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郊外,远远地就望见吴天佑家盖了一半的亭台楼阁,那一片光秃秃砖石裸、露的建筑突兀地冒出高墙来,既不显得恢弘,也不觉雅致。

葛魁叹道:“好家伙,这园子须要百来万才能建成。”

贾琏也向那边看去,连连在心里说万幸,若是贾家来修,不定要花多少银子呢;况且贾家就在城里,还能叫贵妃多看两眼,吴家的在郊外,这一来一回耗费了许多功夫,怕吴贵妃从宫里出来一路颠簸着才到郊外,就要被太监催着回宫了。

“瞧,薛大爷、芸哥儿、藻哥儿过来了。”赵天梁向吴家省亲别院一指。

众人看去,果然见薛蟠、贾芸、贾藻裹着厚重的披风骑着马过来了,后头还有一群小厮长随跟着。

“琏二哥去神机营?”薛蟠离着百来步,就喊。

贾琏点了点头。

薛蟠策马过来,好不得意地说:“吴家的事,要没我可办不成。我可是奉命经商呢,管他南海神树还是东山圣花,不经我的手,一样也弄不来。”

“可忙坏你了。”贾琏笑道。

“可不是么?才出了十五,就要在吴家、周家两地忙活了。”薛蟠欢喜地搓着手。

贾琏笑道:“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只是,你那京营节度使舅舅那边……”

薛蟠将嘴一撇,冷笑道:“他倒是想呢,看宝钗进了宫,就在我妈跟前吹嘘是他的功劳。亏得大妹妹如今当家了,不然整个家都要搬到王家去呢。”

贾琏点了点头。

薛蟠朗笑一声,又上前两步,忐忑地问贾琏:“琏二哥,戴权来寻我要银子花,又叫我将他的一些东西抬高了价卖给周、吴两家,他信誓旦旦说是在宫里当差得的东西,偏我舅舅家先前管过各国进贡朝贺,我妈瞧了,就说这样是某年茜香国女国王供奉,那样是某年子虚国献上。听得我心里毛毛的,想着戴权再怎样,也不当得了这么一堆宝物。你说,这事,可干得干不得?毕竟是皇库里的东西。”

贾琏笑道:“他要从中抽取几成银钱?”

薛蟠忙说:“常升也在周、吴两家替我穿桥搭线呢,我原本跟大妹妹合计着,戴权送来的东西呢,就跟他五五分账,常升那,一月给个千儿八百就够了。”

贾琏掐指算了一算,“我劝你一句,给常升那千儿八百,给戴权那,不但要将戴权捎带出来的东西的银子给了他,还要将你自己筹买的货物赚来的银子扣除本钱后给他。”

薛蟠唬了一跳,睁大眼睛说:“二哥,赚头都给戴权,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糊涂,别因小失大,你心眼少,见了戴权,只将他当成皇上一般看待,抱怨抱怨周、吴两家花皇家的银子不知道心疼,请戴权将银子悄悄捐给国库等等。务必要将花样做足了,叫戴权知道你不是贪心的人。我估摸着戴权是在倒卖东西,且倒卖的是皇库里的东西,这事戴权上头没人吩咐,也不敢办呢。而且,你赚的银子,也是从皇库里出来的呢。叫银子从哪来回哪去,才不显得你唯利是图。”贾琏循循善诱道。

薛蟠豁然开朗,他思量着在皇帝跟前露面,比当真赚了银子还要风光体面,忙笑道:“琏二哥是说戴权是奉皇命来试探我呢?”

贾琏去看葛魁。

葛魁笑说:“哪有那样巧的事,前脚皇上叫你做皇商又令内务府、户部助你重振家业,后脚就叫两位贵妃省亲,这不明摆着将买卖送到你跟前么?”

薛蟠脑门有些发热,回想起王熙凤踌躇满志地说要借着周、吴两家的事赚上个几十万,登时害怕起来,忙说:“亏得二哥给我说清楚,不然这一时贪心,就要坏了大事。”

贾琏说道:“你也别太害怕,只要不过分,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估摸着叫你赚一二十万就封顶了。”

“是是。”薛蟠连连答应着。

贾芸笑道:“琏二叔要去瞧瞧吴家的省亲别院吗?虽院子还没盖好,但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不去了,料想园子修好了,吴家还要请去看呢,等都收拾好了再说。”贾琏说完,就别了薛蟠、贾芸、贾藻,依旧向神机营去。

不等到神机营,路过一处萧索的庄子前,就见庄子门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出来笑盈盈地说:“是琏二爷吗?我家老爷跟琏二爷神交已久,还请琏二爷进庄子里跟老爷说句话。”

