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侍寝(1)  修改()

圣驾出巡阵仗浩大,内侍御林军足足排了几里长,又兼大大小小的官员送迎,行程十分缓慢,皇帝只出宫一日便觉疲惫不堪。

待回到宫里,一入保和门,皇帝就将身上的龙袍脱下扔给林安,只着一身轻便绸衣往勤和宫去。

勤和宫至保和门必经御花园,此际春和景明长空晴朗,路边柳树新叶青翠,一缕缕垂在半空徐徐摇动,玉兰儿独翘枝头,粉白嫩红各有各的丰姿,那花瓣就似轻薄的瓷器,使人爱不释手,欲伸手去摘又恐碰坏了它。更兼楼台假山不一而足,在佳木飞泉中『露』出壁角,越发显得风景奇秀。

这满园芳草萋萋碧水『荡』漾,竟连空气都似带着青草的芬芳,皇帝不觉精神一振脚步轻松许多,且园子里鲜有行人十分寂静正适赏景,便不急于回勤和宫,只缓行而行。

突听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这个笑:“再推高些。”那个道:“主子,太高了,奴婢不敢推了。”另一个说“主子,别够了."

先头说话的女子笑声一片,声若银铃吹风传来无比动听:“你们再用力,就快够到了!”

听见笑语喧闹,几个人好似在取什么东西,皇帝不由好奇,分花拂柳顺着声音寻过去,却被假山挡住了半边视线,一抬头,一只秋千掠空飞起,秋千上站了一名穿淡绿衣裙的女子,长发如瀑随衣袂凌风而舞,还未看清,眨眼之间秋千又『荡』了回去。

其人翩若惊鸿却有些眼熟,皇帝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就见秋千又『荡』了过来,那女子一只手紧抓绳索,另一只手臂绕过绳索半伸出去,凌空斜刺出的枝树干上挂着一只风筝,这才明白女子要取的东西就是它,却总有一点距离而不得。

此情此景令皇帝不由自主地走前几步,就见稍远处丈高的树枝上绑着一只秋千,被两名宫女合力推到半高处,风筝就在半空之中。这时,那秋千上的绿衣女子不再叫宫女推了,两只手牢牢抓住绳索,每个来回纤腰微微一拧秋千便越『荡』越高,最后竟似要越过树枝去。

眼看风筝越来越近,女子又松开了一只手虚悬着,身子随手臂斜斜倾向一边用力够去。这番举动十分危险,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禁捏了把冷汗,当下也不敢出声,惟恐惊着她子。那女子却不害怕,衣随风动,便如云中仙子一般。

秋千下的宫女却担心她们的主子:“主子,您千万站稳了。”一会又叫:“主子,您快下来罢。”

终于,女子抓住了风筝,两名宫女连声欢叫,连皇帝不觉松了一口气。女子既得了风筝便不再使力,秋千慢慢『荡』着,渐渐停住。女子从秋千上下来将风筝递给宫女,一面笑道:“好热,今日就不玩了回去罢。”

待她从秋千上一下来,皇帝就认出她便是在桃林中***的女子,只是此处不适于说话,当下也不过去。

因皇帝只在假山后『露』了半个身子,几人并未看见她,一面说笑一面走远。

这日晚内廷太监端盘子过来请旨,皇帝抬眼宫牌,不动声『色』伸手随意一扫,就见涣月阁的宫牌在最下面『露』了一角。皇帝唇角微微噙了丝笑意,沉『吟』片刻将涣月阁的宫牌翻了。

夜与月相得益彰,花香随风入夜徐徐吹拂,一泓半轮钩月翘挂枝头,淡淡的清辉在深碧『色』夜空泅染开来,由明至暗消失在悠远的天际。偌大的宫殿在夜『色』中划出凌『乱』的线条,起伏之间依稀有灯火闪亮,夜刚至,人未眠。

