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反应过来时,天已蒙蒙亮,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紧紧拽住胸前那一片长衫,诏书就藏在里头。泪已流干,我心中茫茫然、空落落,一股酸痛在全身蹿动,每一寸肌肤都在一声声喊着疼,喘不过气,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偌大的汉宫中,一个人戚戚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未央宫,如何躲过那么多人,如何来到这里。

心想着此时汉景帝驾崩的噩耗定已传到了刘舜耳中,此刻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悲痛撕扯,眼泪只怕不会比我这个外人少。现在我不想去扰了他,看着天,只觉身子发软,摇摇晃晃站不稳,才想起自己的身子还未全好,累了一夜,也有些乏了,挑了块遮风的地方,躲在一个约有一个人高、插着孔雀尾翅的双耳瓶后,蜷缩着身子浅浅睡去。如果这一觉醒来,我仍身在那间茅草屋内拾菜、剁菜,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走了神所做的一场噩梦该有多好。我抿抿唇,盈着苦笑。

汉宫里安静极了,大部分人恐怕都已挤到了未央宫,以泪洗面,藏着心里那根针。心想着刘舜这一个小小孩童要在这么多虚伪的面孔下辨别真伪,心中不禁暗暗泛痛。这一天早晨我睡得并不安稳。应是晌午时分,我才身子发酥地起了身。我琢磨着,给赶紧去找刘舜,将诏书交给他。我便抖了抖身子,又摸了一把胸口,心定了下来。只要诏书在我身上一天,我就必修活着一天。

我一路上避着那些匆匆忙忙而过的行人,而他们似乎看不见我,只是小跑着急急赶向未央宫,仿佛是在赴一场巨大的盛宴,去晚了好东西就被别人抢去了。不知晃了多久,也不知晃到了何处。只是觉得嗓子火燎火燎地烧着,额头上出了虚汗。我自讽一笑,你这把被瘟疫糟蹋透了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了,今早看来是白休息了。

我正寻思着,侧眼打量着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此处竟然是长乐宫!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心中一股怒火难以平息,手稳稳抓住一侧的扶栏,稳稳、紧紧地抓着。我没有吭声,提步就走,感觉自己的心嘭嘭地跳动着。我从来不是一个易怒的人,追求着调养生息、息事宁人的处世之法,没想到今日却破了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见这宫门外并无人守着,便侧着身子踏了进去。我虽在气头,但神志却是十分清醒。此次一探,不求亲手手刃窦氏这个杀人凶手,只求将那份唯有我一人知是假货的诏书偷走销毁。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慌忙匆乱的脚步声,我忙捡了处地方躲着,大睁着双眼偷偷瞧着。

静待了几秒,便见到七、八个太监扶着一个粉衣粉裙的女子走过,那女子垂着脑袋,身形摇晃,显然是昏迷了过去。我细眼一看,那女子的身影倒是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儿看过,一时又想不起。猛然手心一阵微疼,我只得低头瞧去,龙凤含珠图闪着微光再次出现。我心中一紧,差点没咬破唇,果然是一个多事之秋。我又瞟了眼,识得为首步伐跋扈嚣张的太监便是魏直。

他们又紧走了几步,在我的眼眸中隐去了背影。我忙起身踮脚轻声跟着,断断续续,停停走走,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我的唇越发干透了,脚也累了。

我蹲身窝在一处用小拳头轻轻敲了敲脚踝,注意到他们也停了下来,便定睛四顾。这第一眼,我便吃了一惊。这是哪里?这精雕细琢的华美汉宫竟会有如此残破的地方!我耐下性子仔细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肯定是到了长乐宫的后头。我曾经查阅过西汉汉宫图,这长乐宫位于汉宫最东端,临近霸城门,出入宫内宫外十分方便。我们此时便是身在霸城门处。

窦氏果然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见不得光的事还需挑一个见不到光的地方来完成。我冷哼了一声,感觉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一见魏直一行人,不知从何处迎上来两名穿着粗布衫的中年汉子,都晒得黝黑黝黑,眉宇间藏不住粗犷。我皱眉低声道:“不像是宫里人。”

