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聂阳城就是南海。

刚刚月上中天,硕大的月亮挂在海上,照亮了大半个海面。海水拍过礁石,和海风的声音交织成美妙的乐曲。人间最美的景致,不过如此。

琉鸾随便找了块礁石坐下,抬起头笑看着他,“怎么真跑到海边了?想喝陈家村的梨花酒?”

西陵无垣撩起衣摆坐在她旁边,“得罪了姜虞,我可没那兴致喝梨花酒。”

“那你来南海干什么?”难不成跑到南海边上,就为吹海风看海浪不成?

他盯着远处的明月,淡淡说,“今夜是十五。”

琉鸾侧过脸,“十五怎么了?有鲛人出没?”

“不是。”

“好吧,我笨了。”除了鲛人,她真不知道南海每月十五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现。

西陵无垣微微一顿,“你听说过海市吗?”

“大概听过一点。”自从三千年那场动荡之后,水族几乎避居不出。甚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四海布下结界封海,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但陆地上的生灵偶尔需求水底产物,水族也需要陆地上的物产。在这种趋势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海每月月圆之夜都会开放海市,各方生灵不论种族自由贸易。

听说海市异常热闹,专卖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甚是有人曾经在海市里购得过起死回生的灵药。很多人处心积虑进入海市,但是开放海市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始终不详,只有有缘人才能预遇见。

西陵无垣无垣怔怔盯着远处的明月,深深一叹,“我跟姜虞已经闹翻了,聂阳城再也容不得我。以姜虞的性子,恐怕会拿沧海月明说事,对我赶尽杀绝。”姜虞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已久,如今给了她把柄,她必回处心积虑将他逐出西陵家。

琉鸾皱眉,“聂阳城还有圣君在呢,轮不到姜虞做主吧。”姜虞再怎么横行霸道,也不是聂阳城之主。只要聂阳圣君不偏不倚,姜虞闹翻天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温儒的聂阳圣君,也跟烛龙一样是杀人不见血的恶魔吗?

西陵无垣沉痛地闭了闭眼,“姜虞仗着自己的身份和修为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她跟大公子狼狈为奸,几乎掌控了整个聂阳城。父君疼我爱我,必定会为我出头。可这么多年以来,我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琉鸾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想躲到海里?”

西陵无垣颔首,“对,我娘亲虽去了,可舅舅们都在。南海平日里封海,只有每月十五才允许外人进入。”

琉鸾颇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都不容易,想在洪荒大陆生存,真不容易。”

西陵无垣笑笑,“是啊,很不容易。轩辕琉鸾滥杀无辜,天理难容。过了今天,大概我西陵无垣同样滥杀无辜,天理难容。甚是,还会背上个私通邪魔,谋夺异宝的罪名。”他有没有做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权者说他做过。就好像轩辕琉鸾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者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事实,也是洪荒不成的潜规则。

“对于我的身份,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西陵无垣反问,“我为什么要惊讶?”

琉鸾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为什么,要惊讶。

洪荒大陆的小道消息传播比感冒病毒还快,几乎没秘密。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个活人都知道。再则,四大家族看起来和平共处,其实暗地里都有小算盘。西陵无垣身为西陵氏的公子,在绯月城有几个眼线也不足为奇。即使不知道她的具体容貌,根据她的行为举止和某些特殊道具判断出她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在洪荒养马蜂的人很少,几乎没有。她马蜂盯凤仪肯定是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估计姜虞和无垣都是从这一点出发,慢慢判断出她的身份。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其实……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滥杀无辜。”

琉鸾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海里,海面上立即溅起一片水花,“你当然知道我没有滥杀无辜,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我并不是坏人。可那有怎么样?烛龙说我做了,我就是做了。我们法力低微,而洪荒强者为尊。”

是啊,洪荒一向如此。强者的话就是事实,完全没有公平可言。

无垣无奈摇摇头,“哎,早些年我曾经见过绯月圣君一面,一直觉得他不像是欺凌弱小之辈。没有想到,他竟然……”

琉鸾苦笑,“我的事沸沸扬扬,你应该知道。”

“不就是麻雀吗?”

琉鸾站起身来,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是啊,谁让我是只麻雀呢?其实真正的事实是,姬容要退婚,我娘不同意。凤仪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娘。”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眼睛里有些凄迷,“万仞穿心,最残酷的方法,而烛龙和姬容,眼睁睁看着她惨死,一声不吭。我一时气不过,拉着凤仪、烛龙要同归于尽。然后,我就被按上了偷师的罪名,判五雷轰顶。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反抗时杀了一群神兵,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千古罪人。原来反抗就是滥杀无辜,第一次听说。”

西陵无垣沉默了许久,沉痛地闭了闭眼,“所谓滥杀无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洪荒真的没有了天理,洪荒大神真的瞎了眼。

琉鸾无所谓笑笑,“我早就想开了,洪荒原本就没有公平两个字,也没有道理可讲。”

西陵无垣也笑了,“是啊,洪荒哪有公平?”

琉鸾握紧拳头,“所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似乎是对他说,其实,是对自己说。

想生存,想报仇,只能靠自己。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有公理可讲。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才会遭到报应。

“这个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千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明白洪荒的道理需要手里的兵刃来讲。

“我要到长春gong去拜师,我要堂堂正正杀了凤仪,为我娘报仇。”

西陵无垣心中一动,“长春gong?”

