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高兴的太早了,主上有意要查周、吴两家,待周贵妃、吴贵妃之后,宫里可就只剩下宝钗一人‘独大’了。”贾琏见一枚桃子中生了虫子,就伸手将那枚桃子摘下丢在地上。

薛蟠见那桃子向一边滚去,就抬脚踩在桃子上,忙又问:“她一个才人,如何独大去?”

“谁叫宫里传说,她是因妃位满了,才做了才人的呢?虽位份卑微,说话却有分量呢。”贾琏说道。

薛蟠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闷着头想了想,就说道:“那日后房娘娘那……”

“别想了。”

薛蟠忽然一笑,揽住贾琏臂膀,“左右二哥会替宝钗筹谋,我们只管听二哥的。”

贾琏笑道:“你糊涂了,宫里的事,我向哪里筹谋去?”

薛蟠暗道也是,于是想着宝钗在宫里度日艰难,就愁眉苦脸地转头,见许玉珩正在桃树外站着,又亲热地揽住他的膀子说话。

许玉珩猜到薛蟠这样亲热是因为许世宁在内务府的缘故,与他说了一会子话,就打发薛蟠先走,随后在贾琏对面桃树上坐着,向薛蟠背影一指,“你要怎样?”

“不怎样。”

“不怎样?由着薛家姑娘木秀于林?”许玉珩问道。

贾琏笑道:“薛家姑娘主意太多,可倚靠之人太多。”

“不如那一位人单势孤,只有你一人可依傍?”许玉珩一挑眉毛。

“你也知道了?”

许玉珩笑说道:“听你方才果断跟薛蟠说‘别想了’,就知你有能耐替那位做了决断。”

贾琏低头笑道:“日后还请诸位帮扶一把。”

许玉珩失笑一声,也懒怠去问贾琏跟房文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闻到药味,就见方才在前头待客的许青珩捧着一碗药来,就问:“你病了?”

“还是内伤那事。”贾琏嘀咕着,待许青珩捧着碗走到跟前,就接了碗,吹了一吹,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灌了下去。

许青珩捧着碗,与许玉珩寒暄两句就又向前头去了。

许玉珩讶异地睁大眼睛,良久,问道:“你果然受了内伤?我原本还不信,如今信了。”

“如今怎么就信了?”贾琏笑问。

许玉珩指着贾琏的脸说,“我们都老了,唯独你还年轻,年轻就罢了,怎么脸色越发不好?越发显得脸上精巧纤薄了。”

贾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是该寻个名医好好看看了,又问:“你来寻我是什么事?”

许玉珩笑道:“你方才已经跟薛蟠说了,奈何我本要做个青天大老爷的,偏生周、吴两家的无头案子竟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个究竟。”

“果然查不出?”贾琏反问道。

许玉珩一默,心知周家的案子要查,就查到柳湘莲、甄英莲头上,就说道:“查不出,左右是周家害吴家,吴家害周家罢了。”说话间,听人说时辰差不多了,就与贾琏向前头去。

果然笙箫声中,柳湘莲已经领着迎春的轿子绕着宁荣大街走了一遭了,如今已经到了拜堂的时候。

许玉珩原本想多留一会子,谁知新人送入洞房后,就见周、吴两家人纷纷向他走来,唯恐被这两家人缠上,于是借口衙门里还有事,向柳湘莲道了喜,就抽身出来向衙门里去,才进了衙门,就见大明宫的小李子来了,果然那小李子开口说了几句话后,许玉珩就明白皇帝到底是怎样想的。

于是他为省事,就打发两批人,一批向周家去讨要吴家收买道士害他家子弟的证据,一批向吴家去讨要周家收买赖大嫁祸吴家的证据。

周、吴两家起初并不知许玉珩也打发人向对家去了,于是绞尽脑汁事无巨细地,将真真假假无数证据堆到许玉珩案前。

待过了一月,两家听到风声,得知两件案子许玉珩都过问了,登时慌了手脚,两家也怕同归于尽了,于是虽先前撕破脸,也耐下性子,一同去找忠顺王爷想法子,谁知在忠顺王府外吃了闭门羹,二人思量着先前与许家来往不多,与贾琏倒是十分亲近,于是就又一同向荣国府去,偏生荣国府门上说贾琏去了神机营,已有四五日没有回来,于是又要求见许青珩。