贾琏听了,略略思量,就带着葛魁等人向门上去,见那两人拦着葛魁等,只放了他一人进去,就对葛魁笑说:“你们在外头等一等。”

“二爷,”赵天梁心一慌,上前悄声说:“看这户人家藏头露尾的,别遇上了贼。”

“哪有那么多贼。”贾琏笑道,便下了马,大步向内去。

进了这庄子里,便闻见一股蒸菜的清香,随着人进入一处四面封住的亭子内,就觉那蒸菜的香气越发浓郁。

入内后,望见一做了田舍翁打扮的人正捧着碗吃蒸菜,便下跪道:“吾皇万岁。”

“起吧,怎么就有胆量跟着人进来呢?”那吃饭的人果然就是水沐,他自己吃了,又对贾琏说,“尝尝这菜味道比起昨晚上的宴席怎样。”

贾琏向碗里一瞥,见是用面裹住各色干菜后又用香油调的蒸菜,就笑道:“微臣在家常吃。”

水沐听了,笑道:“是朕一时忘形了,还当偶然吃一回素,便可令臣子动容。”放下碗,就说:“你前头的事办得也很不错,且将朕的心思猜得丝毫不差,如今,你再猜猜朕的心思。”

贾琏笑道:“虽说君心难测,微臣也只能斗胆猜一猜了。据臣看来,主上是决心开源节流了。”

水沐点头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不是南边事发,朕还当四海升平呢。你且说说,朕应当如何开源节流。”

贾琏笑道:“主上心里早有计较了,何必再问微臣。”

“但说无妨。”水沐再次打量贾琏,暗道这样聪慧的人,屡屡猜中圣意,将来要如何处置呢?

贾琏起身后,躬身笑道:“既然主上要微臣说,那微臣便说了。主上既然封赐了紫薇舍人,不如将紫薇舍人收归己用,这便是开源——微臣与紫薇舍人薛家来往甚密,知晓紫薇舍人在买卖上无甚才干,他妻子为人又精明又爽利,实在是做买卖的行家,若放手叫薛家做买卖,将来他们富甲一方也是意料中的事;至于节流,各部整顿吏治,须得长远才能见效,倒不如,先对内务府开刀。”

水沐迟疑地道:“内务府素来交由太上皇的人手把持,若是……岂不是伤了父子和气?”

“江山为重,主上可知,为何你在宫里吃不到这样简单朴素的菜肴?”

水沐笑道:“这朕还是知道的,倘若菜肴太过朴素,怎么借着那菜巧立名目?”

“这就是了。微臣不敢挑拨当今与太上皇父子之情,只恳请主上以江山为重。”贾琏再次作揖说。

水沐沉下脸来,疑惑地问:“你这样说,不怕朕治你的罪?”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贾琏自信还有主上用得着的地方,也自信主上是个将成盛世明君的千古一帝……”

“马屁就算了,朕听多了。”水沐轻声一笑,又问:“你可有内务府的人选?”

贾琏笑道:“虽说举贤不避亲,但微臣宗族上下,并无一个可担当如此重任的贤能人。还请主上挑一个又有不敢让人小觑家世、又两袖清风的老爷担当此任。”

水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朕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你去吧。”

“是。”贾琏答应着,便躬身向外退去。

水沐盯着满前平平摆在碗上的筷子,笑问身边太监:“你瞧贾琏怎样?”

小太监笑道:“贾大人委实是个人才,且是个知道自己个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没用的人。”

水沐道:“他果然知道才好。回宫后,在宫里放出风声,就说我久仰那位与傅才人容貌品行相似却又远着傅才人之上的薛姑娘多时,只是不敢唐突佳人,不得相见。”

“遵旨。”

且说薛蟠听贾琏说了那席话后,就与贾芸、贾藻去了吴家省亲别院,费了一番唇舌,又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卖给了吴家,随后赶在天黑前回了自己那紫薇舍人府。

进了府,先去了薛姨妈处,给薛姨妈请了安,才向自己院子去。

进了院子,便见几个人捧着缎子向房里去,跟着进去,就瞧见平儿挺着肚子坐在矮凳上给大哥儿喂饭,大哥儿手上拿着一柄木剑乱舞,王熙凤坐在炕上正嫌弃这缎子太花哨那绸子太素净。

“这是挑什么呢?”薛蟠问。

王熙凤笑道:“给大姐儿挑几件衣裳,趁着有功夫准备准备,等二月后,周、吴两家正式开工,就没工夫料理这些了。”

