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康宸把粥盛好放在杜若蘅面前,后者说了好几遍感谢劳烦的话。以己推人,她的确觉得很麻烦他,因而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康宸笑而不答,只是把勺子递给她:“里面加了点豆豉,你尝尝看是不是合口味。”

杜若蘅尝了一口,点头夸奖:“味道很好。”

“那就好。”康宸又招呼周晏持,“周先生吃早餐了没有?这粥还有不少,一起吃一点?”

周晏持神色冷淡:“多谢,不用。”

三个人同处一室,莫名多了点尴尬意味。杜若蘅避开输液的手小心喝粥一言不发,康宸倒是神色轻松,问周晏持:“周先生怎么会知道杜经理生病住院的?”

杜若蘅在心里默默评价康宸这个问题问得不好。周晏持一直都是个惜字如金的人,除此之外做事还习惯了随性而为,根本就懒得告知旁人行踪和来龙去脉,从他跟她以前的吵架就能知道。再加上周晏持一副傲慢性格,康宸这么问他说不定连个面子都不会给。

果然周晏持未予回答。隔了一会儿,忽然语气平静地开口:“你爸在t市挺想你。”

康宸没提防他直接说这个,挑了一下眉才笑了:“那你转告他,我知道了。”

康宸收拾了碗勺之后便提出告辞,临走前告诉杜若蘅他帮她请了一天的假,如果另外有别的事再给他打电话。杜若蘅有时候觉得康宸当真知情识趣,虽然长了一双桃花眼,待人接物却事事妥帖,又相当克制,搞得尽管酒店一群小姑娘红心乱颤,却从未闹过任何绯闻,本人有如古代士大夫一样恪守礼仪。

有时候人真的禁不住比较。杜若蘅瞥了一眼周晏持,面色以石头入水的速度沉下去。

她躺在病**闭目养神,周晏持在窗边与秘书张雅然通过电话交谈。声音虽然压低,但房间里安静,还是可以隐约听得见。

有时候杜若蘅会很奇怪周晏持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理。他整个人的设定都跟她杜若蘅多年来的观念有冲突。比如说不管多机密重要的事务他都不会避讳着与别人通话,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愿事事与她沟通报备;除此之外,不可否认他一直对她都极好,不管是婚前婚后还是离婚之后,周晏持对待她的姿态都令周围知情人相当羡慕,可与此同时,他又在外面给她养着一二三顶若干绿帽小情人。

多么矛盾的组合体,矛盾到杜若蘅有时候都想扒开周晏持的脑袋看里面住没住了两个人。但苏裘评价说,你太肤浅了,这是多正常的社会现象,有相当数量的现代男人都有这么个理想,对妻子是深爱,对情人是尝鲜,养情人跟宠老婆是一样的天经地义,并且缺一不可。你要亲口问他们,他们指不定还这么回答你——哎呀压力大嘛,我心始终牢牢在你这里,这还不够了?

张雅然在电话里把公事说完了,跟着就开始说私事:“蓝玉柔蓝小姐今天挂电话,说东城区新开了一家餐厅,问您最近是否有空闲与她一起去那里吃饭。”

周晏持说:“让她等我回去再说。”

“还有张如如小姐……”

杜若蘅忽然觉得闷,出声指挥周晏持:“开窗户。”

周晏持看她一眼,把手机按在肩窝处:“发烧呢开什么窗户。”

“你究竟开不开?”

周晏持对张雅然匆匆说了句“剩下那些你看着办”就将电话挂断,走到床边要试额头温度,被杜若蘅拧着眉毛躲开。她开始赶人:“你怎么还不走?”

周晏持瞅她一眼:“我走了你怎么办,一会儿谁送你回家?”

杜若蘅的语调彻底冷漠下去:“你想太多了。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一声清咳。苏裘走进来,脸上挂着笑:“我还以为若蘅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才过来的,没想到您也在,早知道我就不用来了嘛。”

苏裘与杜若蘅关系很好,间接着就与周晏持的相处也有一些。苏裘曾是杜若蘅的伴娘,后来工作也受到周晏持的一些照拂。事实证明周晏持的影响力深远,即使苏裘的工作远在s市,周晏持简单的一句话也足以令她顺利地选择了一个合适自己的部门并在里面如鱼得水。前年周晏持甚至还看在杜若蘅的情面上提出给苏裘介绍相亲,然而被苏裘婉拒:“我爸妈都说我要求太高,很难有男人能达到的。”

当时三人聚餐,周晏持正在给杜若蘅夹一块乳鸽肉,一边说:“也不一定。你说说看。”

从实话来讲,以周晏持的性格,很少能对人这么和颜悦色。冲这一点苏裘都觉得自己要感恩,可是除了感恩她还是不得不绞尽脑汁推辞:“……简单来说,我就是想找一个比您对杜若蘅更加好的丈夫,您觉得你帮我找得着吗?”