许青珩借口是妇道人家,不去见,只将新婚燕尔的柳湘莲打发出去见。

荣禧堂前厅里头,柳湘莲见着周、吴两位老爷,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落了座,请人上了茶,就问道:“吴老爷,据说娘娘在皇上跟前,一定要撮合六皇子跟袁家姑娘,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吴天佑听这话,讶异地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柳湘莲笑道:“为了这事,袁家气得了不得。连带着,许家、黎家脸上也很不好看。他们家素来不愿意搅合进那些事里头,正焦头烂额地急着将姑娘嫁出去呢。”

周老爷一怒,就瞪向吴天佑,冷笑着说道:“在这节骨眼上呢,怎么又添乱?”

周、吴二人本是勉为其难才一同四处寻人说情,此时吴天佑见周老爷先责怪他,登时怒火燃上心头,也嘲讽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先添乱,若不是你家娘娘多事,这会子两家都生下皇子了。”

周老爷嘴角噙着冷笑,“我家娘娘已经没了,你还敢说三道四?你寻的,不过是些莫须有的证据罢了,我手上可是握着真凭实据。”

吴天佑也虚张声势地说道:“真凭实据?我可是送上了人证物证。”

话不投机,这二人便从荣国府出来不欢而散,回了家,回忆起对方留下的狠话,唯恐那边当真送上了不得的证据,于是忙一边教导家里下人,一边又事无巨细,将彼此做下的事呈送上去。

七月初,许玉珩终于将所有罪名并人证物证呈送上去,恰南边战事吃紧,皇帝发话调遣粮草时,又查出国库亏空,细究下来,周、吴两家又是大头,于是不等到八月十五,便下旨,令西宁、东平两郡王带领锦衣卫查抄了周、吴两家,又令南安郡王四处追索国库银钱;至于宫里头,因怜悯吴贵妃丧子之痛,只将她贬为嫔。

宫里没了两位贵妃,立时宫中上下都将眼睛盯在薛宝钗肚子上,等着看据说是因没有妃位才做了才人的薛宝钗诞下龙子后,又会怎样。

八月十六,王熙凤带着大批人马从茜香国回了京城,又向宫里呈上无数绮罗玉器。

这边厢皇帝正破例召见王熙凤,将北静王委托王熙凤带进宫的钱财清点一番,那边厢,后宫里头,薛宝钗便发作了。

因王熙凤是嫂子,皇帝特许她入后宫陪产,于是王熙凤两只眼睛一处也不敢多看地进了毓秀宫,到了薛宝钗门外,看见房文慧正吃着茶坐在外面盯着,忙跟房文慧见了礼。

“薛大奶奶要进去吗?”房文慧笑道,略略打量王熙凤一番,见她果然气度不凡,就又请她坐。

王熙凤心道薛蟠那样的,都有一堆女人争破头,更别说皇帝了,谁知房文慧皮笑肉不笑,心里想什么呢,于是客气地说道:“主上叫臣妇进去陪产,如此,臣妇就进去瞧着。”

“去吧。”房文慧含笑道。

王熙凤忙闪身进去,进了房门,余光扫了眼依旧镇定自若在外头坐着的房文慧,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快步踱到床边,见薛宝钗满头大汗地抓着一根从床架子上垂下的白帛用力挣扎,就说道:“快歇一歇,不用那样着急。”从袖子来拿出帕子就给薛宝钗擦汗。

“嫂子?”薛宝钗从未如此觉得王熙凤和蔼可亲,气息一泄,便哽咽起来。

“快别哭。”王熙凤忙抓着薛宝钗手腕。

“房娘娘在外头呢?”薛宝钗头扭向窗子外,却瞧不见人。

王熙凤拿着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笑说道:“听我的,该用力的时候再用力。”

薛宝钗勉强点了头,只觉度日如年一样,挣扎着,就想薛蟠叫人捎话进来,房文慧说她这一胎是女儿,莫非当真是女儿?忽然间窗子外天黑了,又想什么黑了天?“过了多少时辰了?”

