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成功

五月的清晨,凤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穿衣裳,忽然房门开了,宋逸臣拿着一只白梨走了进来。

凤儿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仰头看着父亲越走越近,她怪不好意思的抱起膝盖挡住胸口:“爸爸。”

宋逸臣“咔”的咬了一口白梨,然后一边咀嚼一边低声说道:“今天是你叔叔的大日子,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不许乱说话,听见没有?”

凤儿抬手揉了揉眼睛:“知道了。我不胡说八道,要说也说吉祥话。”

宋逸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白梨送到女儿嘴边:“咬一口,挺甜的!”

凤儿张大嘴巴咬下一口,果然很甜。而宋逸臣不再多说,转身出门就走了。

凤儿发现自己的屁股变大了。

颇为烦恼的穿上校服衣裙,胸脯那里又隐隐的鼓了起来。凤儿一点也不想长大,唉声叹气的坐在**穿长筒袜子——腿也变粗了,袜子箍在小腿上,紧绷绷的。

走出门去进了餐厅,她并没有看到余至瑶。选着喜欢的奶油蛋糕吃了两块,胃里依旧空虚,没吃似的。再加一块蛋糕以及一大杯牛奶,她终于饱足了。起身跑出餐厅去,她这回看到了余至瑶。

余至瑶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的乌黑锃亮。凤儿没敢肆意的冲上前去大说大笑,只在近处站住了,规规矩矩的垂手说道:“叔叔,我上学去啦!”

余至瑶扭过头来,没回答,单是对着她微微一笑。

前方的窗户大门全洞开着,晨风挟着阳光扑面而来。凤儿仰头望着余至瑶,就见他剑眉斜飞,鼻梁挺拔,微笑的时候嘴角上翘,有一种温柔的堂堂威仪。

在清新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她忽然就满心欢喜了。稳稳当当的转身走出门去,她并未像往常那样撒腿乱跑,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直线。

凤儿在学校里,胡思乱想的度过了一天。

她吃得好,穿得好,成绩也好,年纪又比同学大了两岁,越发仿佛无所不知。小女学生们最爱跟着她黏着她,她平时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不过今天不同,她早上其实没有听明白父亲的话——什么是“大日子”?

心中忽然恐慌起来,她想:“不是叔叔要娶媳妇了吧?”

思及至此,她立刻又对自己摇了头。应该不是的,娶媳妇是大事,哪能先前一点风声都不露?

然后她的心思忽然转了方向:“爸爸什么时候娶新媳妇?”

这个念头吓得她直冒冷汗。爸爸不娶新媳妇,就已经够凶恶了;这要是再招个后娘回来,她非变成小白菜不可。

不过爸爸也有好的时候,今天早上还给了她一口梨吃呢。

凤儿心事重重的熬到放学。在学校门口坐上汽车,她惴惴不安的询问小汽车夫:“哥哥,今天家里怎么样啊?”

汽车夫想了一下,然后从后视镜中对她笑道:“家里挺好呀!”

“那叔叔呢?叔叔好吗?”

汽车夫喜气洋洋的答道:“哈哈,今天可是有了大喜事。二爷选上商会主席啦!”

凤儿一听这话,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商会主席是什么?”

汽车夫思忖一下,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商会主席嘛……就是全天津卫的生意人,以后都得听二爷的!”

凤儿登时睁大了眼睛。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她似乎觉得一时不能理解:“哥哥,那个买糖人儿的也归叔叔管吗?”

汽车夫笑了起来:“谁管一个卖糖人儿的啊?二爷管的都是大买卖家!”

汽车在余公馆门前停下,车门一开,凤儿便拍着翅膀飞进去了。一鼓作气冲到余至瑶面前,她欢天喜地的抱拳笑道:“叔叔,恭喜你当了主席!”

