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赶到皇宫的时候,上皇还处在昏迷之中,太医们围在床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愁容。见到璟轩进来,这些人的眼光一亮,上一回若不是有林大公子,小皇子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人准得被盛怒的皇帝与太后牵连,眼下上皇这样的状况,他们心里面都惴惴不安,看到璟轩进来,他们不由得升起了些希望,更是不由自主的给璟轩让出了道路。

璟轩来到上皇床边,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上皇仿佛在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当初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消失不见,璟轩搭脉的时候,见到上皇骨瘦如柴的手腕,不由得鼻子一酸,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的吴熙也看见小球儿望着自己的恳求目光,他心里面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殿下一定会心软的。这一路来小球儿揪心的模样都被吴熙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小球儿在想什么。

吴熙走上前去,对璟轩点点头,璟轩松了口气,把位子让给吴熙。比起吴先生,他的医术还是欠缺了些。

周遭的太医虽然不认得吴熙是何人,但是看到璟轩的态度和至今不发一言的皇帝,他们也十分聪明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异常安静的在一旁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熙的眉头也皱在了一处,良久他才抬起手,对璟轩和皇帝沉声说道:“不仅是伤寒,还有急火攻心的征兆,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示意太医们全都出去,屋中外人全部离开之后,皇帝的脸色冷凝,看了眼小皇子,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说道:“七夕这夜父皇画了一幅画、写了一首诗来哀悼顺嫔,偏被皇后的人看到,皇后自以为拿到了个把柄,想要以此威胁父皇将皇儿记在她的名下抚养。”

说到这儿,众人都恍悟上皇的急火攻心是从何而来,不由得心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嫔这事儿为了能够瞒天过海,众人也是耗费了苦心,这事若是败露了……

璟轩神色一凛:“皇后有没有怀疑两位皇子的身份?”

怕就怕两位皇子的身份被发现,历朝历代皇位传承多是子承父业,大皇子顶着皇帝长子的身份,日后立太子想必不会有什么阻力。可如果被发现这两位皇子实则是两位皇弟,那么想要立大皇子为皇太弟,那只怕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了。

宗室第一个就不会答应,谎报玉碟,就算是皇帝也会被御史的吐沫星子给淹死,皇帝再强势,面对那样的状况底气也足不起来。

再加上皇上的弟弟那么多,过继出去的十皇子忠平王不算,十二皇子、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可都还活得好好的,如果要立皇太弟,这些皇子们就不会心动么?

因此只要双胞胎的身份暴露,接踵而来的麻烦事可就不是一两件,这也是璟轩为什么神色凝重的原因。

皇帝闻言沉声说道:“皇后还没有想到这里,只不过是怀疑父皇对顺嫔有不对的心思。如果不能借此机会将大皇子养在她名下,她还抱着在母后面前戳穿这件事,叫母后厌了已死的顺嫔,顺便厌了两个皇子。不过眼下皇后已经被我看管了起来,一干消息都传不出去。”

“那太后那边?”璟轩担忧的问道,双胞胎的事情可是都瞒着太后的,如果被太后知道了自己被儿子和璟轩一道瞒着的事儿,再知道她疼爱非常的两个大孙子其实是庶子,那对太后的打击也太大了些。

就算退一步说,太后即便不知道两个皇子的真实身份,但就是知道了上皇对顺嫔有那么点心思,只怕这公公和儿媳妇的事儿,也会叫太后心里面膈应极了。这便顺了皇后的心思,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大皇子是她打小儿就疼爱的孙子,想到这孙子的生母和自己的丈夫有那么点儿不对劲,想必太后那一腔慈爱也都会化作厌恶了吧?