其中一名汉子忙跑上前接过那名女子,将她仰面放在一辆推车上,那推车上竟并排躺着另一个人,但盖着席子,难以辨认。我的心思全部被那名女子勾去了,眼睛直直盯向她,耳朵嗡嗡作响,他们接下来又谈了些什么赏钱的事我一概听不进。只觉脑袋一阵阵地痛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手痛,头痛,连着心也痛。

看着她的脸,隐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一瞬冻得死死的,一滴血也无法流入胸腔,心脏不再跳动,我全身的器官仿佛死了般寂静,呼吸声也没有了。

柳眉大眼,翘鼻梁,骄傲地挺着的小鼻孔,樱桃粉唇,袭腰长发,这般的美人,这般熟悉的脸庞,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每夜在梦中见过,每早在镜中见过,每日在他人的瞳孔中见过。这张脸皮跟了我整整二十年,戴着它,陪着它喜怒哀乐,有时候有些事情又只敢偷偷藏在心中,生怕被它知道了表露了出来。每日感觉着它的存在,就如每日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平凡。那就是我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猛地轻微抖动了一下,一口鲜血涌出了口。她又咳了两声,随即昏沉沉地躺着,一动不动。

那两名汉子吃了一惊,粗声叫道:“这女人还有一口气。”我心中一喜,还有得救!

魏直低眼瞟了眼那名女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太后今个儿心情好就让这个贱#人多活了一时。”

两名汉子一听,忙赔笑,笑容献媚道:“太后洪福齐天,太后洪福齐天!”

魏直眼神嫌恶地看了眼这两个笑容妩媚的粗鲁汉子,眉头一皱,退后了几步,扔出一袋钱币,他们争夺着慌忙接下带好,魏直又道,伸长下巴指指推车上躺着的另一具尸身:“那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其中一人忙回道:“回公公的话,那具尸体是昨天夜里送来的。”

魏直眉头皱得更深了,撇撇嘴,音调蹿高了,不满地道了一句:“那还不快把他们两个送出宫去!莫非是想熏臭了这长乐宫!”

两名汉子听他一吓,忙跪下不住地磕头,一面重重地头一遍遍着地,一面声音哆嗦着求饶道:“小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弄脏了太后的宫室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其中一名汉子开始抽自己巴掌,另一名汉子也忙学着,一下又一下,一掌又一掌。魏直嘴角噙着笑,眯着眼细细地欣赏着。

过了会子,那两名汉子的脸打红了也打肿了,而所幸魏直也看够了这场单一的表演。他笑了一下,又厉声喝道:“还不快给本公公滚!”

那两人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得红肿的脸勉强撤出一张嬉皮笑脸的嘴脸,连连向他行礼,道了几声:“让小人送公公一程吧。”

魏直细眼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那些太监忙小跑着跟上前,两个汉子也跑着跟在左右。

目注着他们走远,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走了出来,急急跑到那女子跟前,伸手探了探鼻息,不禁心中一紧,虽然应该还有得救,但气息微弱,我必须赶快救她出去。可是这长乐宫守卫森严,想要出这个霸城门并不容易。我低眼瞟到另一具尸体,顿时心生一计,又寻思了一会,估摸着这两人不会很快赶回来,深

看:书网”‘列表kanshu’了点,刚才明明盖不住脚的。”

“我也记得是长了点的。”另一名也发了疑,伸手掀开了席子。我心脏加速跳动着,嘭嘭,咬着唇,滴下了一滴血。

这席子掀开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藏不住了,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有一名汉子伸手拦住了他,粗声道:“算了,我们可能是记错了。”

“也对,这天也快黑了,我可不想入夜了还去那种地方。”另一个汉子应允着,盖上了席子,我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心跳也微微平静了下来。

一路颠簸,我闭着眼,暗暗记着路,哪里直走,哪里向右拐,哪里往向左,我都悄悄记住。前路未卜,下一秒我们会停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人都喜欢挣扎,能做一点就做一点。

天已全黑了,天空飘起了点点雨丝,冰凉的触感透过席子的缝隙浸了下来,我实在忍不住。嗓子一阵一阵的疼,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席子上舔了一口,顿时烧得火烫的喉咙得到了甘露的救赎,就像一场大火,虽然不能全灭,但总可以减少些灼痛。

“啊欠,好冷啊!”

