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城内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来回走动的人群。皇帝勤政,正是這些黎民的鸿福。皇帝一行人在罗总管的带领下,出了宫门,不一会儿就走在了北京城内最繁华的大街上。因为有苏白這样一个整日里四处闲逛的朋友,皇帝平日里不用出宫门,都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苏白,皇帝的好朋友,一个无品无衔的闲民,也只有皇帝知道,他为他分担了太多的家国忧愁。虽然,从苏白那里可以听到很多有关北京城的事,但亲眼看见外面的繁华,心里的欣慰却又大不一样。苏白手里拿着折扇,嘴角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他慢步行走在皇帝的左侧,看似不用心,却时刻都在注意着皇帝的安全。皇帝也知道苏白的用心,所以,也尽量不离他的身侧,以免平添他的担心。其实,苏白也知道,即使真的有事,等闲人也轻易伤不了皇帝,但是,他认为还是不到让人知道皇帝工夫的时候。李乐走在皇帝的右侧,一只手似有若无的扶着肩上背着用布包裹了的焦尾琴的雏菊。虽然出宫前,皇帝让太监为雏菊敷了药,但是,雏菊仍然神色憔悴,步履不稳。看起来,她一时难以恢复。

罗总管带着大伙儿行走在大街上,不一会儿,就到一家布庄前。他看看皇帝,脚步停了下来。苏白一收手里的折扇,看着布庄上的招牌——德泰布庄,率先问道,“就是這里了?”

罗总管点了点头。苏白看看皇帝,只见皇帝毫不迟疑,抬腿大步向里走去。大家也连忙跟着走进去。大家才刚走进布庄,立刻就有一个机灵的伙计,点头哈腰的迎了过来,“你好,客官,你问你是想要买布,还是想要批发?咱们布庄虽说不上是全京城最大的布庄,货色却一定是全北京城最全的……”随即,他看到了在皇帝身后跟着的罗总管,愣了一下,他马上改口说,“几位请先到里间喝口茶水,老板一大早儿就出去办事了,今天,怕是要请您几位等一下了。”说着,一招手,立刻就有小丫环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那伙计停顿一下,再次疑惑的看一眼罗总管,快步向着对着皇帝座位的一个小门走去。罗总管张手看着那伙计,想说什么,但看看皇帝,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没有说出来。

皇帝端起小丫环送来的茶水,送到嘴边,轻轻吹着,像是对罗总管的动作丝毫不觉。但罗总管却知道,没有什么可以逃过皇帝的眼睛,“爷,我是想让伙计去叫玉灵儿小姐。”

“是吗?”皇帝淡淡地说,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雏菊不愿意放下身上的焦尾琴,仍是背着。她不喝茶,只是神色不定的朝着店里所有的人张望着。苏白品一口茶,满意的放下茶杯,没看雏菊,却轻声笑道,“雏菊姑娘,你再這样望下去,你家小姐就是在這里,也不免要生疑咱们是讨债的,不敢出来见我们了。”雏菊轻声说一句,“我家小姐怎么会欠债?”低下头,慌乱的捧起了茶杯,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李乐仍是面无表情的端着茶杯,同样没看雏菊,但他的另一只手却伸展开,轻轻的拍了拍雏菊的后背。皇帝和苏白亦没看向李乐,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都露出诧异而暧昧的神情来。李乐捧着茶杯,面无表情,也不解释。這时,皇帝忽然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面前的茶桌,说道,“都出来吧。”

雏菊正在疑惑皇帝和谁说话,苏白却已抚掌笑道,“妙!妙!苏白本以为已经够奇,却原来,奇的还在后面!”雏菊再看李乐,只见他的脸上也是一凛。他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苏白,没有说话。雏菊疑惑的向四周看看,這才发现,从刚才伙计走进去的门里,走出来两个怯怯的女人。她们都低垂着头,却遮不住美貌如花。她们一个温柔娴雅,神态平静;一个却是微抬美眸,偷偷的在打量皇帝的脸色,脸上更是不见一丝儿惊慌。雏菊怔怔的望着這两个女人,心里不禁有些失望——两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她的小姐,虽然,那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似乎有点儿面熟,但是,雏菊一时也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她。罗总管看出雏菊的心思,忙俯到雏菊的耳边说,“别急,她们不是這家布庄的老板。”言下之意,玉灵儿竟是這家布庄的老板。

