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若蘅十点多才回到家,站在阳台上被夜间凉风吹得衣袖鼓动,抿着嘴角给苏裘拨电话。

两人多年好友,高中是同学,大学是邻校,毕业后花落两地,苏裘一人在s市工作,十天半月便跟杜若蘅在电话里哭诉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我这边哪男人都不可信扔了你老公不行嘛我好孤独好想你哎等你来了咱俩大战三天三夜不见不散哪,结果等杜若蘅真的扔了周晏持跑来s市,苏裘除了帮她一起找了份工作之外,寻常时候连个面都不主动露,电话都基本不打了。

杜若蘅为此嘲讽她嘴上一套行动一套,苏裘说你人都来了我就有安全感了嘛见不见都无所谓的,反正到嘴的鸭子都很难飞走的。

两人都不是很粘人的性格,苏裘的观念甚至比杜若蘅更利落。她任职一家外企的中层管理人员,天天高跟鞋健步如飞脚不沾地,本质上对男人持悲观态度,连看一眼都没时间。

离婚后杜若蘅能从阴影里走出来,有一大半要归功在苏裘身上。

那边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苏裘还在加班,语气透着疲惫。听完杜若蘅的诉说,随便哦了一声。

杜若蘅不满,说你哦一声几个意思啊我说这么多就值你一个哦啊?

苏裘说那你还想让我怎样,你要知道你曾经对他可是足够厚道,恐婚恐成那样后来不也结了,结婚以后家务活家属活说不做不也照做了,谁配谁凭什么白白做这些啊,他有工作你没工作啊?他在外面忙你除了你的工作以外还在后面帮他忙呢,为了这个你少了多少朋友多少交际?还有,谁说过誓死不生小孩啦?你忘了你生小孩的时候大出血是因为什么啦?弄成这样最后不也生了个小孩给他玩吗?你做这么多他本来就该对你这么和颜悦色好不好,否则周晏持连衣冠禽兽都不算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

杜若蘅隔了半天才虚弱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仁至义尽得有点过了。

苏裘说我半点没觉得,你就算把周晏持打得残废都可以理解。然后哼了一声,说我告诉你杜若蘅,做人不能太余情未了。

杜若蘅今天晚上没能从苏氏劝说中得到纾解,心情很差地去给自己做宵夜。进了厨房才想起来今天又忘记买食用油和面粉,打开流理台底下的柜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她心情更是差。索性去了客厅的跑步机上跑步。

离婚后杜若蘅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习惯自己单独一个人生活。包括缺乏安全感,睡觉浅眠半夜惊醒,不敢开窗,连出门都有怀疑自己是否锁好门的强迫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便。比如从此以后需要自己一个人踩着梯子去换天花板上的灯管,一个人在家让陌生人进来修理下水管道,一个人去超市买十公斤重的食用油和面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把它们弄进车子里,再一个人开车回来弄上楼拎回家。每次做完这些,都要喘上好一会儿气。

这种时候便不可避免地出现心理落差感。杜若蘅花了一些时间和精力来消化掉这段情绪,在这其中,苏裘起了很大的引导作用。

苏裘是个越来越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对杜若蘅说,一个人跟两个人,不管哪种方式都要付出代价。男人之于女人的作用,充其量也就那些,宠物一样的温暖和安全感,适时地做个开瓶器跟换灯管的搭桥梯,以及还有一些安慰,金钱和劳力。搁以前这些的确都得从男人那里汲取,但是现在你都能用其他东西或者是你自己来代替。你听说过经济学里的替代品吗?替代品越多,一样东西的价值也就越一落千丈。所以女人觉得这个社会上的男人越来越没用其实是有原因的。

然后她又跟杜若蘅这么洗脑:“离婚不是末日,让消沉把自己淹死才是末日。”

苏裘在杜若蘅离婚后来到s市的当天带她去了美容院,次日又拖着杜若蘅去办了健身卡。最后两人在s市高塔的旋转餐厅窗边吃饭,苏裘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心疼说为了庆贺你重获新生,这顿饭可花了我大半年积蓄啊你知道吗。

杜若蘅做了个愧疚的表情说那太不好意思了,要么这顿饭我请吧但我要你身上穿着的香奈儿这层皮。

杜若蘅在跑步机上呆了半个小时。深秋的夜风拂过纱窗,抚在人背上的时候很是舒爽。杜若蘅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才去睡觉,原本以为会睡得香甜,哪知道做了噩梦。

梦里她跟周晏持争吵,在她还没有提离婚这回事之前的场面。周晏持说:“你究竟想怄气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就不能豁达想开一点,就不能别耍脾气?事事打听事事报备你当我天天就钓鱼打球那么点事情?你以前不这样,什么时候也变成这种人了?”