一句话让周晏持抬起眼皮来似笑非笑:“这话。是不是我哪里对阿蘅做得不好了让你觉得还有改进的地方?”

杜若蘅在底下使劲掐苏裘大腿,终于让苏裘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没有。我就是想说我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嘛,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我就是不想结婚,您别费心我了。”

苏裘确认了点滴已经是最后一瓶,问一会儿要不要带杜若蘅回家。杜若蘅说行啊正好同事从法国带来的化妆品我放在家里还没来得及给你,周晏持在一边淡淡开口:“我送她回去。”

说完他往外走去叫护士来拔针头,苏裘张了张口,终于露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他怎么会在这儿?你俩昨天晚上旧梦重温上床着凉了不成?”

杜若蘅说滚,苏裘还要调侃两句,周晏持走进来,她转而改口:“周总认不认得蓝玉柔这个明星?”

周晏持停下动作看她。

杜若蘅又开始在被子底下掐苏裘大腿,苏裘恍若不闻,只笑着说:“认得的话给我要个签名行吗?我有个小外甥女最近很迷她。”

苏裘呆了没多久便离开,到头来还是周晏持送杜若蘅回的家。中途车子在超市前面停了一会儿,离开又回来的时候周晏持手里拎了满满的东西。除了肉蛋水果跟蔬菜,杜若蘅还看见了食用油跟面粉:“你买这些干什么?”

“你家里这些东西应该都空了。”

“我家里这些东西都满得很!”

“那就打个赌。”他平心静气,“赌输了跟着我和周缇缇一起去w市看二老。”

杜若蘅斜眼瞪着他。

到了家周晏持就开始操持家务,先是蒸蛋羹,又趁着空当扫地拖地板。杜若蘅趴在**看他挽起袖子在卧室门前来来回回,弯着腰做清洁的样子有种遥远的熟悉。

多年之前在国外,杜若蘅还和苏裘不熟悉的时候,过圣诞节,周晏持也是这样过来帮她打扫卫生。本来最初只是开玩笑打赌他赌输了的后果,后来杜若蘅耍赖撒娇一起上,周晏持每周一次的清扫就跟着做饭一样成了习惯。

时间久了,杜若蘅倚在窗边,一边挖着冰淇淋杯,一边在心里赞叹,不得了,这个男人穿着粉红围裙戴着塑胶手套擦地板的模样居然都这么帅。

多遥远的事了。已经轻易想不起来。

周晏持把做好的蛋羹端进卧室,接着开始准备洗衣服。杜若蘅在国外生活的那几年把他生生磨成家务五项全能,做饭刷碗洗衣收纳拖地板无一不精,连哪种洗衣粉更不伤手都清清楚楚。尽管回国之后再也没做过,但如今重操旧业,以事实言明技术也还算熟练。

杜若蘅眼看着他把洗衣筐里的衣服一一分类,然后丢进阳台的洗衣机。周晏持在设定自动洗衣定时的时候不太熟练,毕竟多年前他给她洗衣服的时候还没这项智能。

杜若蘅连话都不想说了。反正不管她说什么都阻止不了,索性就由着他去。

把房间打扫一新是在一个小时之后。客厅的电视在放映赫本的黑白电影,杜若蘅吞完药片窝在沙发里,感冒让她昏昏欲睡,懒得再费力阻止周晏持在一旁削苹果。

周晏持的手指修长柔韧,单单做起这个动作来都跟艺术一样。然后他把苹果块捏着凑近她嘴边,看她咬进嘴里咽下去,才说:“我一会儿开会要走,如果再发烧及时给我打电话。”

杜若蘅突然说:“周晏持,你不觉得累么。”

他的动作停下来,微微垂下眼睛看她。

杜若蘅说:“你看看,你那么忙,还要做这个做那个,我还要跟你又吵又烦又打骂,你多累啊。我都替你累。以后别再做了吧。你烦我也烦,反正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房间里静到凝结。隔了半晌周晏持才开口,盯着她:“我放手了,你不见得就有多开心。”

杜若蘅心里抖地一酸,斩钉截铁说:“我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这种气话说一百遍都没法让人相信。”他把水果刀放下,慢慢将手擦干净,站起来,“除非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