薛蟠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就在炕上坐着,对平儿说:“领着大哥儿去西间里吃饭吧。”

“哎。”平儿答应着,就一手端碗,一手牵着大哥儿向外去。

薛蟠眼巴巴地瞅着平儿出去,心道平儿可比王熙凤温柔和善多了,忽地脸上一凉,就见王熙凤涂满了蔻丹的艳红指甲戳在他脸上。

“既然舍不得,你怎不跟着出去?”王熙凤嘴角含笑说。

薛蟠忙讨好地笑道:“祖宗,她身子那样粗苯了,我看她干什么?”又挥手叫丫头们都下去,紧挨着王熙凤坐下,嬉笑道:“大妹妹,有件要紧事,要说给你听。”

“说吧。”王熙凤头也不抬地拿了账本看。

薛蟠不喜王熙凤这样敷衍,便重重地咳嗽一声。

王熙凤心道不愧是做了官大人了,竟然在她跟前抖起威风了。忙正色去听他说话。

薛蟠说道:“你越发不成体统了,见了我进来,连站都不站一下。”

王熙凤嘴上说着是,就又站起来奉茶赔不是。

薛蟠看她毕恭毕敬的,这才满意,就将贾琏那番不可太过贪心等等的话说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微微抿着嘴,笑道:“知道了。”

“这事马虎不得,你当真知道了?”薛蟠见她答应得太痛快,反而不踏实,于是就又问了一次。

“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大爷拙嘴笨腮的,见了宫里头人也不知怎样说,大爷只管放心做买卖,等戴公公打发人来,我一准连两分赚头也不要,全给了他。”王熙凤笑着说道,闻着薛蟠身上一股子汗味,就又和和气气地请他去洗漱。

薛蟠见这样简单,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出去了。

须臾,平儿便挺着肚子进来,站在炕边收拾绸缎,看王熙凤坐在炕上抿唇浅笑,就笑道:“奶奶笑什么呢?”

王熙凤笑道:“没笑什么,你身上怎样?前儿大爷还埋怨我说你身子重了,不该叫大哥儿缠住你。”

平儿笑道:“大哥儿喜欢我,就是我的福分,大爷就是多心。”见王熙凤冲她招手,便忙上前去听。

王熙凤悄声问:“摸着良心说,我待你怎样?”

平儿忙说:“奶奶待我自是恩重如山了。”

王熙凤嗤笑一声,又问:“我叫你有了身子,你就没疑心过?”

平儿早疑心过素来不容人的王熙凤怎那样轻易就叫她有了身孕,但不敢往细处想,听她问,就堆笑道:“这有什么好疑心的,奶奶对我好,就是好,做什么往深处想?”

“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回头我打发大爷往你那去,你借口身子重,撵他去你那南间住,留出空子,叫你那的小蹄子往南间里头钻。”王熙凤说。

平儿不明所以,越发纳闷了,只疑惑地看王熙凤。

王熙凤笑道:“我叫你有了身子,就是将你当成自己人,不管你这一胎是男是女,我都将孩子视若己出。”

“奶奶有话明白说吧,别叫我稀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平儿直言说。

王熙凤叹道:“我单以为能守着二爷过日子……”

“奶奶!”平儿只当王熙凤有了私情,吓了肚子疼了起来,“奶奶千万不能糊涂。”

“你想哪去了。”王熙凤嗤笑一声,虽薛蟠也算是相貌堂堂且好摆布,但她总觉得日子不如意,这不如意叫她憋着一口气,总想活出个样来。“你听我的,日后就咱们两个人过日子了,你管着后院那些小妖精,叫她们一个也别想下出蛋来。”

“那奶奶呢?”平儿赶紧问。

“山人自有妙计,总之,他们薛家要想仗着爷们出息、姑娘飞上高枝就踩在我头上,那就是做梦了。”王熙凤冷笑连连。

平儿回忆起薛蟠从外头回京后,薛姨妈、薛蟠母子对王熙凤态度,有些明白为什么王熙凤不约束着她跟薛蟠了。左思右想下,便说:“我先是奶奶的人,之后才是大爷的人,我只管听奶奶的。”

王熙凤满意地笑道:“放心,亏不了你的。你只记着,这辈子,你不是跟着大爷过日子,是跟着我过日子,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如今将大哥儿也托付给你了,你好生教养他,以后我未必顾得上他了。”

平儿勉强地笑了一笑,暗道王熙凤是心大了,心思彻底不在薛蟠身上了。

“这是说什么话呢?”里头正说着话,薛蟠就身上冒着热气地打了帘子进来。

王熙凤将手在平儿肚子上重重地一摸,笑说道:“看肚子是平的还是尖的呢。”

薛蟠讪讪地笑道:“妈都说是平的,是个姐儿,你还看什么?”唯恐王熙凤对平儿不利,就催促平儿向外去。

王熙凤冷笑道:“这样怕我,你干脆陪着她去吧。”

薛蟠嘿嘿笑道:“什么时候怕你了?”