皇帝脸上浮现了愧疚之情:“暂且还是瞒着母后事情,这事委实难以启齿,一步错,只能步步错了。皇后那边我已经警告她了,如果想让严家给她陪葬,她就尽管胡说八道。如今母后只是知道父皇得的是伤寒,眼下正在佛堂给父皇祈福。”

皇后要的是利益,可不愿意把身家性命和家族前途给搭上,刚刚被皇帝软禁起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到太后那边闹一个鱼死网破,但上皇这一病把她吓到了,紧接着皇帝的一番威胁彻底浇灭了她想鱼死网破的决心。

而太后,这么多年和上皇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本来很是不喜欢总和儿子对着干的倔老头,但看着这个倔老头虚弱衰老的躺在龙床之上,她的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一日夫妻百日恩,面对将死之人,再多的怨恨也都被不是滋味给取代了,便带着人去佛堂祈福去了。

“皇兄,都是我的错。”忠平王桓谦一脸的内疚,皇帝身边龙禁尉在明、锦衣军在暗,龙禁尉相当于前朝的御前侍卫,而锦衣军则是相当于前朝的锦衣卫,专职收集情报以及处理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历来锦衣军的统领都是皇帝最信赖的人,上皇晚年多疑不信任任何人,便亲自掌管锦衣军,但是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这锦衣军便被交到了桓谦的手上。这段时间京城太平、桓谦又挂心去追求吴熙的事,便与皇帝告假跑到江南去“追妻”去了。

他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这一段时间,皇宫里面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竟然叫皇后的眼线在他眼皮子地下传递了消息,害得父皇生死未卜,还埋下了这样的祸患。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门心思都挂在了吴熙身上,而且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简直是猝不及防,不过锦衣军的事,确实也该重新整顿一番,皇帝的眼前忽然一亮,看着璟轩:“璟轩,你愿不愿意接掌锦衣军?”

锦衣军的首领历来是秘而不宣的,至今满朝武都只知道忠平王桓谦是最受皇帝宠信的弟弟,接掌过

户部、刑部,被委任过三任钦差,但他们却并不知道,叫他们心惊胆寒的锦衣军,也一直掌管在桓谦的手里。

如今桓谦精力有限,而璟轩又站在皇帝面前,皇帝不由得起了让璟轩接掌锦衣军的念头。他知道这孩子无意入朝为官,但锦衣军却不同。

璟轩想了想,对皇帝点头说道:“好,不过我要魏臻帮我,可以吗?”

皇帝自无不可:“你接掌锦衣军,锦衣军的一切就由你调配,余桦是锦衣军的都统,待会儿他自然会向你汇报情况。”

璟轩点头,随后看向吴熙:“先生,皇爷爷……”

吴熙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如今只能兵行险招,我用金针刺穴之术勉力为之,成与不成,全看天意了。”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治疗的吴熙满头大汗的身子栽歪了一下,桓谦上去揽住他的腰,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湿了。金针刺穴之术消耗甚大,这也是为什么璟轩至今也没能习成这门医术的原因,他的身子骨到底是有不足,这门医术对于施针者的消耗,璟轩承担不起。

“只要熬过今夜,就会没事了。今天晚上,必须有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吴熙看了眼桓谦,破天荒的没有挥开他此时揽着自己的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才交代了下去。

小球儿拉了拉璟轩的衣摆:“我想留在这儿。”刚刚屋里面的对话已经让他意识到,他与胞兄竟然并非皇帝之子,而是上皇的骨肉。个中的缘由,他此时并没有心思去琢磨,但两世为人,他们都是父子,这一刻,小球儿不知道心里面该是什么滋味,但记忆里英姿勃发的父皇和眼前虚弱无力瘦骨嶙峋的老人的对比,也叫他心里面格外的不好受。

璟轩明白他的意思,看向皇帝:“我带着小球儿今夜留在这儿。”

最终,璟轩、魏臻带着小球儿并太医院的两位太医今夜留守,余下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待所有人离开之后,璟轩叫两位太医在外屋待命,内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小球儿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之中面色灰败的上皇,伸出小手握住了上皇瘦骨嶙峋的手掌。

“父皇,子不言父之过,但我还是觉得你还欠我一句抱歉,小时候你告诉过我,可以做一个宽容之人,却绝不能做一个懦夫。如果你因为逃避而不肯醒过来,那你就是曾经你口中的懦夫,你知道吗?”小球儿的声音里透着悲伤,脸上的稚气不见,只剩下属于大人的忧虑与惶恐。