“皇……”那个在雏菊看来,有点儿面熟的女人走到皇帝的一侧,微启朱唇,刚想说什么,皇帝就冷冷的打断她说,“叫我名字。”雏菊看看那女人,忽然想到,在储秀宫的這段日子,她们曾经见过。雏菊看着那女人,心想,她们一定都是皇亲国戚。只见那女人听了皇帝的话,曲膝轻柔的叫了一声,“五爷!”皇帝行五,這么称呼,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另外一个女人也跟着行了一个礼,嘴里却没出声,一双乌黑漆亮的大眼却又狠狠的盯了罗总管一眼。罗总管委屈的向后缩了缩,无辜的看向皇帝。皇帝说,“湘雨,你干什么?还敢怪别人吗?说,你们怎么会在這里?”那被叫做湘雨的女人正想作答,却忽听站到了皇帝身旁的女人说了一句,“来了。”那湘雨立刻闭上了嘴,望向店门口。雏菊好奇,也跟着望了过去。只见门口处,走进来一个打扮华丽的公子哥儿,他的身后还跟着不成队伍的五个下人。雏菊一见他们這样的模样,就知道這是一个恶少加一帮恶奴。果然,他们一走进来,就狠狠地推开了迎上去的伙计,高声叫道,“你们沈老板在吗?让他出来见我们家少爷,我们家少爷有话要给他说。”雏菊见他们来者不善,不由得慌忙看向皇帝。但,皇帝似乎并不想惹事上身。他轻轻的掀开茶杯的盖子,撇了撇茶杯内的茶叶,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似的,喝了一口茶。雏菊无奈,只得提心吊胆的又看向门口。

只见那被推开的伙计,毫不生气。他重新迎上去,陪着笑脸儿说,“哟!四公子,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来咱们這小庙了。真是不巧,我们当家的這会儿不在。”

“去!”那走在最前面的下人再次推开那伙计,“哼,咱们公子今天是来替三公子传句话儿:别和咱们抢生意,否则,哼,别以为咱们陈三公子是好惹的。”他抓起柜台上的算盘狠狠地砸向柜台,那算盘一下子散开了,算盘珠子迸溅的到处都是,乒乓直响。苏白看一眼皇帝,心里已经清楚了這些人的来路。

那伙计看见好好的一个算盘被那恶奴摔得七零八落,却仍然不生气,仍是陪着好话儿,“哟,您這不是说笑吗?咱们這小号哪儿敢和贵庄抢生意?”

“你少他妈来装蒜!”那恶奴一把揪住那伙计的领口,“咱们布庄因为你们的插足,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顾客了,你他妈……”雏菊看到,那位湘雨姑娘早沉不住气了。此刻,她看见伙计被那恶奴提了起来,向前大跨一步,就要发火。這时,苏白忽然一挥手。只见一道白光过去,那恶奴一声惊叫,立刻甩着手跳了开去。雏菊一愣,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原来,苏白一挥手,就是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他這一甩,内力十足,那茶杯碰到那恶奴的手腕,竟然又飞了回来。但那恶奴的那只手却已经断了。苏白伸手接住飞回来的茶杯,头也不抬,冷冷的说道,“京城首富,陈三公子什么时候這么脓包了?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差人来砸别人的场子来了?”