“哎,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不知道妻不如妾?”王熙凤自嘲地说,又给平儿递眼色。

平儿立时哎呦一声,就去摸肚子。

薛蟠果然应了妻不如妾那句话,立时搀扶着平儿,柔声问:“可还要紧?”

“出去,都出去,没得碍了我的眼。”王熙凤骂道。

薛蟠讪讪地干笑,又看在强势的王熙凤比较下,平儿柔弱的跟娇花一样,越发怜惜她,于是嘿嘿干笑着,就搀扶平儿向外去。

王熙凤乜斜着眼看他们出去,就自己将账册看了一看,等听丫鬟来说薛蟠果然跟那小蹄子好上了,就安心地睡下。

第二日,王熙凤又叫彩明来将账对了一对。随后打扮得扮得珠光宝气、明媚鲜妍,随着人向周、吴两家去,见了周、吴两家的太太、奶奶,只管说薛家里有多少铺子多少船多少货物。

她模样儿俊俏,说话儿爽利,说起薛家的买卖,头头是道,比薛蟠还来得,况且她口中又常提起他们王家先前预备过接驾,手上又还存了好些当初她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时积攒下的粤,闽,滇,浙洋船货物。直说得叫周、吴两家的太太、奶奶喜欢得了不得,又听她说自己是自幼充作男儿教养的,并不怕见生人,于是就又引荐她见周、吴两家的老爷。

几次三番后,王熙凤手上定下来的买卖远在薛蟠之上,进了二月里周、吴两家动工后,薛蟠便成了王熙凤手上跑腿的,往东往西,只管听王熙凤指派。至于定契约定金、结账这样要紧的差事,全握在王熙凤手上。

薛蟠看王熙凤那样能干,也乐得只跑跑腿请人吃吃酒,回了家就躲在平儿那偷偷与个小丫头你侬我侬。

薛姨妈先也不喜王熙凤抛头露面、大包大揽,但清明之后,宫里传出薛宝钗终于在皇后宫里见到皇上龙颜,她便也顾不得王熙凤如何把持薛家的买卖了,成日里只管薛宝钗的事。

三月里一日,薛蟠从外头进来说:“宫里来人了,是戴公公手下的小太监,你将前头两个月从周家、吴家赚来的银子给我吧。”

王熙凤笑说道:“你又糊涂了,你见人怎样说?难道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人家说你知道皇上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一面在朝堂上说要补贴你那百万的货物,一面背地里不许你赚钱吗?我看你也别见了,听说琏二哥受了内伤连生孩子都艰难,你好歹去柜上取些药材送到神机营里,也算是咱们的心意。”

一席话说得薛蟠无处反驳,只得说:“就听你的吧,我这就出城去。”向外转了身,又反复叮咛说:“那些银子千万赚不得。”

“我就缺那几两银子使?”王熙凤冷笑着说,旋即变了脸色,带着笑替薛蟠理了理衣裳,咬着嘴唇嫣然一笑,又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家里有了紫薇舍人,凡事舍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薛蟠被她这疾言厉色后的温柔妩媚打动,想着若是她一直这样才好,想着便轻飘飘地向外去了。

这会子过来的是小李子,小李子跟着人进了王熙凤屋子里,请了安后,就嬉皮笑脸地说:“奶奶真是巾帼英雄,小的在宫里头,都听内务府处的老爷们说,奶奶打起算盘来噼里啪啦响,比薛大爷还厉害。”

王熙凤笑道:“都是以讹传讹,我能比得上我们大爷?”又问戴权安。

小李子忙说:“戴公公好得很,公公还说上回子奶奶送的西洋表很好,叫他在宫里头出了大风头呢。”

王熙凤了然地一笑,就笑说:“还有一块表呢,李公公喜欢,也拿去。”说着,就将已经备下的一枚西洋表送给小李子。

小李子忙慌收下了,收了表,又说:“公公听说大爷、奶奶已经将他的东西卖了出去,他先欠了些赌债,还请奶奶先将他那一份给了他,叫他还了赌债。”

王熙凤说道:“银子的事另外再说,如今有件事,我还要问你呢。”