璟轩拉了拉魏臻的手,两个人到了屏风之后,把内室的一片空间留给了上皇和小球儿,魏臻捏了捏璟轩的手:“皇后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把她送去白云庵,接下来的事,只要如此如此……我倒要看看,这次有谁跳出来作死!”璟轩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有些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魏臻点头应下,而锦衣军要在京城里掀起的腥风血雨,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这一夜注定是个漫漫长夜,沉痛的心情叫小球儿完全忘却了疲惫,拉着上皇的手念叨了一整夜没有合眼,璟轩陪着他一道坐着,时不时的拿起桌上的温水浸湿上皇干裂的嘴唇,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外面两个太医心惊胆战的走来走去,心里面祈祷千万不要出任何的变故。而魏臻则已经奉命开始行动,在余桦那儿接过了锦衣军的统领令牌,开始调配人手,在京中布下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小球儿感觉到握着的上皇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小球儿眼睛瞬间瞪大了,紧张得盯着上皇的脸,上皇的嘴唇微动,璟轩忙将太医叫了进来,又派人去通知吴先生。

太医们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吴熙来了,璟轩和小球儿让出了龙床的位置,吴熙搭脉片刻,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提笔开了个方子,吩咐太医院去准备药材,这才对璟轩和小球儿说道:“放心吧,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按我的方子喝两服药,最迟明天就会醒过来,后续将养的好了,虽然不能恢复如初,却也无性命之忧了。”

璟轩和小球儿都松了口气,一夜未睡的两个人此时都有些撑不下去,尤其是年纪还小的小球儿,全凭着心里面的一股子气撑到了现在,听闻吴熙说上皇挺了过去,他这口气一松,整个人的精神就有些支持不住。

两个人被送下去休息,连日以来赶路的疲乏加上一夜未睡的消耗,璟轩搂着小球儿整整睡了一日一夜,才在第三日的傍晚清醒了过来,两个人心里都记挂着上皇,得知上皇已经清醒了一次,此时喝了药才刚睡下不久,两个人便都松了口气。

待看到脸色已经和缓不少的上皇,璟轩这颗心才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小球儿不肯离开,留下来继续陪着上皇,璟轩则是和皇帝一道去了慈宁宫去见太后。自从上皇清醒一次之后,太后也终于松了口气,结束了在佛堂半个月的礼佛,回到了慈宁宫。

听到小球儿还留在上皇那儿,太后叹了口气,欣慰得说道:“难为那孩子如此诚孝。”

那孩子打小就养在宫外,如今才一丁点儿大,竟然就能如此孝顺,太后心里面滚烫滚烫的,只觉得璟轩实在难得,连教出的孩子都这么纯孝。

“听说皇后去了白云庵祈福?那地方清苦,也难为她了。”太后并不知道上皇病倒的根由,只道是感了风寒,听到皇后这做派,便也夸奖了几分。

皇帝脸色不变,他心里面知道皇后去白云庵的真相。

璟轩则是笑着把话题岔了开,只笑道:“您还说别人清苦,您这茹素半个多月在佛堂,难道就不清苦吗?叫皇爷爷知道,心里面肯定不好受。”

话是这么说,璟轩想到上皇被皇后拿到把柄是因为给顺嫔作画吟诗,再想

到太后为了上皇去佛堂持斋茹素,璟轩心里面感慨,怎么舅舅这样的情痴竟然是上皇这样的情渣的儿子?上皇更是,若当真对顺嫔那么一往情深,当初又为什么会同意皇帝的建议来了个偷梁换柱?若是强势的认可顺嫔的身份,再来一出逼迫皇帝立幼弟为太子,满朝武有再大的意见总也能压下去,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么不尴不尬险些被人戳破的地步。

当初态度模糊,等到如今人都不在了,又是做画又是吟诗的,这样的上皇,即便璟轩感念他对自己是真心疼爱,也不由得在心里面给他画上了情渣的标记。

上皇的病情稳定没了性命之忧,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的璟轩也终于火力全开,打算好好清算一下京城里面蠢蠢欲动的这些人,无论是罪魁祸首皇后和严家,还是借着上皇病重的由子又开始不安分的那些大臣,璟轩冷笑一声,如今他手掌锦衣军,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挨个清算一番,他倒要掀开这些人的老底看看。