“再忍忍吧,要到了。”

那两名汉子终于出声,车轮又往前滑行了一段坎坷不平路,停了下来。

这里是哪?下一瞬我嗅到了沉重的腐臭味,心中一震,顿时全然明白了。

我们来到了乱葬岗。

“我们先挖个坑把这个姑娘先埋了吧,淋了一路雨,身子都湿了,挺可怜的。”

“也是,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竟得罪了太后,年纪轻轻便没了命真可怜。”两个人长叹了一口气,用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铲开土,雨越下越大了,他们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不出一个时辰,一个大小合适的土坑便挖好了。他们两人合力抬起女子,将她扔进了坑中,一铲一铲地往里撒土。我寻思着,再也等不下去了。想了会子,心中冷笑了几声,开始行动。

“哼哼!”我冷笑着出了声,故意把声音拉得又尖又细。

看起来我吓人的效果甚好,两个虎头大汉都声音发着抖地四下张望,其中一人道:“是什么声音?”

另一个汉子连着身子也发了抖,音调颤颤地接上了他的话,道:“这荒山野岭里除了我们,只有鬼了!”

“哼哼!”我又哼了两声,音调鄹冷。

那两人显然被吓坏了,说了句“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全身发抖想要回头,脖子却挣扎着不敢回过脑袋。

“啊——鬼啊——”推车上的尸体突然坐起了身子,一阵凉透了的风吹过,席子缓缓地掉落,露出了我的脸。那两人一瞬间愣住了,一模一样的脸,可是那名女子刚才已被他们埋进了坑,他们纷纷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挪动脑袋,待看清被泥土掩埋住下半身,脸依然露着的宫女后,下一秒发出了骇人的嚎叫声。

“啊啊——是那名小宫女借尸还魂来索命了!”两人身子颤颤地抖着,脸上的肉一下下地抽搐着,那样子真可笑。我心里乐得不行,伸直双手,利智双腿,学着僵尸一蹦一跳,为了加强效果,还将半截舌头垂了出来,圆睁着双眼,一点点逼近他们,声音尖细地呜咽着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眼看我的指尖就要触到两人的鼻翼,两名大汉似乎吓得腿发了软,身子一个剧烈的摇晃,跪在了地上,一面给我磕着头,一面哭嚎地求情道:“宫女姐姐,不,宫女大爷,饶了小的一命吧,不是小的取了大爷的性命!”

“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两人全身颤抖的幅度越发地大了,我立在原地,吐了吐舌头,低声戏言:“真的不是你们?”

“不是!不是!”两人不敢抬头看我,只是哭着叫着伸手使劲地摆动,

“那还不快滚!”我声音越发的冷了,压着声音喝道。

他们一面又磕了几个头,一面叫道“谢谢宫女大爷饶命”,连滚带爬地爬起了身,我只是冷眼看着,却被一个奇怪的“滴滴”声吸引了注意,我朝他们其中一人低头瞟了一眼,憋着笑意。哈哈,竟有一个家伙被我这么一下尿了裤子,一裤子湿嗒嗒,脚又发软站不起身,只得被另一人用力扶起,两人颤颤巍巍地跑远了。

