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鸡鸣,乌蓝朵方才从混沌中稍稍清醒,从蓝月亮客栈到此,好像一场梦,与阿诗的再相逢,也好像是往日里的梦境一般。

可是一切都是真实的。阿诗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她幽怨神秘的眼神还在夜色里闪亮,乌蓝朵扶着风俊扬,在一块石头上暂歇,阿诗说的柳婆婆的茅草屋,就在前面不远处,夜色中能见它的轮廓,乌蓝朵有些迟疑,毕竟,她与柳婆婆有着说不清的旧怨,她不知道柳婆婆见了她,会怎样?

愤怒?还是若无其事?但愿她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恩怨,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求医人。

鸡鸣声不断传来,它们来自于对岸的寨子,那个寨子,就是养育她将近二十年的苗寨。夜色中她不能一睹它的芳容,故乡,她都已经两年没有回来过了,她多想马上投进它的怀抱。

“蓝朵,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风俊扬微弱地声音传来,乌蓝朵悄悄抹了一把泪,低声说:“到苗寨了。马上就要去见柳婆婆。”

“真的?”风俊扬欣喜无比,“见了柳婆婆,我们的毒就都解了。”

“是的。”乌蓝朵强作欢颜,“天就要亮了。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撑着,我们马上就去见柳婆婆。”

她扶起他,两人相互扶持着,摸黑到了茅草屋的门口。茅草屋里黑灯瞎火,没有亮灯,乌蓝朵突然在门口双膝跪地,悲切的说:“柳婆婆。弟子乌蓝朵,回来拜见你了。”

风俊扬没料到乌蓝朵会跪下,他也艰难地想要跪地,被乌蓝朵阻止,她摇摇头说:“是我与柳婆婆之间的事。”

“婆婆,求你救我朋友一命,只要能救他,我回来做你的衣钵传人。”乌蓝朵泪如雨下。

“蓝朵,不能!”风俊扬阻止道,“用你的前程来换我的性命,我宁死都不从的!”

“俊扬别说话!”乌蓝朵低声说,“只要能救你,我会想尽办法。”

“婆婆,你听见了吗?”乌蓝朵大声问道。

夜晚的风,吹来一阵阵奇怪的味道,乌蓝朵涕泪长流,没有察觉到异常,风俊扬突然感觉现场的气氛诡异而血腥,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那么明显的充斥在空气里,化不开。

“蓝朵,快起来!”风俊扬急道,“可能柳婆婆出事了!”

“什么?”乌蓝朵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感觉。”风俊扬说,“依你所说,柳婆婆见了你早就会沉不住气出来的,你叫了这么久了……”

乌蓝朵不敢想象下去,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对风俊扬说:“在这里不要动,等着我。我进去看看。”

“我也去!”风俊扬说,“我陪着你。”

“你不去,养蛊之人的家中处处都是陷阱,你没有进来过不知道怎么躲避,万一中了毒……”

“还有比金蚕蛊更厉害更难解的蛊吗?”风俊扬苦笑一下,“我陪着你,以后都会这样。”

乌蓝朵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老天爷,你一定要眷顾我们,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们还要长长久久地爱下去,这一生都不够……

两人拉着手,走到门前,乌蓝朵一把推开茅草屋的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柳婆婆!婆婆……”

乌蓝朵壮着胆子叫着,这间屋子宽敞空荡,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四个长板凳,什么都没有。

而里屋的门,都紧闭着。

“我们不能贸然去开门。”乌蓝朵说,“既然来了,我们就等天亮,好吗?深更半夜打扰人家也是不礼貌的事情。”

“还是你想的周到。”风俊扬趁黑摸索着刮了刮乌蓝朵的鼻子,“真是一个细心的好媳妇。”

乌蓝朵羞涩的说:“又来了,谁是你媳妇?”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一双冰冷的手,乌蓝朵陶醉地靠在他的怀里,但是只是顷刻,她便抽身出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柳婆婆一生未嫁,最见不得人卿卿我我,我们不要……”

风俊扬心神领会,但还是悄悄地在她手上轻吻一下,两人悄悄地笑了。

两人在屋里的长板凳上坐着,都不说话,静待天明。

“不会出事吧?”风俊扬悄声说,“我感觉这屋里怪异的很……”

“制蛊需要很多动物新鲜的血液,不要惊慌……可能是动物的血腥味。”乌蓝朵安慰道,“我知道你紧张,没事。柳婆婆不是等闲之辈,她会治好我们。”

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滴答……滴答……”屋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滴水声。

风俊扬诧*小声问:“是在下雨吗?”