离开慈宁宫后,皇帝在御书房听了璟轩接下来的布置,饶是皇帝一向也是善谋算的,也不禁被璟轩的阴狠给震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这性子,还真是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

璟轩脑袋里面闪现了那日梦中那副儒的面孔还有如今小球儿童稚的小脸儿,失笑着摇头:“所谓物极必反么,我若还是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小时候就被那些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紧接着璟轩心里面叹气,自个儿那位父亲,今生看起来这脾气也没什么变化,若是不小心被眼前这位舅舅知道了他的身份,啧,那可真的是要连骨头渣子都被吃了。出于对母亲的私心,璟轩由衷的希望这个秘密能够一直隐瞒下去。但是每每感受到舅舅的一番苦情,他这心又忍不住动摇了起来,怜取眼前人还是怀念旧情?算了,这种事还是暂且放一放,该怎么选择还是甩给小球儿自己考虑好了。

“不过能寻到那么一个人也是因缘际会,此事闹出来皇后和严家必定逃脱不掉,但是皇家的名声可也要被毁了,尤其是舅舅,你当真愿意这么做?”璟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面子算什么?打蛇不死遗祸无穷,皇后虽然无子,但这一点并不能构成废后的理由。只要能够废了她和严家,面子什么的,我可不在乎。”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相比于好脸面到容忍那些蛀虫的上皇,他真是一丁点儿多余的耐心也没有。璟轩那法子虽然阴损了些,怕是要把皇家的名声给带累了不少,但胜在能让皇后和严家没有翻身的余地,这便够了。

璟轩闻言自然不再多说,皇帝连脸面都不要了,皇后还真是难逃此劫。想到此,璟轩自去安排魏臻调派人手开始行动不提,单说璟轩离开之后,大皇子前来问安,提出想要去永寿宫看看皇爷爷,原本因为大皇子年纪还小,皇帝和太后拘着他不许去永寿宫,怕过了病气。但如今上皇转危为安,吴熙也说无碍的,小球儿又整日的呆在永寿宫,大皇子的要求便被皇帝允许了。

皇帝带着大皇子一道去了永寿宫,刚刚进了内室,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上皇病的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听到了太子的声音,转醒过来之后,上皇的眼角湿润万分,没有注意到病床边的小球儿,上皇浑浊的眼睛含着泪水,盯着床顶的帷帐,喃喃自语的说道:“阿谕他一定是恨我的、怪我的,当初都是我的错,我这把老骨头,纵然现在死了,也没脸去见阿谕和臻儿。”

臻儿是上皇元后的小名,元后是太子桓谕的生母,上皇呢喃的这些话若是听在璟轩的耳朵里,准得再一次坐实上皇情圣加情渣的名头,但是听在了小球儿的耳朵里,便只剩下满心的酸楚了。

他顾不得此时的身份,扑到了上皇的身上,眼泪不由得留了下来:“父皇,你要好好的活着,你亏欠我的,还没有弥补我,我好不容易从下面回来,你若是不肯陪着我,才叫我真的无法原谅你。”

上皇这时才注意到小球儿的存在,听了他这番话,上皇不由得惊疑万分:“你……”

小球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的哼起了一段童谣,当初母后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岁,被父皇带在身边养育,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的无法睡着,父皇便搂着他,轻声的给他哼这段童谣。这段童谣算是父子二人的一个小秘密,上皇听到这熟悉的歌谣,颤抖着嘴唇,忍不住费力的抬起双手拉住了小球儿的手。

“你……真的是……你……”上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但干哑的声音里却透出了深深的喜悦之情,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也明亮了许多,一错不错的盯着小球儿,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似得。

内室之外,皇帝定定的站在那儿,大皇子听不懂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打扰看上去像是雕塑一般的父皇,眨着眼睛露出了一脸的困惑。

微风拂过,皇帝站在那儿,良久过后,脸上露出了叫外人见到准得惊叫出声的笑容来,一把抱起地上的大皇子,迈着大步往内室走去,故意弄出的脚步声惊动了里面刚刚相认的“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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