稳婆说道:“过了八个时辰了,娘娘喝些参汤,再加把劲。”

薛宝钗见王熙凤还在,松了一口气,勉强喝了些参汤,忽然听王熙凤叫她用力,便将浑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顺着那根抓在手中的白帛,上身挺了起来。

忽然听见哇地一声,薛宝钗登时瘫倒在**。

“男孩,是男孩。”王熙凤亲自去接了孩子,乐不可支地对**薛宝钗说。

薛宝钗只瞅了一眼,登时昏厥过去,待醒来时,先瞧着天已经亮了,又见身边躺着个又小又皱的孩子,不禁热泪盈眶,再看一边站着的房文慧,打了个激灵后,又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娘。”

房文慧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宫装,这会子将水葱一样的手指塞到那孩子手心里玩,听薛宝钗这样说,就笑道:“谢我做什么?”

“若不是娘娘保佑……”

“快别叫我娘娘,以后就叫姐姐吧。主上正为国库操心,先听说九皇子下来了,后头又听说你嫂子为朝廷从茜香国挣来一百多万两,龙颜大悦下,已经降旨,册封你为贤德妃。”房文慧含笑说着,就将手指头收了回来。

薛宝钗挣扎着起来要去谢恩,又被房文慧轻轻地按了下去。

“好生养着身子吧,还有一堆人等着来觐见呢。”房文慧轻笑着说道。

薛宝钗心里着急,偏生身子虚弱不听使唤,待房文慧出去了,就叫了莺儿来问:“我昏睡时,都出了什么事?”

莺儿此时与有荣焉,就满脸笑容地说道:“房娘娘一直在这守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家里大奶奶怎么挣来的银子?”薛宝钗也过问过家里的买卖,心知那些对着外头说的话当不得真,王熙凤去一趟茜香国弄来一百多万,必定有蹊跷。

莺儿笑道:“都说大奶奶是挣钱的奇才,她将一百多万交到皇上跟前,就是挣了一百多万,娘娘还问什么?”说着话,就将后宫女子送的一堆东西拿来给薛宝钗看,又说,“戴公公都说,娘娘有福气,能得了大奶奶那样有能耐的嫂子,还有大爷那样屡立奇功的兄弟,有兄嫂帮衬着,以后宫里,哪个还敢瞧不上娘娘?”

薛宝钗仿佛在梦里就被人抬上云端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觉得踏实,忙又问:“房娘娘见到这些,可有旁的话说?”

莺儿笑道:“房娘娘只艳羡地说她是姨娘生的,没捞到这样好的兄弟嫂子。”

薛宝钗心道难道自己冤枉了房文慧不成?她果然是一片好心?虽疑惑,偏生寻不到房文慧的破绽,月子里,又有计惠妃等人纷纷前来探望,一时间,就也顾不得再去想房文慧了。

待九皇子满月时,因南边战事吃紧,于是皇帝主张节俭,便并未大操大办,只请了太后、太上皇,并诸位王公进宫吃了“家宴”。谁知又过两月,赶在九皇子百日前,南边传来捷报,说是南安老王爷、神武将军打了胜仗,南边捷报上又说是粮草不及送去,薛家米粮铺子掌柜做主,将所有粮草送到军中供将士使用。

于是太后做主,替九皇子大肆操办百日宴。宴席上,薛宝钗母子是出尽了风头。

薛蟠、王熙凤夫妇也难得一同露面。

待百日宴散了,王熙凤坐在轿子里想着薛宝钗如今的风光,不免又往长远处去想,暗道若果然能捧出个凤凰来,那才叫风光。

正痴心妄想着,就听轿子上笃笃地两声。

王熙凤微微掀开一角帘子,见薛蟠耷拉着脸跟在外头,就笑道:“你要告辞么?”

薛蟠心里一堵,暗道她竟然巴不得他不回家?于是压低声音道:“你那一百多万,究竟是怎样赚来的?”

