈,真乃医界之奇才也!王郎中,能让我看看药方吗?”

王清任说“可以。”随手写出药方。

解毒活血汤

连翘葛根柴胡当归生地赤芍桃仁红花

枳壳甘草

水煎服

此方用于初得吐泻之证。若见汗多、肢冷、眼塌,不可用。

急救回阳汤

党参附子干姜白术甘草桃仁红花

水煎服

若吐泻一见转筋、身冷、汗多,非此方不可。莫畏病人大渴饮冷不敢用。

亦临看完这两个方子,似乎有些不解地问道:“这解毒活血汤,解毒是对的,可活血我却不能理解,假若毒入营血,岂不是毒随血行,行至周身,深入脏腑,其命休矣,岂能治愈呢?”

王清任胸有成竹地说:“亦大人高见,这正是辨证的关键所在,假若毒入营血,则形成正盛邪实的里热实证,症见;壮热头痛,神昏谵语,气促,烦躁不安,甚则冷汗淋漓,四肢厥冷,面青神淡,脉微欲绝之亡阳证,正可用“急救回阳汤”治之。而“解毒活血汤”是用在病初瘟毒烧炼血液,壅塞气血通路,正气未伤之时,吐泻之证,清热解毒、凉血活血;其方解是连翘、甘草清热解毒,葛根、柴胡鼓舞胃气,驱邪达表,当归、生地凉血,赤芍、桃仁、红花活血祛瘀,佐少量枳壳理气,以助活血之功。”

亦临说:“粗看这两个方子有些矛盾,可仔细一分析,才看出此方并不矛盾,而是抓住病因的要害,直捣虎穴,一举中地,好方好方!王郎中,我把方子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把御药房的药调过来或再想一些别的办法,我想朝廷不能眼看着这些病民不管,一定会有办法的。”

亦临说完起身要走,被王清任拦住。

王清任说:“亦大人,请稍等,我带你到后院去看看。”

亦临暗自寻思着:搞什么明堂,到后院看什么?来到后院,只见院子里的三口大锅架在烈火熊熊的灶台上,浓郁的汤药味扑鼻而来,两行排着长队等着取药的人,从院子里一直排到院子外面的大街上。人们一看有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进来,便七嘴八舌地说:“大人,能不能再多支几口大锅,多熬点药,省得我们等这么长的时辰。”“你跟他说有什么用,这是‘知一堂’在‘放药’,只要能治好病,别说等一天,就是等三天,不花钱治病,你就意足吧!”

亦临在一边扒了一下王清任问道:“哎,怎么你这药不收钱吗?”

王清任随口说道:“不收钱,这些病人太可怜了,有的为治病负债累累,有的倾家荡产,有的是家破人亡,我不能眼瞅着他们无钱就医而命丧黄泉。”其实,王清任的本意是让亦临看看这几千人等候取药的场面,谁知他无意中听到病人说“放药”这句话。

亦临听后双拳一抱对王清任说:“王郎中,你如此申明大义,非常人能及,我亦临自愧不如,我定当全力相助,不惜摘去顶戴花翎、扒下这身官衣,也要为国为民出一把力。”

亦临回到太医院,向院使大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把王清任描绘得几乎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的,把院使大人说的也很感动。但是,御药房的药没有皇上的恩准谁也不敢动一粒,可又不敢去跟皇上说,把你的药送给老百姓吃。

院使大人找到内务府主管太监,本想让内务府协调从御药房调拨药材,哪知道这个内务府主管太监比猴子还精明,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调拨药材这个事。

内务府主管太监,秉明皇上下了一道圣旨。

皇帝诏曰:

瘟疫毒疠,致使万民同病,敕令太医院,征调京城所

有药铺可用之药,均按市价收购。如遇抗旨者,按律处罚。

钦此

第二天,太医院的太医们拿着药方,会同京府衙门的官兵,一上午就把药材一车一车地调到“知一堂”,解决了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户部把药方火速送到各省,令各省封路禁止病人外流,就地治疗。

正是在这场大灾大难之时,由于王清任独具慧眼、高超的医术拯救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使这个无情吞噬生命的病魔悄然默声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