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七年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夕夜”。大陈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

今年除夕,皇帝于双华殿设宴,此次宫宴比之去年的人数多了些,因此当皇宫外爆竹声不断,热闹非凡时,双华殿内却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仙乐飘飘,欢声笑语不断。

除了朝月公主因被皇帝禁足的缘故无法参加之外,安阳公主一家,宜陵公主一家,赵王一家和齐王一家都来得很齐,外加宫中的妃嫔和皇帝宴请的大臣,今年的除夕夜可以说是最热闹的了。

太后虽然也出席了除夕宴,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吉祥话,与众人干了一小杯果子酿,就在钟姑姑的搀扶下回长乐宫歇着了。没有太后在场,众人在喝了几杯酒下肚的情况下便少了几分拘束。

由赵王起的头,先上去给皇帝敬酒说了一通祝福的话,紧接着齐王也跟着做了,然后是安阳公主、宜陵公主,楚歌和郑珣上去敬酒的时候,皇帝约莫是有些醉意了,他看着自己的三女儿早已出落得风姿绰约,不复当年时常喜欢带着瑶琴来找他的小女儿姿态,一时间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话就脱口而出了:“博姬啊,朕好久没听你弹琴了,趁着今日,你就给朕弹一曲你作的新曲吧。”

离皇帝近的众人都停下来交谈,纷纷看向楚歌。

楚歌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她答道:“父皇,儿臣的手受伤今生已无法再弹琴,还请父皇恕罪。”还好太后回去了,否则好不容易在太后面前博得的那点儿好感只怕就没了,楚歌也不知皇帝是喝酒喝多了还是故意的,心中甚是惶恐,她微微抬起眸子看了一眼皇帝,看来是喝多了。

正当楚歌不知该怎么办时,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终于肯说话了,“陛下,您一定是喝多了罢,说您贵人多忘事却一点儿也不错,您就别为难博姬公主了。”

听了楚歌和皇后的话,皇帝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是,是,朕记得了,你的手受伤了,不能再弹琴了。那就不弹了吧,喝酒,喝酒!”皇帝的语气里有着一抹他自己也没觉察的失落,他的儿女一个个都要离开他了,如今他才真正体会到孤家寡人的含义,如果贤妃没有死就好了。

楚歌赶紧给皇帝祝酒,说了几句好话,大意都是祝愿大陈国泰民安,祝愿皇帝洪福齐天之类的,皇帝也不再提弹琴的事情,楚歌和郑珣顺利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紧接着别的大臣又陆续上去和皇帝敬酒,刚才的小插曲很快被众人遗忘在脑后。

郑珣捏了捏她的手心,楚歌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郑览郑揽月分别扑到楚歌郑珣怀里要吃藕粉蜂蜜糕,他们已经把矮几上的藕粉蜂蜜糕吃完了,雪团正趴在矮几的一边啃着它的骨头,不时的摇两下尾巴。

楚歌正要叫宫女再拿一碟藕粉蜂蜜糕来,挨着楚歌他们一桌的宜陵公主注意到了,对楚歌说:“妹妹,我这儿的藕粉蜂蜜糕榕榕还没动过,你若不介意就拿去给孩子们吃吧。”

宜陵公主长楚歌两岁,她下降给兵部侍郎之子容安,生了一个女儿,单子榕,比郑览他们大一岁,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宜陵公主和容驸马的中间,淑女极了。

楚歌当然不会介意,她对宋陵雪道了谢,郑览郑揽月立刻甜甜的对宋陵雪说:“谢谢姨母。”

容榕好奇的多看了他们两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孩子,精致得就像瓷娃娃,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宋陵雪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对女儿说:“若是想和弟弟妹妹玩儿,就过去吧。”

容榕抿了抿嘴,这才斯斯文文的走到楚歌他们这一桌,楚歌便让姐弟俩和容榕一块儿玩,雪团似乎也很喜欢容榕,三人和雪团很快玩到了一块儿。

这时大家都跟皇帝敬酒结束,消夜果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式的宴席开始,各色菜肴一一被端到众人的桌案前,最后上来的才是古董羹。这道菜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皇帝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近日御膳房来了一名新厨子,做出了这道古董羹,朕和皇后都觉得吃着新鲜,所以特地让御膳房今日做出来给众位爱卿们尝一尝。”

大家异口同声:“谢皇上。”

每桌都配了一名宫女汤菜,双华殿里一时间人声鼎沸,推杯换盏不断,大家也自由的离席,很多大臣都来找郑珣喝酒。

这个说:“驸马此次携公主回京,可谓春风得意啊,来来来,下官敬你一杯。”

那个说:“念在我们同窗三年的情谊上,驸马必须得喝下这一杯。”

另一个说:“驸马治理源州有方,政绩斐然,可喜可贺,来干了这一杯。”

楚歌想拦也拦不住啊,儿子女儿正拉着她要吃烫青菜羊肉呢,楚歌不得不在一边指挥宫女,又防着姐弟俩贪多,不给他们吃太多羊肉。

龚壮和慕容苏也来了,龚壮的理由让楚歌哭笑不得:“驸马,能在皇宫和你喝酒不容易,我先干为敬。”

郑珣却之不恭的喝了一杯,慕容苏更霸气,他直接跟郑珣举杯就喝,连话也不说,郑珣也喝了一杯。

楚歌小声的问慕容苏:“慕容校尉,月烟答应你了吗?”