“不知道薛大奶奶要问什么事?”小李子说。

王熙凤将手往方桌上一拍,冷笑道:“孝敬戴公公是应该的,我如今要问问,戴公公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敢拿着皇库里的东西叫我们大爷去卖?我们家先前也预备过接驾,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那些逾越的东西,岂是戴公公轻易就能皇库里拿出来的?别是戴公公有意要暗害我们大爷呢。”

小李子吓了一跳,心道这位奶奶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这些银子是戴公公捎带出来的那些东西卖来的,一厘也不少。你将银子给戴公公送去,就说我说了,我们大爷傻,我却不蠢,这样的事,以后再做不得。”王熙凤大义凛然地说。

小李子怔怔地看着王熙凤,忙道:“大奶奶,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王熙凤手指上的戒指灼灼生辉,轻叹一口气后,就说:“当初大爷回家了,就长吁短叹说阴错阳差下立了功劳做了紫薇舍人,要趁着皇上器重,好好从周家、吴家赚上一笔银子,好将赔掉的百万货物赚回来。我就跟他说,不能赚这亏心的银子,我们家预备过接驾,还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银子赚的都是官家国库里的银子。偏我们大爷不听,于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抛头露面将生意揽下来,将赚来的银子攥在手上,就等着有朝一日,还给国库去,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做买卖。”

她虽是女子,但本就生得威风八面。一席十分凌然的话说出,竟震得小李子不知怎样接话了。

小李子讪讪地笑道:“大奶奶果然是女中豪杰。”

“什么豪杰不豪杰的,你将银子拿去,就跟戴公公说,以后这样的买卖,我们不做了,叫他也别从国库里拿东西,仔细哪一日被人告发了,就再没回头路了。这银子,戴公公收下一些,剩下的请他悄悄送还国库吧。南边不定还要打仗呢,国库里若没银子那哪成。”王熙凤说着,就将早准备好的银匣子拿出来,推给小李子。

“是、是。”小李子忙接了银匣子,也不敢数,忙告辞向外去,等出了薛家,才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自言自语地说:“乖乖,这薛大奶奶竟然这样厉害。”说着话,就赶紧带着银匣子进了宫,直向大明宫去。

待进了大明宫内,将银匣子交给戴权,由戴权将匣子放在御案上,小李子就跪在地上说:“匣子奴才不敢动,从薛大奶奶手上接过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水沐正在看国库清单,见戴权为避嫌直接将银匣子送来,就令戴权清点数目,

戴权开了匣子,见里头满是银票,数了一数,就笑道:“主上,这薛大爷好有趣,周、吴两家从国库各自提取了二十万两,粗粗估计,该有至少二十五万进了薛家,这会子薛家就送了十七万来呢。”

水沐心里也纳闷,须臾说:“那薛蟠既然能为成就大义,舍弃百万钱财,可见他也不是见利忘义的人。”

戴权点了头。

小李子跪在地上说:“哪里是薛舍人,是薛舍人的内人薛大奶奶一定要将银子给戴公公,还请戴公公将银子送交国库呢。”见水沐、戴权双双看他,就将在薛家里头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通。

戴权回忆一番,就笑道:“先前请薛蟠代卖东西时,薛蟠确实没说这些大气的话。”

“她果然抛头露面做生意了?”水沐问,想起贾琏所说,就想这女子果然是奇女子一个。

戴权忙说:“据说薛大奶奶口齿伶俐,周家老爷、吴家老爷被她说得晕头转向,二十两的银子肯出一百两争着买呢。”

“是争着用国库的银子去买。”水沐先冷笑,随后不免又对王熙凤刮目相看,虽不喜她暗暗诋毁夫君有违纲常地抛头露面做买卖,但又推敲着想,若有这女子替他做买卖,他也能省下不少心,又对戴权说:“你亲自会一会薛大奶奶,将朕的意思说给她听。”

戴权垂着手笑道:“主上当真要叫薛大奶奶办这事?”

水沐笑道:“瞧着她比薛蟠还通透,就用了她吧。生意人,精明一些,总没有坏处。”

“是。”戴权忙答应着,将银匣子收好,隔了一日,便亲自去了薛蟠家,待进了门,见前院人脚步匆匆,打听到薛蟠的妾要生产了,就对人说:“咱家今日来,不是来见薛大爷的,还请向薛大奶奶通传一声。”

薛家家丁虽疑惑,但一边请戴权去厅上坐着,一边慌忙向内院传话去请王熙凤。

王熙凤听说戴权亲自来了,喜不自禁,对着镜子仔细描眉,眉眼间踌躇满志,心道:她这样的人物,守着薛蟠已经是十分委屈,倘若坐视薛蟠做大,等薛蟠日后嫌弃她人老珠黄又不温柔和气,她还不如抓住时机,踩着薛蟠一步登天。

