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便是侯夫人的寿诞,今年不是整生日,侯夫人也没有大摆宴席的习惯,本是打算阖家人在一处庆祝一番便罢了,但因为记挂着璟轩提起的甄大姑娘,侯夫人便决定借着寿宴的机会,好好相看一番这甄大姑娘。

另外,侯夫人也委实对王祁的婚事着了急,也想借着这一次寿宴的机会,多请些合适的大家小姐来,说什么也要给王祁定下亲事。对于这一点,王家夫妻两个也是万分赞同。

王祁要准备寿宴的同时还要被养母、生母、大嫂左右夹击,简直是苦不堪言,拉住璟轩大吐苦水,看着璟轩和魏臻两个人和和美美的,王祁眼睛里面的哀怨都快要溢出来了:“快给我想想办法,这次我娘她们是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了,说什么都要我从这次来参加寿宴的姑娘们中间选出一个未来的媳妇,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你也说不出来,叫你早作打算,你也说不急不急,这会儿知道麻烦了吧?早干什么去了?”璟轩看着王祁苦哈哈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这小子说来也是个奇葩,于感情上就像个榆木疙瘩似得,怎样都不开窍,如今长到弱冠之年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还是个童子之身,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哎!没碰上合心意的,叫我怎么打算?”王祁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继续唉声叹气,“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饥汉子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像魏大哥似得打小儿就圈住个童养媳,也不至于……哎呦……”

王祁话没说完,就被“童养媳”璟轩一巴掌呼到脑袋上,呲牙咧嘴的捂着被璟轩打疼了的地方,王祁讪讪的给璟轩赔礼,哎,这嘴贱的毛病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觉得薛蟠的妹妹如何?”刚刚一直不声不响看着璟轩和王祁胡闹的魏臻忽然开口,惊得王祁眼睛都瞪圆了。

“你说薛大姑娘?”王祁对薛蟠那小子有个妹妹的事是知道的,听到魏臻这么说,便想到当初薛大姑娘和秦家定过亲的事儿,便问道:“是因为从前娃娃亲的事,害得那姑娘不好说亲么?”

魏臻摇头:“那只是其次,主要是薛家太太眼光太高,寻常人看不上,动起了不改动的念头,今早才从京里面收到的消息,薛太太觉得贾大姑娘可以嫁入王府做王妃,她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贾家的姑娘压了一头,说不准有皇妃的命格,想叫薛家打通关系把薛大姑娘送进宫去,也学那贾大姑娘的路子,从女史做起。”

璟轩你这话说的波澜不惊的,却是把王祁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年头难不成当娘的都兴推自家女孩儿入火坑不成?”

忠顺王府那事儿可是经他们这些兄弟的手操办的,内中种种王祁自然知晓,王夫人糊涂,薛太太糊涂,但薛家人可并不糊涂,别说当今对于后宫那般冷淡了,便是假若当今要广纳后宫,真心心疼女儿的人家哪个愿意自愿送女儿去深宫博这种富贵?还是当个伺候人的女史?

更别说薛家现在家大业大、家世兴旺,薛蟠夫妇顶门立户不成问题,纵然有薛大姑娘层与秦家退婚这种情况存在,薛大姑娘想要寻一门不错的姻缘也并非难事。薛太太竟然为了和王夫人攀比,就动了送女儿入宫的念头,简直叫王祁大开眼界。见过蠢得,但蠢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那薛大姑娘的意思呢?”王祁不由得有些好奇,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言,当今正值壮年风度翩翩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这种诱惑倒是能叫不少小姑娘迷了眼。而对于野心勃勃的姑娘而言,宫里面又只有两个年幼的皇子,未来如何还未可知,若是能一招跃龙门诞下皇子,将来能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说不准。薛大姑娘入宫一事,究竟只是薛太太的一厢情愿,还是母女两个的共同心愿,这差别可就大了。

“她是个通透的,身边还有五娘这样聪明的嫂子,并没有入宫的心思。”薛家如今的家事,哪里是需要靠女孩儿博富贵的,若是真进了宫才成了笑柄,薛家如今再富贵、在京城之中再无人敢欺,说到底还是商贾出身,嫁入官宦人家都说不准会被人暗地里说嘴,若真入了宫,这身份就是她的硬伤,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薛宝钗打小儿就冰雪聪明,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我就小时候见过还是个小娃娃的薛大姑娘,这些年连面都没见过,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人,倒也是难得。”王祁若有所思的说道。

璟轩一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一直不肯松口定亲的事,必定是有隐情的,平日里问你,你都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左右没有旁人,你有什么故事,难道还不能同我们二人说一说么?”