杜若蘅在睡梦里狠狠踢了他一脚。总算解了吵架当天她发愣呆住没来得及实施暴力的郁结之气。

到了第二天早上,杜若蘅荣幸发烧。

她一口气睡到九点,错过晨会,康宸打来电话问候她才醒过来。头昏脑涨地想应当是夜里吹风吹多了的后果。康宸在那头问:“你现在在哪儿?”

杜若蘅说自己还在家,并请他帮忙请发烧的病假。

康宸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怎么弄成发烧了?你现在在家吗?我过去送你去医院。”

杜若蘅捂着正在发汗的额头说:“我打车去就可以了。”

康宸说:“这种时候不要强撑。一个人发烧的时候做事很不安全,你收拾一下,我去接你。”

杜若蘅报了地址。康宸请她等十五分钟。一刻钟之后果然听见人按门铃。她把康宸让进来,眯着眼道谢,然后喃喃说我从酒店到家最快也要二十分钟哎,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日后早上就是多睡五分钟懒觉都好啊。

康宸哭笑不得,说行了都不用测体温了你这都烧糊涂了。

杜若蘅反应慢两拍,只听出话里的几个字,然后说我都测好了三十八度九。

康宸把她的帽子和围巾裹得愈发紧实,笑得桃花眼上弯,说好我知道了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

到了医院挂号问诊输液,杜若蘅清醒了没一会儿就又沉沉睡过去。中间被苏裘的电话吵醒,说她人在景曼附近,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杜若蘅有气无力回我发烧呢吃不了,苏裘转而立刻问医院在哪她马上过来。

杜若蘅挂了电话又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输液的手几根手指正给人轻轻握住,对方掌心温暖,让她在迷糊意识里觉得舒适,便勾勒下小指,很快手就被人松开,小心地放进被单下面。

杜若蘅慢慢睁眼,旁边的人即使坐在椅子上也依旧看得出身形修长,穿一件深色风衣浅色衬衫,左手食指上勾着车钥匙圈,上面一对银色翅膀。再往上,便看到一张面孔,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下颌线条行云流水,眉眼间熟悉而深邃。

杜若蘅的反应还有些迟钝,沙哑着声音问:“怎么你会在这里?康宸呢,他回酒店去了吗?”

周晏持一时没做声。隔了片刻,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连发烧都知道怎么让人不舒坦。”

杜若蘅的意识慢慢回笼。她平躺在病**,抬起眼皮来不冷不热:“你连病人都不放过想吵架的?”

周晏持索性直接不回话。天知道这会儿杜若蘅的理论都是些什么理论。看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便起身帮她把枕头竖好。

两人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周晏持开口:“怎么会发烧的?昨天还好好的。”

杜若蘅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又懒懒地垂下去,那个样子根本就是不想要回答。

周晏持又说:“早饭吃了没有,现在肚子饿不饿?”

实话来说杜若蘅的确有些发饿,她空腹输液一个上午,现在只想喝热粥,可是这种话早已不习惯跟周晏持说。于是脸色愈发不好看,眉毛也皱起来,只恨不得周晏持看懂她的表情立刻走。

果然周晏持随着她的意念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话却是:“你想吃点什么,热粥好不好?”

杜若蘅终于愤愤发话:“你唠叨不唠叨烦不烦啊?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吃东西了!”

周晏持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还在滴液的吊瓶,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我去买份热粥。时间来回应当够,如果我没回来,就按床边铃叫护士来。”

杜若蘅眉毛皱得更加紧:“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当我傻白还是想怎样,你干脆直接走了不要回来了行不行?”

周晏持不理会她的话,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康宸拎着只浅蓝色保温桶出现在病房门口。

康宸的目光依次落在里面两个人身上,眉毛轻轻往上一挑。先是跟周晏持点了个头,然后对杜若蘅笑了笑:“我想你一觉醒来肯定要饿,就去外面买了份粥回来,温度应该还好。既然你醒了,那不如现在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