描画完了眉眼,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e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便柳腰款摆地向门外去,出了门,路过平儿房外,见薛蟠背着手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瞥了他一眼,便向前头会戴权去了。

还没进前厅,王熙凤便说道:“有劳公公久等了,若是跟小李子说的话叫公公不高兴了,我这边给公公赔不是了。”说着,进了厅便款款下拜。

戴权忙虚扶她起来,略一抬头,便被她鬓发间明珠耀花了眼,暗道好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薛大奶奶,忙说道:“大奶奶的话占了正理,咱家哪里敢不高兴。”

“公公坐吧。”王熙凤素手一摆,请戴权往上头坐。

戴权也不推辞,坐下后,又请王熙凤也坐,先说:“薛大爷呢?”

“叫公公笑话了,家里偏房生产,大爷守着呢。”

戴权看王熙凤笑盈盈地说,就想这薛大奶奶好大度,于是正色道:“咱家有话要跟奶奶说,还请奶奶屏退左右。”

王熙凤笑道:“公公有话直说吧,前后都叫人看着了。”

“大奶奶果然聪明。”戴权称赞道,又想王熙凤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薛蟠粗枝大叶的,哪里配得上她?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咱家是奉了皇命将皇库里的东西拿出来叫薛大爷卖的。”

“早料到了,戴公公走过的路比我们走过的桥都多,也就我们大爷急着赚钱不明白,我心里门清呢。”王熙凤含笑说。

戴权又在心里喝了一声彩,笑说:“既然是这样,咱家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主上请大奶奶将皇库里堆积不用的玩意,花了高价卖给周、吴两家,甚至是其他王公人家。”

王熙凤急蹙眉道:“周、吴两家是花了皇家的银子买热闹呢,用皇家的银子买皇家的东西,不知主上这样做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依着主上的吩咐办事。”戴权说,看王熙凤依旧蹙眉,就笑道:“没听说过秋后算账么?银子虽到底回到主上手上,可进的是私库,可周、吴两家在国库上借下的银子,可都记在账上呢。”

王熙凤恍然大悟,随后不免想:那周、吴两家太太奶奶还敢在她跟前摆谱,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还不知道他们两家能撑到十年之后不。

“公公请主上放心,我原本就看这事十分不顺眼,只是人微言轻,没法子罢了,如今既然有主上吩咐,我便依着主上的吩咐行事就是了。”王熙凤两只手交叠在一处,她明白自己是做不了官了,但任凭薛蟠的官做得多大,总飞不出她的手心了。

戴权笑道:“咱家一准将奶奶的话转呈给主上。”

“先前多有得罪,这是孝敬公公的。”王熙凤笑着,就拿出一个匣子来,便双手送给戴权,嘴上说,“这可不是要公公转交主上的。”

戴权接了那匣子,打开见里头另有五千两,登时明白王熙凤先前那大义凌然不过事做戏,于是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指着王熙凤说:“薛大爷要有奶奶这份心思,将来大有可为呢。”

王熙凤笑道:“公公过奖了,实在是家里爷们撑不起场面,不得不如此。”

“明白人不用多说话,奶奶放心,咱家知道见了主上怎样说,日后咱家再来,也只跟奶奶说话。”戴权将匣子收了放入袖子里,就站起身来告辞。

王熙凤将戴权送出厅外,待戴权一走,就心潮澎湃起来,强按住欢喜地向后院去,才走几步,就听丫头来说“姨娘生了个哥儿”。

那丫头说完,战战兢兢,等着王熙凤发怒。

不想王熙凤云淡风轻地说:“快往各家里报喜去。”就理了理云鬓依旧向自己院子去,进了房里,正对着镜子卸妆,就见薛蟠忐忑地进来了。

薛蟠搓着手说:“都看过了说是姐儿,谁知偏是个哥儿。”

王熙凤对着镜子笑道:“是个哥儿不是更好?一对兄弟,有了什么事,也有商有量的。”

薛蟠讪讪地笑,又问:“满月酒要怎样摆?是个姨娘生的,不好大操大办。”

“平儿做姨娘时并未摆酒,如今不好不办。况且咱们是商户人家,人脉就是钱脉,合该将该请的都请一请才是。”王熙凤说,执意要叫平儿明白她大度着呢。

薛蟠心里七上八下,暗道她原本听说是个姐儿就高兴地给准备衣裳,如今听说是哥儿,怎越发大方了?疑心王熙凤笑里藏刀,也不敢多说,犹犹豫豫地出来,待要去寻薛姨妈商议,又唯恐薛姨妈教训他太过抬举平儿,于是在府里转了半天,瞅着空子钻进平儿房里,看平儿躺在**,就走过去,悄声将王熙凤反常之举说出。