王祁长叹一声:“就知道瞒不过你,露一点子口风都能被你给逮到。”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王祁世袭了兴安侯的爵位,又经营了侯府这偌大的产业,除了至今没有领实差入朝廷办事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个旁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但他并非侯夫人亲生子,而是从王家过继而来的继子,对于这一点,江南这些世家们可不是不顾及的。

如今看着,这年轻的兴安侯很好的平衡了养母与生母的关系,王家借着侯府的势力水涨船高,侯夫人对外也都说王祁十分孝顺。但人心隔肚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瞧和那王祁打小一起长大的林璟轩,不就是个不敬嫡母的。今日王祁能孝顺养母,谁晓得日后会如何?到时候自家女儿嫁入了侯府,再为他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璟轩没料到自己竟然也会被这些夫人们攀扯在里面,便也明白了为何王祁吞吞吐吐一直不肯说这里面的门道,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他们倒是有这份闲心!”

“可不是!”王祁瞪着眼睛:“后来我听说母亲看中了卢家的三姑娘。那卢三姑娘心地善良在城里面是出了名的,怜贫惜幼美名远扬。趁着

那卢三姑娘去寒山寺上香的时候我悄悄的去瞧了一眼,那姑娘的确是个品貌都好的,但那性子我却真真的不敢苟同。

难怪老人都说,要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呢!那卢三姑娘是慈悲,可她那慈悲里透着那高高在上的劲儿可叫我受不了,也是凑巧,因着我娘和卢家透了两句话,卢家也知道你我们家的心思,便和这三姑娘说了,我去的时候,偏就听到了这三姑娘和她母亲说起这件事。

她那话里话外的,把我哥嫂他们都说成了攀附侯府的小人,还忧心日后被我大哥他们喧宾夺主,侯府里主次不分,鸠占鹊巢!她母亲还教她,叫她嫁进我家的门之后,要好好的循循善诱,帮我‘一真假风’。你听听这话说的,什么叫鸠占鹊巢?什么是循循善诱?简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连一向被认定是心地良善、怜贫惜幼的卢三姑娘心里面都是这么想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娶媳妇的心思了?”

叫王祁这一通话砸下来,璟轩便明白了王祁的忧虑。远的不说,就单说这薛太太的事吧,若不是薛家父子立得住,就凭着薛太太这里外不分、目光短浅的劲儿,薛家只怕早就败落了。当家主母若是娶错了人,可是会闹得阖府不宁的。

“这样说来,薛大姑娘倒是不错。这些年如果不是薛大姑娘在薛太太和薛家父子中间周旋,指不定薛太太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娶一个懂得周旋的聪明人,想必可保侯府家宅安宁了。再者薛家也是商户出身,薛大姑娘不是不通俗物的,到时候也能帮衬你一二。”魏臻沉吟了一下说道。

王祁好奇的看着魏臻:“魏大哥,难得见你这么积极,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魏臻别开脸,脸上黑黑的,过了半晌,才在璟轩和王祁两双好奇的眼睛的注视下溃败了下来:“薛蟠告诉我,在他们父子努力打消了薛太太想送薛大姑娘入宫的念头之后,她又想让她女儿做林大奶奶了!”

林大奶奶……王祁砸吧了一下这个词,得,这不就是璟轩的媳妇么?王祁瞠目,这薛太太还真是敢想啊!璟轩也不由得扶额,他还真没想到那薛太太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王祁忍俊不禁:“魏大哥这是吃醋了!”

魏臻大方承认,他就是吃醋了,他就是见不得旁人惦记他的璟轩,谁也不行!璟轩笑趴在魏臻的怀里:“这种干醋你也吃。那薛大姑娘才多大,也就是薛太太‘未雨绸缪’,闲得发慌才整日的琢磨自己女孩儿的事儿!”

魏臻搂着璟轩,继续说服王祁:“璟轩说的没错,这薛大姑娘年纪还小,你和她订了亲,还要再等个几年才能正式完婚,你还可以多轻松几年,也不会被夫人念叨了,两全其美?”

王祁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捶桌子,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就为了替魏大哥你消灭情敌,这薛大姑娘的事儿,我也应下来了,我这就去和我娘说!”

侯夫人最初对于薛家的门第还有些犹豫,等到王祁掰碎了揉开了把卢三姑娘那些事都和侯夫人说了一番之后,侯夫人气得杏眼圆睁,脸都红了:“好啊,我还真是看走了眼!这些女孩子在我面前讨巧卖乖的,背地里竟是这样看待咱们家的,真是好得很!”

有了这样的对比,薛家的门第便不再是个问题,再好的门第,娶回来的是个拎不清的,侯夫人觉得自己这是自找罪受。好不容易王祁自己开口有个想求娶的对象,她真是没有道理拦着。

“可惜她年纪小了点儿,等到她及笄再成亲,你都多大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叫爹了!”大抵,这是侯夫人对薛宝钗最后那点儿的遗憾了。

王祁猴儿似得挽着夫人的手臂:“母亲,我还小呢!再说你这么年轻,哪里是做祖母的人呢!”