“是的,在这个时代,除了有实力,还需要系出名门才有活路。”这个时代的所有生灵,都被权势压得死死的。既然做不到改变,只能去适应。

“是啊,长春gong。”西陵无垣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参加十年后的仙剑大会,才可以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琉鸾同样眼前一亮,“仙剑大会……”

西陵无垣眼睛里闪烁着异常的光彩,连神情都变得明亮起来,“五百年一届仙剑大会,原本的目的在于切磋法术。渐渐的,也就变成各个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仙剑大会上胜出,必定会出人头地。左丘半雪正是因为在五百年前那一场仙剑大会中脱颖而出,得到潇毓灵君的赏识收在门下,后来才会成为左丘氏的族长,成为北溟圣君。”

说起左丘半雪,此人也算是洪荒一大传奇。

大约两千年前,他出生于北海之滨的北溟宫,是左丘氏这一代第一位男子。

刚刚生下来,就受到极大的关注。可惜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普普通通,还是个十足是个纨绔弟子。左丘氏渐渐对他死了心,任由他胡闹去。直到五百年前,他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忽然报名参加了仙剑大会,并在大会上脱颖而出,被上仙潇毓灵君收为入室弟子。

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左丘氏北溟圣君去世。左丘半雪承袭了君位,成为这一代圣君中最年轻的一位。

此人一向温儒,温和有礼,是少有的谦谦君子。但从来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实力和能力。即使是三位年长的圣君,也不敢欺他年少。

仙剑大会,确实是洪荒diao丝们成功的捷径之一,看左丘半雪就知道。当然,左丘半雪为何一直能平安度过天劫,是不是也是藏拙之辈,不是问题的关键,也不是重点。

西陵无垣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灿然一笑,“琉鸾,左丘半雪可以做的事,我们也可以做是不是?”

琉鸾也笑了,“是。”

“但愿,我们两都能出人头地。”

“我只想……”

琉鸾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怔怔看着远处的海面。

“只想什么?”半晌没有动静,西陵无垣转过脸来。

“海市。”

“什么?”

“无垣,是海市啊。”琉鸾忽然激动地跳起来,指着远处的海面,“你看,是海市。”

西陵无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城池从海水下面缓缓升起来。待整座城池完全浮在水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异常的热闹。

“海市,没错,是海市。”西陵无垣也激动地叫起来。

“你知道怎么过去吗?”琉鸾迫不及待想进入神秘的海市,却苦于无路可走。

“不要着急,等一下。”

“嗯。”琉鸾如痴如醉看着如海市蜃楼般繁华梦幻的景象,高兴得像个孩子,“世上居然真有海市。”这样的景象,只在书上看到过,而且书里还说这是海市蜃楼,是根本不存在的景象。没有想到,她居然看到了真正存在的海市。

难道,海市蜃楼真实存在的吗?

“世上当然有海市。”

“可是怎么进去呢。”琉鸾越看越觉得海市里头实在是热闹有趣,心痒难耐得很。

“等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海面上凭空出现了一艘小船。白须白发的渔翁带着斗笠,摇着小船慢慢划过来。

琉鸾瞪大眼睛,“是那艘船吗?”

“就是那艘船。”西陵无垣说着,从腰间摸出两枚晶莹剔透的贝壳。

等渔翁走进了,把贝壳递进他手里,

渔翁接过贝壳瞧了瞧把他们两接上船,重新摇起桨。

小船迎着风行驶如飞,不一会功夫,就划到大海中央。岸上的景物笼罩在白雾里,早已经看不清了。

“无垣,那贝壳就是信物吗?”聪明如琉鸾,自然很快就想到其中关键。

“是船票。”琉鸾说话遮遮掩掩像做贼一样,无垣倒是大方,并不怕渔翁听见。

老渔翁听了他们的话,呵呵笑道,“和我们水族做买卖只要够诚信,我们水族随时欢迎。姑娘你要是不欺不辱我水族,自然有人愿意送你船票。”

琉鸾电视剧看多了,一直以为渔翁又聋又哑,这会忽然听见他说话,反倒吓了一跳,“哦哦哦,多谢老先生指点。”

老渔翁呵呵一笑,“不必客气,叫我渔叟就行了,来往海市的客人都这么叫我。”

“先生你是前辈了,我可不敢造次。”大约是骨子里流着烛龙是血,琉鸾有时说话做人,也虚伪得很。

“姑娘你是好人啊,老翁谢谢你了。坐稳了,快要起风啦。”

“坐稳了。”西陵无垣赶紧扶住小船上的桌子。

琉鸾见状,伸手去抓着他的衣服。一转眼,果然狂风大作。海水被狂风卷起,在空中形成几丈高的波浪。小船在水里飘着左摇右摆,随时有翻船的危险。

“这是玩哪出啊。”琉鸾被颠的头晕眼花,五内翻腾,忍不住呕了几口酸水。

无垣同样眼冒金星,只是还不至于呕吐,“海市就是这样……”

老渔翁呵呵笑,“这海里的天呐,变化无常。你们呆不惯,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不怕不怕,很快就到了。”

小船又在波浪里颠簸了几分钟,终于风平浪静,漂浮在海上的城市近在咫尺。

碧波滔滔,明月高高挂在空中,衬得整座城池闪闪发亮,恍如天宫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