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新拿着那张账单气得直发抖,心想我以为这店家怎么这么好,原来他笑里藏刀,一下子宰了我四百块钱,还太上皇,太他个俅!正在他愤愤不平之时,光主任拍拍他道:

“行了,行了,现在这个表情到位了,通过!”

“哎?”阿新一愣,又怒又喜。

“今天继续七情的训练,下一个是:哀,”光主任宣布,“哀,就是悲哀。人心中有伤心的事,悲痛的事,反映到脸部让人有悲哀的感觉,这就是哀情。做一个看看!”

阿新想我现在正好心情不佳,做这个还不容易?于是嘴唇瘪一瘪,眉毛皱一皱。

“这哪是哀?这像是愁,”光主任申斥道,“哀与愁不同,就像家里老娘生病没钱医,这是愁,如果老娘生病死了,这就是哀。懂吗?”

“懂…….懂的。”阿新这回是真懂了,因为他老娘早死了,那时他真的是很哀痛的。

“懂就好,再做一次!”光主任命令。

阿新于是竭力回想当时老娘去世的情景,无奈时间过去太久,他已记不真切,只记得那时他还只有五六岁,似乎曾经号啕大哭过。阿新就尽量想挤些眼泪出来,但是眼睛干干的就是不掉泪,他只得“呜呜”地干嚎了两声。

“难听死了!”光主任生气道,“谁让你哭啦?跟你说过我们需要在脸部表情上反映出来,不需要发声,怎么又忘了?陆主任,教教他!”

陆主任走上前来,又在阿新的脸上一阵摆弄,一边教训道:

“肌肉收紧,太紧了,像僵尸一样!稍微松一点,太松了,变肉松了!眼光要呆滞,呆滞懂吗?就是眼珠不要转动,直挺挺地向前看。你瞪那么大眼干吗?见鬼啦?嘴角往下挂,再下去点,太下去了,高一点,太高了,真累死我了!”

陆主任教了一会就让阿新自己练100遍,然后让他去现场练习,并关照他练习时必须竭力去想自己的伤心事。

阿新觉得自己伤心事一大堆,还用得着竭力去想吗?现在我随便到哪个地方转转都可以表现出悲伤的感情来。他走出公司,来到对面马路上的一个居住小区门口。只见里面一幢楼底下人声鼎沸,阿新想就到那儿去练练吧。他挤入人群,看到里面一辆婚车装饰得花团锦簇,人们兴致勃勃地等候着新郎抱新娘下来。车旁站着几个长者,大概是新人的家长,正喜笑颜开地给人发喜糖。阿新想起自己结婚时是用一辆自行车把胖老婆载回来的,半路上下起大雨来一路狂奔,回到家里新房还嘀嘀嗒嗒地漏雨,真是伤心。那发喜糖的长者发到阿新跟前,见到他那副哭丧的脸一愣,马上转身教人把阿新连拉带拖地赶出小区去。

阿新胜利地笑笑,觉得自己表演悲哀一定没有问题,刚才不是已经验证了么。他于是再随便走走。他走过一家烟杂店,进去买包烟。他想让烟杂店的老板娘“欣赏”他的悲伤表情,于是想起他在乡下时曾经穷得连抽烟钱都没有,他悲伤地掏出钱,老板娘打量了他一下后说:

“走错了,买锡箔到隔别那家店去!”

阿新又得意地笑了。他想他的表演应该是不错的了。不过,他希望能有一个比较。现在他都是跟不悲哀的人接触,所以反差较大。如果他能与悲哀的人在一起被人们认可,那大概才真是十分的完美了。但是哪儿有悲哀的人呢?对了,殡仪馆,那儿一定都是悲哀得一塌糊涂的人了。但,但殡仪馆在哪儿?阿新向路人打听:

“请问,殡……殡仪馆在哪儿?”

路人尽朝他翻白眼,甚至有人要赏他耳光。阿新不敢再随便问。他想到了打电话询问。以前搞招商时县办的老张教过他。他拨了114查询台:

“请问,殡……殡仪馆在哪儿?”

“你要哪一家?!”114的小姐的嗓音听得出不太温柔了。

“随……随便哪一家。”阿新说。

“随便?!”114小姐沉不住气了。

“是……是的。我只是想去转转。”阿新老老实实地说。

“打110问去!”114小姐“啪”地挂断了电话。

阿新想殡仪馆大概归公安局管,就真的拨了110。等了不多久,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将阿新“请”上了车。阿新想现在的公安局服务真周到,还开车来送他去殡仪馆。待到他看看这警车怎么开到他来过的精神卫生中心来了,这才大呼“不对,不对”。车上的警察对他再三察看,觉得他似乎不是疯子,于是把他放下车来。

阿新下车后一拍脑袋,对啊,你这车不送我去,我不会叫出租吗?出租司机哪儿不认识?于是叫来一辆出租让司机送他到最近的殡仪馆去。

到了殡仪馆,果然每个吊唁厅里都是悲伤的人们,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垂泪。阿新随便走进一个吊唁厅,只见厅里面高高挂着一张老太的照片,左右两侧各有一队披麻戴孝的人对着照片伤心地痛哭。左边的一队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完全不顾“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号啕大哭,嘴里一口一声“亲娘亲娘”地喊;右侧为首的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也是号啕大哭,一口一声“娘亲娘亲”地嚎。只是他们俩哭得很蹊跷,每当一侧的哭声低落时,另一侧也低落下去,而当一侧的哭声高昂起来时,另一侧也高昂起来,好像在较劲似的。哭到后来左侧的那个男子突然做出晕倒的样子瘫了下去,后边的人连忙扶住他大喊:

“孝子孝子啊,作孽,作孽。”

右侧的男子见了也赶忙倒下,后面的人也连忙扶住大喊:

“子孝子孝啊,罪过,罪过。”

阿新看到这两人这么伤心,他想如果能和他们一比,他的悲哀算是完美了。于是阿新走到厅中央,面朝老太的照片肃立,先是三鞠躬,然后凝视照片,他看这老太越看越像他从未见到过的老祖母吴妈(他照片是见过的),回想起老阿发从前与他说起过的伤心事,不禁满脸凄苦,抽泣起来。

两侧的人见到这么一个不速之客都大为惊异,两个孝子突然同时醒了过来,似乎忘了刚才的悲痛,冲上前来责问:

“你是谁?”

阿新指指老太的照片哽咽着说:

“像……像…….”

他大概想说这照片像他奶奶,不料两个孝子听成“娘…娘……”的了,不由大怒,一人一拳朝他脸上揍去,嘴里大骂道:

“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想来抢遗产啊?”

阿新连忙双手捂脸,早已挨了四五下。左侧的男子边打边骂:

“老娘早把遗产给我了,哪轮得到你!”

右侧的男子也不甘示弱,边打边骂:

“老娘遗产给的是我,没你的份!”

阿新似乎成了他俩的出气包,他想再不跑大概要被打死了,于是猛地大叫一声道:

“我不要了,你们全拿去吧!”

这两个男人一愣,随即互相厮打起来,阿新趁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