王熙凤凤眼一扫,嗔道:“不过是一百多万,我明年还能交给皇帝一百多万呢。”

薛蟠皱紧眉头忍了忍,就又说道:“你回家去,我去冯家住着。”

“哼。”王熙凤淡淡地一哼,就将轿帘子放了下来,握着两只手,心道她跟茜香国女国王算是好姊妹了,将来怎样,请茜香国女国王帮衬一二,也未必不能将宝钗扶上青云。

盘算着,轿子就进了薛家。

王熙凤一径地向后院去,回了房,见平儿迎了过来,就见云肩摘下,丢到她手上。

平儿问道:“大爷没随着奶奶回来?太太一直问呢,只说若不是她担心太过病下了,今日也要随着进宫呢。”

王熙凤笑道:“见大爷不回来,你失望了不成?”

“奶奶这话说的。”平儿嗤了一声,“谁不知道,大爷嘴里,咱们才是两口子。”

王熙凤笑着拿手向平儿脸上一掐,收回了手,就说道:“你不知主上将姑娘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头呢,皇家那气派,虽说要节俭,但也不知花下多少银子呢。”

“取的名字叫什么?”

王熙凤一怔,笑说道:“竟把这事忘了,一群人围着争着抱的宝贝蛋,连个名字也没有呢。”

“奶奶,忠顺王府打发人来了。”

屋子里正说得热闹,冷不丁地一个小丫头在外头说着。

王熙凤早从北静王那打听到那一百多万是从忠顺王府那劫来的,心虚下,就拿手抓了抓衣襟,与平儿对视一眼,镇定下来,就问道:“来的是谁?说了什么?”

“是长史官,来人说,有些急事,要请奶奶拔刀相助。”小丫头说道。

平儿忙说道:“一准是南安郡王四处催讨国库银子,忠顺王爷被催债,又听说奶奶会挣钱,就跟奶奶借银子呢。”

“……就说我睡下了,若是他还问,就说为了给我们家姑娘争脸面,银子全送进宫里头了。”王熙凤镇定下来后,又觉家里出了贤德妃,忠顺王爷也不敢对薛家怎样,于是又打发小丫头去。

那小丫头听了,就又去打发忠顺王府的人走。

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见吃了闭门羹,就面沉如水地回了忠顺王府,在小屋子里见着忠顺王爷,就将王熙凤如何怠慢他一一说了一通。

忠顺王爷两只手掐着一串鹡鸰念珠,两只腿盘坐在炕上,闭着眼睛眉尖跳了一跳,“据你看,那薛家送进宫的一百多万,可是本王叫人从王妃墓中挖出的一百多万?”

长史官说道:“一准是了,不然,难道薛家藏了聚宝盆或者会点石成金的法术?”

忠顺王爷木着脸,手指用力一掐,那念珠便断开,一粒粒珠子滚到地上,散落到各个角落,“是北静王劫走的?”

“确实是北静王,不然,林家姑娘还在孝期里头,北静王急着接她回来做什么?况且一位王爷,要远去异国他乡接个女子,这等事,主上岂会轻易允了?退一步说,南安老王爷在南边打仗,东平、西宁、南安三位郡王各自有了差事,唯独北静缺了,这岂不惹人生疑?”

“北静王可有什么异动?”忠顺王爷眸子一扫,暗道这等事必定有内应才可办成,究竟是谁未卜先知?

长史官说道:“北静王还没回京城,就先打发人向胡竞枝那送了东西。”

“胡竞枝?”忠顺王爷倒抽一口气,暗道他虽有些信任胡竞枝,却还不到样样事与他商议的地步,这胡竞枝又是如何猜到的?

“王爷,不如去胡竞枝那借银子,暂时还了国库?胡竞枝岳父母家,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桂花夏家。”长史官去薛家白跑一趟,有意替忠顺王爷办成差事,心知若向荣国府去,贾琏未必肯给,况且话传到许家,又有些难听,于是就想起了胡竞枝。

“……去吧,此人有能耐周旋于南安王府、北静王府,兴许看出些蛛丝马迹向北静王府偷偷报信,也未可知。”忠顺王爷深深地叹息一声,因心中困顿,就想听一出戏纾解纾解,于是问:“琪官哪里去了?”

“琪官在紫檀堡,他内人前两日生下了个小丫头。”

“……赏。”忠顺王爷如鲠在喉地说道。

“是。”长史官忙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