慕容苏直接闹了个大红脸,龚壮也不敢笑得太大声,他也学楚歌小声说:“公主,你若不开口,我估计苏弟这辈子也别指望抱得美人归了。”

郑珣对楚歌笑道:“月烟还等着你回去给她做主呢,她说她只听公主的话。”

绕来绕去,这事又绕到楚歌身上了,楚歌倒没看出月烟原来还挺固执的。

“那龚将军呢?”

这下轮到龚壮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说道:“玲珑查出有孕,前两天已经答应了我呢,嘿嘿。”

楚歌为顾玲珑感到高兴,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她眼下需要操心的也就剩一件事情了。

龚壮和慕容苏也不好多停留,他们又去找别人敬酒了,楚歌注意到谢其然正在一人独酌,于是带上郑览他们走到谢其然那里。

“外祖父。”

谢其然长得很有文人学士的风范,就是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他虽古板,却一直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很少去干涉儿女子孙们的生活。对于外孙女博姬公主,他与之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谈不上有多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臣见过公主。”

楚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祖父近来可还安好?这是览儿月儿。”

“多谢公主挂念,臣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话音一转,布满皱纹的脸露出慈祥的笑容,“这是公主的儿女吧,都长这么大了。”

“是的,他们刚满三岁没多久,览儿月儿快叫曾外祖父。”楚歌把姐弟俩拉到谢其然面前,姐弟俩甜甜的唤了一声“曾外祖父”。

谢其然乐得嘴都合不拢,楚歌心下感叹,双胞胎的魅力果然是老少通杀,无人能敌。

楚歌便将皇帝有意给赵王齐王找老师的事情跟谢其然说了,一旦皇帝宣布这件事就意味着朝中必将会分出两个阵营,一边是支持赵王的,一边是支持齐王的,楚歌私底下不太希望谢其然做任何一方的老师,党派之争难免会伤及无辜,谢其然都那么老了,没有必要再去摊这趟浑水。

没想到谢其然觉得能为皇帝出一份力是臣子应该的,无论给哪位皇子做老师都没什么分别。

楚歌知道自己白操心了,就不再坚持己见。

宴席进行到一半,双华殿里的丝竹之声忽然停了下来,皇帝看了一眼管长,管长便去找负责乐声的琅霰,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衣裳,根本无须刻意装扮就非常的雅人深致。

“皇上,今日司乐坊想给皇上献上一只新的短曲,希望皇上能够喜欢。”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神色从容不迫,说完后还往楚歌那边看了一眼。

楚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郑珣自然也注意到了琅霰的那一眼,心里有些不悦,旦观楚歌神色无异,便不把注意力放在琅霰身上。

谁想,当一阵悠扬的笛声传遍整个双华殿,继而如淙淙流水般的琴声配合着响起,郑珣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支曲子不就是歌儿哼过给他听的吗?

歌姬妙曼的吟唱声掺杂其中,更给这支曲子增了几分空灵之感。

楚歌哑然的看向琅霰,他为什么要在今晚让人演奏这支曲子,再看弹琴之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小子归。楚歌并不怪子归把这首歌告诉给琅霰,她大抵也能体会琅霰的心情,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加忘不了。于是关于博姬公主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以前楚歌的一个同学,暗恋他们班的一位男生,不仅高中三年都在暗恋那个男生,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得知那个男生有女友了,于是她把跟那个男生有关的东西都搜集起来,闲暇时就会去听男生听过的音乐,看一看男生喜欢的电影……整整持续了大学四年。

楚歌很快移开视线,对郑珣道:“我想出去透透气,换一身衣裳。”

郑珣就和楚歌趁众人沉浸在欣赏音乐之际去了偏殿,偏殿里有宫女看到楚歌他们,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楚歌让宫女再把醒酒汤送过来,刚才郑珣也喝了许多酒,今晚可要守岁的,这是她穿来大陈的第一个除夕夜,她挺想带着孩子和郑珣一块儿守岁的,只怕皇帝不会留郑珣在皇宫守岁的。

“在想些什么呢?”郑珣问。

“在想如果能和你一起守岁就好了。”楚歌眨眨眼睛,顺势靠在郑珣的肩上。

郑珣揽住她的腰,说到守岁,前世歌儿离开后他都是一个人守岁的,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即使览儿月儿想陪他,都不被允许。那些夜晚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只记得他不停的批阅奏折,铜壶滴漏里的声音不断盘旋在脑海里,等宫女来添灯油的时候,天也快亮了,于是一夜也就那样过去了。

当初在生死弥留之际,他脑中唯一放不下还是歌儿,没想到他还有机会重新来过,这一定是上天对他格外开恩的结果。

“明年我们就能在一块儿守岁了。”

楚歌犹豫了一下,正想跟他说一说太后带她见闻人禹的事情,就听到正殿那边闹哄哄的,李嬷嬷很快来给她报信:“公主,发生大事了,方才赵王妃和齐王妃一块儿去换衣裳,结果半路上齐王妃摔了一跤,把赵王妃绊倒了!赵王妃直呼腹痛,太医正在给赵王妃把脉呢,您快过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