连日多事,难得云开月明,雪沫儿暂时放下满腹心思,在院中闲坐***。

箫曲清雅,随风徐徐入耳,心里便生出洋洋的暖意。涣月阁宫人们听得如醉如痴,竟没人觉察门口进来几个内侍,直待被“涣月阁林宝林接旨”的大声打断,才纷纷跪地上听内侍宣旨。

待内侍宣完,落霞面带笑容领着众人过来跪下给雪沫儿道喜。雪沫儿脸上无一丝异样,心却悬在半空里无处着落。虽知道有春华帮忙,侍寝伴驾是迟早的事情,但总不愿意去深想,好似不去想便可以一***的拖延下去,等不得不面对时,才生出隐隐的畏惧与无奈。

落霞到底稳重些,很快镇定,张罗着命人准备汤水伺候沐浴。

铜箍檀香木桶中温暖的汤水漾起轻微的涟漪,香气随着水雾氤氲袅袅升起,噙在发丝上凝成细微的珠子,变凉,掉下。

雪沫儿倏然感觉到肩上冰凉,这凉意使她悸动,不由自主缩缩肩头,昏昏然的脑子渐渐清晰,想起马上就要面对的事情心下禁不住阵阵发慌。怔忡半天伸手握住一片漂浮的花瓣,鲜红欲滴的『色』泽『逼』迫她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凝视手心触目的红。许久以来,她不敢直视这似血凝结成的红『色』,眼睛会因为刺疼而蒙上红雾,然后周围所有的景象都被染成红『色』,铺天盖地地压迫她,直至不能呼吸。此刻,眼中又升出水汽,趁还没有被疼痛催垮,她猛地将头埋下激起水花四溅,泪水混合在水中消失不见。

冰脂扶她出浴,玲珑将事先备好的绯红『色』衣裳拿给她看。雪沫儿知后宫体制,除皇后外其他后妃一律不得着正红,但这绯红颜『色』不伦不类竟象似嘲笑,嘲笑她如蹩脚的戏子,演出一场荒唐繁华的***。

见雪沫儿皱眉,玲珑劝道:“好歹也是喜事,主子不能穿得太素净了。”凝霜先过来给她梳头,挽个朝云髻斜『插』几枝花钿,还待要将金雀点头珠钗别上,见雪沫儿摇头只得作罢。又拿宫粉细细地在她脸上抹匀,画眉点朱,收拾妥当后玲珑才伺候她更衣。上着一件云缎绯『色』裉袄配同『色』长裙,裙摆有几只穿花彩蝶翩跹飞舞,外罩了一件五彩桃红褂子,雪沫儿脸『色』本来雪白,被这鲜艳的颜『色』衬着竟有了喜气,粉面如玉似娇含羞一般。

落霞在旁边瞧着欢喜,道:“主子原本就好看,这一打扮竟比平日更美了十分,定能得圣宠。”雪沫儿含笑不语。

门口已通报来接,众人跪地恭送。

夜『色』沉静,墨『色』天际如幕布倾泻,上面凌『乱』洒着几颗星子闪烁着瑟瑟的光亮,与半玄钩月寂寞相望。几个内侍候着一顶小轿停在门口,轿前两盏琉璃灯映出昏黄的光晕,被风一吹微微摇曳,

光线一明一暗看得人心都要被揪住。雪沫儿低头坐进去,听得声“起”轿子轻颠,一路上只听见脚步踩在青石地上“沙沙”声音,宫道上寂静无人,枯燥的脚步声传进耳内格外响亮,似踩在心里,一下一下,擂鼓重捶般地捣着。

轿子在勤和宫大殿后的西厢殿门口落下,几个宫女恭身施礼,将雪沫儿迎进寝室床边坐下,又无声无息地退出去。寂静中雪沫儿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将手按在胸口上,许久才镇定下来。抬头环看,见室内宽大,设着几秉盘龙坐地烛台,明黄帐幔层层叠叠地低垂,桌几,香案等一一陈设其中,被灯火交错出明与暗的叠影,雪沫儿稍一思忖便明白这西厢便是妃子侍寝之处,不敢再仔细打量又将头垂下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