平儿累得睁不开眼,本要说薛蟠多事,忽地想起王熙凤的话来,于是越发柔弱地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她既然要大操大办,就由着她吧。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先前年轻才不容人,如今年纪大了,自然看开了。”

“果然是这样?”薛蟠迟疑地说。

平儿向薛蟠伸手。

薛蟠忙抓住她的手。

平儿眨了眨眼,就说道:“她的心神耳目遍地都是,你当你跟红翠的事她不知道?别看她如今对着你还要说几句狠话,她其实很怕你呢。”

薛蟠忙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再动一个丫头瞧瞧。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样卖力做买卖,就是怕你发达了,嫌弃她先前性子不好呢。”

“哪有那样的事。”薛蟠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受用,又安慰平儿好生休息。出了平儿这,试探着在王熙凤面前跟小丫头眉来眼去,见王熙凤装看不见竟然也不敢露出不满之色了。

他原本畏惧王熙凤之威,已经打定主意要守着她跟平儿两个过日子,谁知如今王熙凤反而怕起了他,于是胆量上来了,又有平儿打掩护,便动起脑筋勾搭起王熙凤身边的小丫头。

一旦得手,便在心里得意非常。且见他越是如此,王熙凤越是殚精竭虑地做买卖,就想平儿所言不差,果然王熙凤是唯恐被他“秋后算账”,才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

有人替他做买卖,又不怕人搬空他家,薛蟠就乐得留在家中逍遥。三月里,薛姨妈催他出去办事,他就借口说等二哥儿的满月后再出门;四月里二哥儿的满月宴后,恰王熙凤那又买了几个俊俏的小丫头,他便又许给薛姨妈说等二哥儿的百日宴后,再正经地做买卖。

谁知进了六月里,出了二哥儿的百日宴,他依旧浑身犯懒,懒怠再出门。

薛姨妈终于瞧出不对劲,进了七月,就借口商量宝钗的事,将薛蟠引到花园子里来说话。

薛蟠听薛姨妈传唤,就摇起了扇子,慢慢腾腾地进了花园子中水亭子边上,给薛姨妈请了安,就在她对面坐下,嘴上说:“大妹妹才见过小李子,都说宝钗在宫里好得很呢。妈放心吧,有戴公公、常公公照应着呢。据大妹妹说,主上已经在皇后娘娘那跟宝钗下了两回棋了。”

薛姨妈坐在藤椅上,一边拿着茶壶倒茶,一边说道:“都是凤丫头说话,你又没向哪去,怎么太监来不见你,只要见她呢?”

薛蟠以为薛姨妈说的是男女大防,就说道:“妈太多心了一些,那些太监是阉人,有什么要紧?况且就算见了外男,大妹妹也是那样轻浮的人。”

“你到底是个爷们,也该出去办点正事。不能将买卖的事都推到凤丫头头上,她虽生了个哥儿,但自古道多子多福,叫她好好歇一歇,再生个哥儿才叫人安心。”薛姨妈苦口婆心地说。

薛蟠笑道:“妈抱孙子抱上瘾了?二哥儿才百日,就又要三哥儿了?”

“你这糊涂东西!”薛姨妈恨铁不成钢,“先前忙着家里的买卖还有个人样,如今怎么就又回到老样子了?”

薛蟠闷不吭声,半天说:“家里的买卖又没耽误下来,如今也是日进斗金,妈愁什么?还怕大妹妹将薛家招牌换成你们王家的吗?”

薛姨妈气道:“话不是那样说,你是个爷们,没有长久在家耽搁的道理。我前儿个听说凤丫头大喇喇地摆酒请柜上掌柜伙计吃饭呢。”

“这不好吗?妈总说我不会做人,如今大妹妹替我做了,妈又在背后埋汰人。大妹妹嘴甜会说话,戴公公、常公公都喜欢她,妈别忘了,宝钗在宫里还要戴公公、常公公帮衬着呢。”薛蟠说道。

薛姨妈被说得哑口无言,待要寻王熙凤的不是,又寻不着,只觉得她古怪得很,先前催促薛蟠上进,如今反倒有意买了俊俏丫头引着薛蟠在家流连。但若说王熙凤为什么那样古怪,她偏又寻不到理由。

薛蟠说:“妈将心放宽吧,她想开了,大度了岂不好?没得人家为咱们薛家买卖费心费力,还在后头数落人的。”说着话,就摇着扇子先去跟平儿说话,又跟院子里小丫头们嬉闹了一会,随后百无聊赖地想着瞧王熙凤怎样做买卖,这才换了衣裳骑着马向外去。

七月流火,风中已经夹杂了一丝凉气。

薛蟠眯着眼骑着马在街上溜达,见前头像是贾琏的身影,就赶紧追上,见果然是贾琏,就上前关切道:“琏二哥,你内伤还没见好?”