那帮奴才见有高手在,不仅都向后退了退。那衣着华丽的纨绔公子大着胆子,伸手一指苏白,颤声说,“你,你是什么人?我劝你少管闲事呀,否则……”

“陈四公子,”苏白不等那人说完,就冷冷的说,“你這样下去真的很危险,你明明知道你三哥最恨你不上进,却又偏偏這样做给他看,难道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你,”被踩到死穴,陈四公子的脸色难看极了,“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到你三哥的耳朵里,我想,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陈四公子看着苏白有点儿犹豫。湘雨却更沉不住气了,她猛地上前,抓住了陈四公子的衣领,“少那么多的废话!说,在扬州郊外丢的那些布是不是你们干的?”那刚才正陪着笑脸的伙计见湘雨姑娘忽然出手,着急的张着手,不知该怎样阻止的,叫道,“哎呀,雨姑娘,可使不得!咱当家的一早就吩咐下来了,四公子要是来了,不管他要打要骂,咱们都得受着。”

那华丽公子手下的恶奴听到這样的话,都叫了起来,“对,对,你还不放手!”

湘雨却不把伙计的话放在心上。她冷哼一声,反倒把陈四公子提得更高了,“沈老板不愿得罪你陈家,我可不怕!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沈老板?”雏菊听到湘雨的话,不禁大惊失色,低头说,“我家小姐不姓沈!”听了雏菊這句难过又丧气的话,大家不由都是一愣。皇帝不仅看向罗总管,罗总管却看了看那个站在皇帝身边的女人,没敢作声。皇帝有些气恼的也看向那个女人,那女人避开皇帝的目光,看了看雏菊,没有作声。

雏菊的眼泪又要流出来。湘雨姑娘还在和那陈四公子纠缠。

“哼哼,不怕!现在你手上抓的可是我的小命,如果我三哥向官府告上一状,哼,你们德泰布庄就等着关门吧!”那被挟持的恶奴听到主人這样说,又都跟着叫起来。

“哼!”雨姑娘一脚踢开手中的陈四公子,“有胆你就去告,姑奶奶正要找你赔那五千匹布呢!”说着,她就又向前走了一步。那陈四公子被她踢的浑身酸痛,见湘雨走过来,连忙朝着身旁的下人们,大叫,“上啊,你们都是死人呀!”说着,就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下人推了过去。站在后面的仆人们想缩,但看见主人的脸色,也连忙冲了上来。雏菊惊的叫了一声,湘雨身后的伙计也叫了一声,那位湘雨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等到那第一个奴才扑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她伸脚一蹬,那人就步态不稳的向着柜台扑去,那伙计连忙躲开,一边还不忘喋喋不休的劝湘雨姑娘,要听大当家的话。雏菊看得出来,那伙计其实很高兴湘雨姑娘出手教训那些人。而苏白,也看出来了,那个伙计虽然看起来笨手笨脚,却是身负上乘武功。只不过,他不想让人看不来罢了。那雨姑娘在柜台前打的不亦乐乎,皇帝坐在布庄的里间,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清闲。就连皇帝身旁的那个女人,也只是站在皇帝的身侧,静静的看着這一切。這时,一个恶奴忽然倾斜着朝着茶桌摔了过来,那架势正是冲着皇帝。雏菊正要惊叫,李乐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他轻轻一拨那人的身体,那人就不由自主地向着柜台摔去。雏菊惊讶的看着李乐,发现李乐的一只手仍端着茶杯,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儿表情。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雏菊疑惑的看看大家,大家脸上却都没有惊讶的表情,刚刚的画面像是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一样。雏菊扭头又看向门口的雨姑娘,只见她工夫确实了得。此时,她已经收拾了几乎所有的恶奴,此时,她正一边用一只手推转着一个恶奴,一面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想要逃走,却又不敢逃走的陈四公子。雏菊心想,不知道湘雨姑娘要怎样处置陈四公子。這时,门外忽然有一个声音叫道,“大当家的回来了。”

這句话像是一句暗号一样。一时间,布庄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皇帝等人都一改不关己事的表情,转头望向门口;而那个站在皇帝的女子听到這句话,腰身不自主地挺了一下,脚步也向前挪动了一下;那位湘雨姑娘,利落的料理了正在手下捉弄的狗奴才,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迎到了门口;而那位刚才还在假意劝说湘雨姑娘的伙计,也直起了腰板,向着门口走去;最奇特的就是那位一进门就耍威风的陈四公子,他一听到這句话,脸上的神情像是听说来了大救星。

