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慕嫣然病了,许是夜里着了凉,第二日一大早头就昏昏沉沉的发起了热,紫云唤了好几遍还不见慕嫣然起身,走到床前掀开床幔一看,她已经热的小脸红通通的了,可身上还紧紧的裹着锦被,直说好冷。

等到柳氏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平日进宫的时辰,柳氏一面吩咐了管家去大门口递了赏银打发小安子回宫去复命,一面给慕昭扬带了话,让他进宫后请人去跟陈小蝶告个假。

请了大夫来号脉开方子,熬了药送来服下,一番折腾下来,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慕嫣然仍旧晕乎乎的躺在**起不来,让柳氏不由的担心不已。

这一病就是好几日,等到身子稍微好些,十一月已快过完了。还没等慕嫣然进宫伴读,宫里传来消息,贺婉茹病了。

顾不得自己还没全好的身子,慕嫣然坐着慕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口,递了自己的伴读对牌过去,等守卫验完,慕嫣然才得以安然进宫。

平日里进宫伴读,总有来接的软轿,似今日这般倒是头一遭,是故,慕嫣然只能自己徒步朝夕颜殿走去。

待到进了夕颜殿的宫门,慕嫣然的额头上,已微微的沁出了汗意,而身子却是觉得比晨起出门时又轻快了许多,听到兰芝通传完后迎出来,慕嫣然疾步进了夕颜殿。

贺婉茹的精神恹恹的,额头却是也不见发热,只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兰芝说,这几日她的饮食安寝也都不甚好,慕嫣然不禁心内一动。

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贺婉茹。两人都不说话,坐了好一会儿,兰芝端着粥碗和药碗进来了。慕嫣然伸手接过来放在床边的小条桌上,试了试粥的温度,拿起汤匙喂着贺婉茹吃了起来。

静谧的内殿。只余汤匙和玉碗偶尔碰撞的清脆响声,墙角的香炉里。还有安神香的气味淡淡的飘着,看着贺婉茹乖巧的用完了一碗粥,慕嫣然捧上药碗时,她却执拗的别开了头,让慕嫣然有些恼怒的看着她说道:“婉儿,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去告诉皇后娘娘。以后不许司徒南跟着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了。”

闻言,被看出了心事的贺婉茹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的转过头来盯着慕嫣然,眼睛水汪汪的说道:“嫣然姐姐,我……”

“乖,先把药喝了……”

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慕嫣然放柔了脸上的表情哄着她说道。

瘪着嘴不再坚持,贺婉茹乖巧的喝完了碗里的药。

打发了兰芝和兰蕙去外殿守着,慕嫣然给躺着的贺婉茹掖好背角,看着她沉声问道:“你是听说司徒南忧思过甚生病的事,才急成了这样的?”

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贺婉茹小声的辩解道:“身子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的,后来知道了他的事,夜里醒了好几次,第二日便病的重了些。”

司徒南的母妃。秦王宠妃兰贵妃病重,前几日秦国便送来了信件,可身为质子的司徒南,在这两年间,是不得擅自回秦国的,除非,大梁皇帝同意他回去,又或者,秦国能派出下一位来接替他的质子。

无缘无故,永成帝自是不会去理会这等小事而放司徒南回去。而对秦国而言,路途遥远不说,司徒南已然来了大梁,即便秦王再宠兰贵妃,再疼爱这个儿子,也不会朝令夕改的如此更换,何况,秦国国内也有一向与司徒南不合的皇子会在其中作梗,是故,司徒南只能日夜挂心,祈求上天保佑母妃早日痊愈,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交通如此不方便,即便下一封信快马加鞭的送来,也要月余,是故,这些日子,司徒南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加之天气变幻,已从上书房告了假,好些日子未进宫了。

无奈的摇着头,慕嫣然嗔怨的说道:“你这样,就能帮得到他吗?他自己都没有办法,你跟着添什么乱啊?”