贾琏回头见是薛蟠,笑道:“内伤哪有那么快就好的。”

“琏二哥向哪里去?”薛蟠又问。

贾琏说:“我岳父原说五月进京,偏苏州有事,耽搁到了七月才来。我如今回府领着你嫂子向许家去呢。”

薛蟠哦了一声,笑说:“琏二哥真是干大事业的人,这大半年里,也就回京城十来次吧。”

贾琏笑道:“谁叫营里事多呢。”忽地想起一事,就问薛蟠:“你眼前日子过得可还自在?”

薛蟠不明所以地问:“琏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贾琏笑了一笑。薛府中买卖被王熙凤把持住的事,他早已经知道,又多少从戴权那知道了王熙凤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王熙凤雄心万丈也在情理之中,谁叫她生来就是脂粉队伍里的英雄,偏薛蟠是个大傻子呢。

薛蟠笑道:“琏二哥这话怪怪的。”说完,离着他家铺子越发近了就遇上他自家的掌柜,见掌柜过来请安,就问:“你这是向哪去?奶奶可在柜上?”

那掌柜笑道:“大奶奶着我给吴家送东西呢,这会子奶奶在咱们家酒楼里摆酒,请周家老爷吃酒呢。”

薛蟠眼皮子跳了一跳,立时抓着缰绳对贾琏说:“琏二哥,我先去了。”说罢,便在大街上纵马向酒楼奔去。

贾琏心道不好,薛蟠怕会生出事来,于是也不急着回荣国府,便驾马跟着同去。

薛蟠眼中冒火地冲到酒楼下,进了酒楼,就抓着堂倌问:“奶奶在哪请酒呢?”

“回大爷,奶奶在楼上雅间里。”堂倌看薛蟠脸上发青,赶紧说了。

薛蟠一脚踹在堂倌身上,便顺着楼梯咚咚地向上去,到了楼上,便一间间撞开门,待在一间屋子里望见王熙凤与常升、周老爷坐在一个桌上吃酒,登时怒道:“大妹妹,快随着我回家去。”

贾琏紧跟着上来,见薛蟠双手握拳,便赶紧拉住他,向酒席上一看,见王熙凤大喇喇地坐着不动弹。

“还不走?”薛蟠脸上青筋直跳,原当王熙凤只是做买卖,谁知竟然跟别家男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地吃起酒来。

王熙凤笑道:“你闹什么呢?还不过来给常公公、周老爷敬酒赔不是?”说着,又款款站了起来,对雅间屏风后说,“戴公公,我们家大爷过来了。”

薛蟠愣愣地看着戴权也从屏风后出来,便呆若木鸡地站着,又要发怒,又不敢发怒,木着脸笑说:“几位对不住了,我大妹妹她……”

“薛大奶奶又豪爽,又风趣,我们正为她讲的笑话笑得了不得呢。薛大爷过来坐一坐?”戴权落座了,又叫王熙凤也坐。

薛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愣地站着,好半天对王熙凤说:“大妹妹,你出来,我跟你说句话。”

王熙凤笑着对戴权、常升、周老爷说:“三位多担待一些,我去去就回。”起身后,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便很是洒脱地向外去。

等王熙凤出来了,薛蟠便赶紧关了门,抓着她的臂膀问:“大妹妹在柜上抛头露面就罢了,怎还到酒楼里跟人吃酒呢?”想起自己再酒席上总要调戏陪坐逗趣的窑姐儿,便浑身不自在。

“做买卖哪个不要请人吃酒联络往来?”王熙凤反问,又将贾琏看了一眼,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仿佛在报昔日被贾琏拒婚之仇。

薛蟠急道:“这太不成体统,可不叫人笑话吗?”

王熙凤笑道:“什么体统不体统,我从来不信那一套。大爷要进来谈买卖,那就进来,不然,就回家吧,我才瞧见一个顶俊秀的小丫头,正要给大爷讨回去呢。”

贾琏暗道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地王熙凤的本性就改了呢?

薛蟠急得两眼发红,就拉扯贾琏:“琏二哥替我劝她回家吧。”

“劝不了了。”贾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