我低头刚要松口气笑出声,忽地想起了那名女子,慌忙跑了几步跳下了土坑,用手拼命推开她身上的土,直到她的整个身子完整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眸,我才敢轻微地喘了口气,伸手探了探鼻息,身子顿时瘫在了泥土上,她的鼻息若有似乎,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坐起忙伸手为她拂去脸上的碎土,下着雨,泥土混着水流下,我越抹她的脸越脏,我心中一阵烦乱,一阵无力,急急地一遍遍拍着她的脸,轻声唤着她:“你醒醒啊,醒醒啊。”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中的光鄹隐鄹亮。忽地,一阵咳嗽打断了我愈发沉重的心痛声。她醒了,手指一点点活动了起来,眉头微蹙,那样子真想做完了噩梦醒时的我,老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忙伸手将她扶起,一手在她搂在怀里,一手张开手掌在茫然大雨中接了一把雨水,一点点喂她喝完,看着她的咳嗽声渐渐消失,呼吸也越发削弱了,我心中很急很慌,却毫无办法。

他微微扯开一条眼缝,目光黯然,看到我时,闪过一丝沉默的讶异,随即嘴角上勾,轻轻笑了一声,喘息着低声道:“子夫是真的死了吗?连幻象都已出现了,你是我的灵魂吗?”

看着她笑容凄美,身子越发地冰冷起来,我慌得哭出了声,用力摇着头,伸手抓过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着,一开口,透着浅浅的止不住的哭腔,颤抖着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不是你的灵魂,你摸摸看,是不是暖暖的、软软的?”

她猛然开心一笑,伸出右手紧紧反拽住我的左手,她的手意料中的冰冷。她又倏地大声咳了起来,她笑着道:“我…从没见过…跟我长得如…如此相像的人……”

我哭得太厉害,声音颤抖着无法回应她。过了一会子,她又轻声道,声音越来越小:“姑娘…叫…叫…叫什么…名字?”

我抹了一把泪,哽咽地回道:“我叫无名,无名无姓的无名。”

她的嘴角抖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发着抖一点点抚上我的脸,咳了一声,继续说着:“子夫…谢…谢谢…无名…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脸色惨白,听清了她的名字,默了许久,轻声唤了一声:“卫子夫?”

她的眼眸猛然睁大,抓着我的手的五指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语带吃惊地问道:“姑娘…是…如何…知道……子夫的…的…全名?”

我对着她轻笑了一下,伸手替她抹了一把脸上厚重的雨水,心想着,大汉朝未来命途多舛的卫皇后真的就是蜷缩着在我怀中,这名穿着微弱的气息的孱弱女子吗?我只知道,不管她不是卫皇后,她曾在无数个繁星之夜迎进我的梦中,一声声哭求着我答应她的某个愿望。我笑着道:“我不仅知道你叫卫子夫,还知道你在平阳公主府当值,有一个弟弟名唤卫青。”

我这么说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却未想到她的眸子随着我的话越睁越大,闪着微光细细地盯着我。随即又面带低落地垂下了脑袋,带着哭声道:“子夫一生只有三个愿望,第一个已经实现了差不多,过去的七年来得以好好服侍公主,报答公主的收容之恩。第二个便是寻回弟弟卫青,我曾每夜每夜地担忧着,害怕这个愿望一辈子也无法实现。人海茫茫已经过去七年,哪些是那些人早已是物毁人非,一切都已随风飘远。我连青儿是不是还留在长安都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法子去寻回他?可是我永远都还记得他的左脚脚底有七颗连成星星的淡痣。还有…第三个……咳咳!”

她咳得越发厉害了,一口口鲜血涌出嘴,染上衣襟。我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哭喊着让她不要再说了,而她却一脸平静地按住我的手,微微笑着摇摇头,轻声又道:“子夫已然活不过这场雨了…就让…子夫…把…把话说完吧……”

目注着她眼里静谧的光,我只给憋着一行行苦涩的泪,重重地点点头,嗓子沙哑着扯出一局:“你说吧,我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把它听完。”

“呵呵……”她轻笑了几声,宛如垂在指头含苞待放的梅花被风微微一拂,花瓣笑动着展开了。“子夫红颜薄命,这一生…活得太过短暂…从未…好好爱过…爱过一个人……所以…所以…子夫…想求姑娘…一事……”她又咳了几声,我感觉自己整颗心都皱成了一团,身子淋着雨,而心却慢慢在失去水分。我笑对她,两眼发着微光,轻声道:“无论你提任何要求,我也会用一生去帮你实现。”

听了我沾满泪意的承诺,她一愣,又笑了,缓缓道:“子夫想…将自己…的名字…借姑娘…一用……”

我整个身子瞬间冰住了,狠狠咬着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一双眼越睁越大。

“你,在说什么?”