“大当家的,您回来了!”那伙计站在门口,向外毕恭毕敬的弯着腰。众人没有听到回应,只见那陈四公子也赶忙跑到门口,朝着门外叫了一声,“沈老板……”

“四公子,”那陈四公子恶人先告状的本事还没有使出来,大家就听到门外有一个少年童子大声说道,“三公子让元方请您回去。”苏白听出来了,那小童子正是陈三公子的书童,元方。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三公子已经知道這里上演了什么了。

“我,”陈四公子想说什么,却斜斜眼睛,没有说出来。只听元方又说,“还请沈老板清点一下店内的损失,三公子说了,他会双倍赔还沈老板。”

“请三公子放心,沈某不会客气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显然,這就是被伙计称为当家的沈老板的声音了。李乐抬头看向雏菊:据他记忆,玉灵儿小姐的声音不是這样的。雏菊明白李乐的意思,但一时之间,光凭声音,她也辨认不出来。湘雨姑娘已经看到了来人,她一脚将挡在门口的恶奴揣了出去,说,“还是你们三爷懂事,不过,还是请小哥回去问问,……”

“雨姐姐!”湘雨姑娘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制止了她。只听那声音说道,“家中还有些繁琐小事,恕沈某不送了。”

小元方连忙道,“不敢劳沈老板大驾!”此时,陈四公子手下的仆人们都已经走出了布庄。只见门口的伙计更高高的打起了门帘,湘雨姑娘的脸上也带上了快乐的微笑,大家知道:主角终于要献身了。此时,李乐不由又深深的看了苏白一眼。苏白轻摇折扇,全当没看见李乐看过来的怀疑的目光。

果然,随着几声脚步声响,一个人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背对着皇帝等人,去柜台边放什么东西。从背影看,他身材不高大,甚至有点儿单薄,這样的身材,确实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个女人。只见他头上梳着只有青年男子才梳的发髻,一身粉白长袍,华丽丝毫不输刚刚狼狈离开的陈四公子。放好了东西,他面朝湘雨姑娘,淡淡的说了句,“几时来的?”口吻中似乎并不责备雨姑娘不按他的吩咐做事。

湘雨姑娘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我一听说那小子竟然敢伏击你,使這种阴招儿,我就坐不住了,抽了空,拉了兰妹妹,就出来了。”

“兰姐姐也来了,”他说着,就转过身来。這时,雏菊才看到他的脸,她几乎要叫出声来:這张脸根本不是玉灵儿的脸,它,更像是家里某位少爷的脸。可是,说是少爷的脸,在雏菊的印象里,又没有哪个少爷长得如此秀美。這时,那大当家的也看到了大家。看到竟然有這么多人坐在里间喝茶,他愣了一下,首先向皇帝身边的女子打招呼道,“兰姐姐来了。”

那女子点一点头,微微侧身看了看坐在她身侧的皇帝。那沈老板神情镇定,他慢慢走过来,边走,边说道,“不知几位贵客在此,沈某回来晚了。看来,诸位已经看过笑话了。”只见他目光移动,一将大家扫视了一遍。当他看到雏菊时,目光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此刻,大家都在等待雏菊辨认眼前的這位沈老板,谁都没有出声。李乐看看疑惑的雏菊,又看看正抬头审视着沈老板的苏白,首先站起了身子,指着雏菊说道,“不瞒沈老板,這位姑娘,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想要寻找一个人。”

那沈老板看着雏菊,不急不缓地说道,“看得出来。姑娘神色疲惫,但神情却甚是渴盼,想来姑娘很关心那人了。”

苏白忽然一挥折扇,大笑道,“妙!妙!”

沈老板看向苏白,“不知道這位仁兄妙在何处?”

苏白将折扇一合,站起身来,双手扣在一起,微微躬身行礼,笑道,“玉灵儿小姐,您的打扮确实差点儿骗过了在下。不过,您和两位姑娘的关系却早已经将您暴露了,您刚刚看向雏菊姑娘的眼神也正说明了您的身份。”

沈老板神色一顿,微微笑道,“既然诸位都是为了玉灵儿而来,请到后堂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