侯夫人无奈的看着王祁:“就你嘴甜会说话!这事儿你还要去和你爹娘知会一声,这些年他们为了你的亲事也操碎了心。不过卢三姑娘那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只会叫他们听了伤心。”

王家夫妇是本分的人性子也宽和,夫人这些年常与王家太太一道吃茶聊天,关系倒是比得上亲姐妹了,王太太觉得自己是个庄稼人,侯夫人这么尊贵的身份竟然对她如此厚待,还能时时看到小儿子,她这心里面只觉得肝脑涂地都无法报答侯夫人的恩情;侯夫人觉得虽然王家夫妇都是庄稼人,但却真真的是心底宽和的老实人,比起那些个口蜜腹剑的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和王太太说话听得那些乡间趣事也叫侯夫人心里面舒坦,更是常常在王太太过府的时候把王祁叫过来陪着,也叫王太太见一见不在身边的小儿子。

两位夫人这样哪有相处不愉快的道理?只是这些事纵然说出去,城里那些个世家太太们也多半是不信的,谁家高宅大院的没有个操心的事儿?庶子庶女这些隔着肚皮的尚且包藏祸心,更别说毫无关联的继子了。他们是由己思人,不肯相信兴安侯府就这么和睦,也就不难理解了。

王祁应下了,自去寻他大哥王社说这件事,这件事还是他嫂子出面与他亲娘说一说比较好。王社和薛明义是打过交道的,极为敬佩这位薛大老板的为人处世,他不知道薛太太那些个操心的事儿,一听说是薛明义的女儿,心里面便满意了八分,一口应承了下来。

魏臻也第一时间给薛蟠回了书信,提到了兴安侯府有意和薛大姑娘定亲的事,这种事,拖不得,还是早定下来为好,免得薛太太总惦记着他的璟轩。

虽然王祁的婚事一来二去的有了定论,但为了不动声色的给王社的长子相看甄大姑娘,这寿宴还是要办下去的。不过解决了最叫她们悬心的王祁的婚事,侯夫人和王太太的心情十分舒畅。

到了寿宴的这一日,侯夫人和王太太、王大奶奶不动声色的考察了甄大姑娘一番,发现她果然是个脾气柔顺、心思淳厚的,两位太太心里面就满意了六分。有了卢

三姑娘的前车之鉴,侯夫人可不敢轻易的下结论,生怕看走了眼。

多番查探之下,见这甄大姑娘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侯夫人这才松了口,王太太也没有不满意的,王家便遣了官媒去提亲,定下了王家大哥儿与甄大姑娘的亲事。这门亲事可是叫姑苏城的人都跌破了眼镜,心里面都在盘算着这背后的深意。

当年甄家获罪于天子,如今和林璟轩走的那般近的王家竟然去了甄家的女孩儿,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这些人绞尽了脑汁的琢磨,也觉得琢磨不透。

而就在他们费尽心思猜测这门亲事背后的故事之时,璟轩正带着小球儿来到了金陵甄家的旧宅,如今被当今皇上御笔亲批的“谕园”。

看着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熟悉的两个大字,小球儿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怅惘的情绪。拖了他年纪小的福,大人们在他面前说话有时并不避讳,他刚刚恢复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一是被璟轩的身份给惊到了,二就是被九弟竟然对他有那样的心思给惊到了。

九弟一向与他亲厚,在他眼里是个有些执拗但品行端方的弟弟,虽然性子有时候偏激了些,但少年意气再大些,那脾性自然而然就会收敛了。在大事上,九弟却从来不会出错,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更难能可贵的,就是在那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深宫之中,九弟却一门心思的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半点儿私心。当初他将九弟引为亲密的弟弟与知己,却并不知道,对方对他,竟然会产生那样的念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弟之情产生了变化?小球儿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索性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当起了逃避的鸵鸟来了,左右今生他和九弟已经是父子,只要他好好的藏住身份,这一世他会报答九弟当初的兄弟之情,对于那种情愫,他真是无力招架。

在金陵游玩了几日,璟轩原还打算带着小球儿和魏臻再去一下维扬,然而京城里的一封书信却打破了璟轩的原定计划,太上皇感染了伤寒,性命垂危!

面对这种消息,一切玩乐之心都被抛之九霄云外,璟轩、魏臻带着小球儿,吴熙并桓谦两个,几个人轻装简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染了风寒本就风险万分,更别说上皇如今是古稀之年,更是经不起伤寒这样的折腾,这么多年上皇对璟轩也是真心疼爱,璟轩心里面对这位皇爷爷的感情虽然复杂,但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是记挂焦急之情溢满了心头。

小球儿的心情也是如此,前世上半生父皇的宠爱与后半生父皇的猜忌交织在一起,虽然最后他葬身火海,但对于父皇,他记忆里最鲜明的,还是幼时手把手教他读书习字的父亲。复杂的心绪无从分辨,此时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父皇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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