旋即,慕嫣然爱怜的看着贺婉茹,抚着她的头说道:“婉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是大梁的长公主,而他……”

“姐姐,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

慕嫣然的话未说完,便被贺婉茹的抢白打断了。

一双清澈深远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贺婉茹,慕嫣然久久不做声,不一会儿,贺婉茹便心虚的低下了头,一边嗫喏着说道:“嫣然姐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是父皇和母后放在手心里疼爱的长公主,而他,却来大梁做人质的质子,我们……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可我就是喜欢他。”

低声说着,贺婉茹的眼中,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嫣然姐姐,他和我认识的其它人都不一样,他会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而不是像其他人一般的敷衍。我生气的时候,他也会哄我,哪怕我再任性,他总是依着我,他……”

说了一半,贺婉茹顿时觉得说不下去了,想到那个眼中满是笑意的少年此刻正落寞的坐在房里,她便觉得心里一下一下的疼痛,像是要窒息了一般的难过。

“婉儿,我懂,我都懂,可是这样下去,将来你们会更难过的,婉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怜惜的看着花容带泪的贺婉茹,慕嫣然只觉得心里涌起了一片淡淡的忧伤,仿佛看到了眼前是一片纯净幽蓝引人入胜的湖泊,却不能走近去观赏一般,无限的惦念,最终化成了心里的遗憾,而那遗憾,也许会停留许久。

“嫣然姐姐,我好难过……”

翻了个身环住慕嫣然的腰,贺婉茹埋头在她身侧低声的哭泣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大殿门外,传来了女官的通传声。

猛的坐起身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贺婉茹以目光问询慕嫣然,见她点了点头,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让母后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定是会起疑心的,怎么办?

贺婉茹心内大乱。

拍了拍贺婉茹的头让她别着急,又示意她躺回锦被中睡好,慕嫣然站起身,另一侧,皇后的身影恰好从屏风处闪现,慕嫣然屈膝拜道:“嫣然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起来吧,嫣然在,本宫也就能稍微放心些了,婉儿这孩子,总是不甚乖巧。”

感叹的说着,皇后走到床前,坐在了床榻边。

“这是怎么了?”

见贺婉茹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模样,显然在她进来前狠狠的哭过了的,皇后有些诧异的问道。

“母后,我……”

一时间,贺婉茹找不到借口来应对,僵住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长公主不肯吃药,嫣然便给她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长公主觉得嫣然小时候可怜,便听着哭了……”

急乱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慕嫣然随口绉道。

“哦?讲什么了,本宫也一道听听。”

皇后看着慕嫣然柔声问道。

慕府的事,皇后曾经也听说过,当时,她也甚是同情柳氏,这其中自然有她看不惯沈氏的缘由在,可是,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那几个孩子。皇后也是当过母亲的人,宫里子凭母贵,奴才也一向逢高踩低,而慕府这样的大户人家,那样的事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所以,这也是慕嫣然做伴读以后皇后格外怜惜她的原因所在。

点着头,走到床前在兰蕙搬过去的软凳上坐下,慕嫣然挑了几件小时候的事情讲了,果然,皇后一脸的疼惜,而贺婉茹,眼中又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哎,都是好孩子……嫣然,你母亲这些年也不易,莫要怪她,这天下的女人啊,都是伤心人。”

说着话,皇后抚慰的看了慕嫣然一眼,转过头又叮嘱了贺婉茹几句,让她按时用饭按时服药,说罢,才带着奴婢回了毓秀宫。

“嫣然姐姐,你小时候好可怜啊……”

揪着慕嫣然的袖子,贺婉茹眼泪汪汪的低声说道。

释然的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声说道:“婉儿,每个人长大的过程中,都有得有失,我虽然有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童年,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吗?所以,婉儿,我们要懂得取舍,去争取自己该得到的,放弃那些不属于我们的,知道吗?”

一瞬间,慕嫣然又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的往事。

那时,若不是想要急切的逃离慕府那个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的牢笼,她也不会觉得卓远之哪里都好,只因为他对自己的温柔浅笑和低声细语,自己竟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而他便是自己一心期待的美满良人,可是,那么多的期望过后,嫁进状元府,她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倘若那时……

幽幽的想着,慕嫣然的心思,一瞬间飘回了那个支离破碎的让自己每每想到都会噩梦般惊醒的最后一刻,那个像毒药一般一想到就会让自己疯狂的结局。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次这样的毒药吧?

慕嫣然心内暗自想道。

“嫣然姐姐,你怎么了?”

贺婉茹的轻唤声,拉回了慕嫣然飘远的思绪,摇了摇头,她淡淡的笑着,轻声劝着贺婉茹说道:“婉儿,放下他吧,就当生了一场病,养好了病,就把他永远的藏在心底,别去想了,好吗?”

“嫣然姐姐……”

只一瞬,贺婉茹的眼中,又浮起了晶莹的泪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