然后不等余至瑶回答,她又探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余至瑶抓住她的小手攥了攥,仰脸笑着问道:“小人精,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凤儿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余至瑶眼神怜爱的看着她:“明天是礼拜天,叔叔带你出去逛逛。今晚家里要来客人,你乖乖的自己去玩。”

凤儿答应下来,可是留恋着不肯离去,没话找话的围着他转来转去。刚转了两三圈,宋逸臣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一嗓子把她呵斥走了。

凤儿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摆开一桌子的书本,然而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外面越来越热闹了,她趴在窗前眺望院内,就见汽车一辆接一辆的停下开走,客人一位接一位的下车进门。张兆祥穿着一身簇新的蓝纱大衫,晃着肩膀里外穿梭,身后总跟着个小随从;爸爸也换了西装领结,因为脸刮的不勤,所以上嘴唇又显出了小胡子的雏形。忽然门口下来一车仆人,手里全拎着大食盒子,凤儿知道那是从外面馆子买了好菜回来,因为家里厨房人手有限,置办不出大宴席来。

竖着耳朵旁听了一晚的热闹,凤儿最后心痒难搔的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半路醒来,她就听外面依稀传来砰砰之声,正是汽车车门在接二连三的关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她又睡着了。

余至瑶醉了。

他高兴,为了这次竞选,他已经周密的准备了大半年,如今美梦终于成真,他当然高兴。

带着哑巴上楼回了卧室,他东倒西歪的走到床前。忽然醉醺醺的转向哑巴,他咧嘴一笑:“嘿嘿。”

哑巴抬起双手捧了他的面颊,触感很热,几乎是烫。余至瑶傻乎乎的看着哑巴,忽然又一咧嘴,这回笑着打了个酒嗝。

哑巴想要扶他躺下,他很听话,让躺就躺,上半身是仰面朝天了,两条腿却还长长的拖在地上。哑巴拍了拍他的大腿:“啊。”

余至瑶一动不动,单是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傻笑。忽然声音低哑的开了口,他对着上方含混发问:“你有那声望吗?你有那资历吗?”

话到这里顿了一顿,他骤然抬手一拍胸膛,豪气干云的大声吼道:“我有!!”

哑巴看出他是醉透了,便单腿跪上大床,想要把他拦腰抱到床里躺好。余至瑶不但沉重,而且伸胳膊撂腿的不老实。哑巴仿佛在摆布一只巨大的人偶,先要捋顺他的胳臂腿儿,然后才能使对力气,把人向上挪去。

好容易把余至瑶安顿好了,哑巴已是累得双臂酸痛。跪在一旁歇了片刻,他低下头,却是发现余至瑶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

迎着目光慢慢俯下身去,哑巴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梦是醒。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瞬间的犹豫过后,哑巴轻轻吻了他的嘴唇。

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余至瑶,哑巴在心里告诉他:“你不要躲,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余至瑶神情木然的怔了良久,最后缓缓抬起左臂,把手搭上了哑巴的后背。

这回闭上眼睛,他是真的要睡了。

小老九到哈尔滨向何殿英汇报公司账目,随身又带了一张报纸:“大哥,瞧瞧,天津商会的新主席!”

何殿英接过报纸,一眼就在主版看到了余至瑶的单人照片。照片上的余至瑶神采奕奕,目如朗星,让何殿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哟,这人模狗样的。”

小老九瞄着何殿英的反应。他知道大哥和余至瑶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可是不管怎样,的确是余家手下砍断了他的手臂。

何殿英觉察到了小老九的目光,所以不动声色的把报纸放下,一句也不多问。倒是小老九忍不住了,主动说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你再不回去,天津卫可就快成余二一个人的了!”

何殿英听了这话,抄起报纸卷成筒子,“唰”的一声抽了小老九的脑袋:“余二余二,余二是你叫的吗?叫余二爷!”

小老九一撸袖子露出半截残臂:“大哥,他把我害成这样了,我还要叫他一声爷?”

何殿英反手又是一抽:“少他妈和我犟嘴!我告诉你,就算将来他真死我手里了,你们也得跟着我给他上香,上香的时候也得叫一声爷!”

小老九不服气的退了一步,不敢再辩。而何殿英坐上桌子,对着小老九一招手:“你过来!”

小老九委委屈屈的向前走了两步:“大哥。”

何殿英一把将他扯到跟前,亲亲热热的抬手拂乱了他的短头发:“小老九,大哥心里有数。”

小老九蹙起眉毛低下头,忽然看到何殿英那马甲前襟上垂了链子,便抬起手来顺藤摸瓜,扯着链子拽出一块白金壳子的怀表。

何殿英笑了,低头把链子从纽扣上解下来,一起放到了小老九的手心里:“看看看,看你妈的看。拿去吧,给你了!”

小老九很孩子气的笑了,脸上一笑,心里就不那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