许是看见了我眼里的惊讶和犹豫,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五指的上半片指甲都已深深嵌到我手背的皮里,涔出点点血珠。我吃了这一痛,心想着从未有人这般用力地抓过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通过指尖传来的害怕,她在害怕我的拒绝。哼哼,李辛瑗,原来你的一个回答也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害怕。

我点了点头,浅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名无姓的随意之人,将你的名字拿来不过是给别人加了一把锁头,以后可不能允许他们随便叫我的名字了,我会永远记得这是你给我的最宝贵的礼物。第一,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平阳公主,倘若别人敢欺负了她,我定会跟他拼命;第二,我会帮你寻回弟弟卫青,从此以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人;第三,我一定会倾我一生去好好爱一个人,去品尝爱情的酸甜苦辣。”许是我已经哭累了,竟感觉心中的湖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没了波澜。我开了口,慢慢收敛了泪意。

听了我的回答,子夫似乎是心安了,对我浅浅地笑了笑,突然眼神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轻声呓语:“你看,雨下得大了……”

我忙伸手紧紧搂住她,轻笑道:“我给你念首诗吧。”

她勉力抬头睁眼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随即垂下了脑袋。我就当她是同意了,便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的,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浅笑着张开嘴,笑容温暖,道:“无名,你的诗念得真好……”顿了一会子,她伸出手任凭雨滴一颗颗落在手心,又溅起,笑言。“子夫生于雨时,死于雨中……也算得上……是一场圆满……”

她微扯唇,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一个唯美的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我伸手盖住她的眼,小小声地抽泣着。细微的声音穿过树林,似乎被放大了,在水波在我周围的世界中来回荡漾着,传到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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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好了子夫,我拖着身子一步步行着,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的身子空落落的,仿佛被谁偷走了灵魂。我好冷,我紧紧抱住自己。子夫的死让我明白有时候我们想独善其身,但凡是身不由己,如果一切都可以逃,那么这世间的纷争岂不是少了很多。只是我们常常以为我们在某场争夺中并不重要,但只要我们入了局,就是一颗棋子,敌方总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人生的棋局,不是可以输了笑笑几句,亦不可能期待平局,我们要不死得凄惨,要不活得绚烂。

我一面漫无目的地拖着步伐,感觉前路举步维艰,一面身子全湿透了,裙角都皱到了一块,“滴答滴答”滴着咸咸的雨水。

我正唉声叹气之时,互问一声质问,顿时惊得抬起了头,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黑脸男子立在自己跟前,神情严肃,应是守门的侍卫。

我一愣,半晌开不了口,那人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子,有厉声问道:“一名女子深夜里跑到这乱葬岗来干什么?”

我苦笑着,来了这乱葬岗除了葬人,我还能做什么?心中虽是这样想,我此时已是身心皆乏,什么也不愿多说。

那人似乎被我的沉默惹怒了,他喝了我一声,大声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可我实在不想理他,立在原地,低着头,心中已然惦记着今日一天发生的事。一日之间,不过二十四小时,我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无辜的人在我面前一点点死去。一个贵为一朝天子,让我震撼;一个身份低等为奴为婢,令我心痛。人生短短数十载,虽我早已知,“苦短”二字为总结,却我总是放不下红尘中的每一抹伤感。

那人见我只是愣在原地,大睁着眼,双目茫茫然,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以为我犯了大事,竟唤来两个同穿官服的男子,将我牢牢制住了,而我却一点也不想反抗,他们轻轻一推,我也便提步随他们而去。我知道,等待我的是长安令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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