“嘘!别吵!是虫蛊们在抢食。俊扬,你闭着眼养神就好了。不要想,很多虫蛊都有了灵性,你一想,它们就会随着你的意念到你的身上。”乌蓝朵小声说着,好像是在威胁他,风俊扬笑笑,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果然听话的不再说话。

乌蓝朵却没有心思歇息,她的心里乱如麻,鸡鸣声响了三次,对岸就是她的故乡,她想见自己的阿爸,想家里的老黑狗,想寨子里的姐妹……若没有岩玉,她就敢光明正大的带着风俊扬回到寨子里,逢人都敢说,这就是她心中的阿哥。

人们会祝贺她。率直淳朴的苗族人,会将美好的祝福送给相爱的年轻人。乌蓝朵的寨子里,男女的爱情还是非常开放,若是对歌或者别的青年活动中,两个男女对上了眼,就会大大方方的在一起,接受人们的祝福。

这个夜晚真漫长,乌蓝朵数着鸡鸣声,备受着内心的煎熬,终于等到了天边微亮。茅草屋里依然没有动静,乌蓝朵知道,柳婆婆是个早起的人,她会早起采集新鲜的露珠,做药引子。

风俊扬也没有睡着,他有些紧张。以前,当他知道自己无药可救的时候,他反而很洒脱,把每一天都当做人生的最后一天来活。现在,他知道柳婆婆会治好自己,看到了些许希望,他的心里,反复地在想,治好了病,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回千佛镇,与龙飞马奔萧河一起,将叶玄机和鬼见愁消灭掉。

回万户城,安安心心的过一辈子,做一个普通人,开一个以前给乌蓝朵提起过的子虚乌有的“俊扬私人医院”。

还是留在苗寨,和乌蓝朵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从此不问世事?

这几个问题让他纠结无比,好像他有一百的胜算,能在柳婆婆这里重获健康。

乌蓝朵看着他,一夜的折磨让他面容憔悴,但是他还是那么爽朗甜蜜地在看着自己笑,乌蓝朵心里软软的,告诉自己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柳婆婆可能睡过头了。”乌蓝朵强作欢笑,她的心里非常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了。她俯身在他耳边说,“我进去看看。叫醒她,老年人就是这样,我阿爸经常都睡过头的。”

他轻轻点头,拍拍她的手背。

乌蓝朵走向里屋的门,站在门口,迟疑地不敢敲门。

“滴答……”一滴滴水落在她的头上,她来不及抹干净,轻声敲门问道:“柳婆婆!你在里面吗?我是乌蓝朵啊。”

如是几次,里面毫无反应。乌蓝朵无奈的转身,对着风俊扬说:“可能没人……”

“蓝朵!”风俊扬惊得跳起来,“你怎么了?”

乌蓝朵不知道他为何慌张,自己不是好好的吗?她笑道:“没什么啊!”

“你的脸上!”风俊扬疾步过去,“你的脸上都是……”

她这才感觉到脸上的凉意,刚才滴落的东西在头上流下来了。她伸手摸了一把,惊叫一声,她满手都是鲜血!

“啊!怎么了?”她尖叫道,“这是怎么了?”

满脸满手是血的乌蓝朵看起来恐怖极了,特别是她尖叫时候的样子,牙齿上都沾染着血丝。风俊扬猛然就想起了满口鲜血和浊气的梅揽月。

“你受伤了?”他揽过她的头,查看着,“没有伤口啊。”

“是滴落下来的东西。”乌蓝朵舒了一口气,用手指着里屋的门口,“那儿……”

两人一起看过去,门口的上方,倒挂着一个白花花的开膛破肚的人!

他被头朝下挂着,肚子里的内脏都血淋淋地露在外面,时不时地滴落着血水。

原来昨夜两人听了一夜的滴水声,就是这个人在滴血。

他满身雪白,连头上的头发也被剃掉了。

风俊扬紧紧搂着惊慌的乌蓝朵,他安慰着她,同时,他的心里升腾起一种绝望,这绝望排山倒海般吞没他的一丝希望,他在心里说:“这个人一定不是柳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