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绽,昆仑天宫还蒙在一片薄雾里,院子里各色仙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夕风皱着眉头睁开眼,一眼就看到琉鸾坐在书桌旁边。

面前摆着笔墨,铺着卷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并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干嘛呢?”

琉鸾拿起面前的紫色卷轴,吹出一口热气烘干墨迹,“写诏书啊。”

他弯下腰,看着诏书上的字迹,“你写的什么?”

琉鸾将烘干的诏书递到他面前,“没什么啊,随便派十来万天兵天将去捉拿叠红。对了,你印鉴呢?拿出来我用用。”

夕风顺手勾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一方紫色的印鉴,在诏书下方盖上,“好了。”

琉鸾满意地审视着新鲜出炉的诏书,“我随便写几个字,十万天兵天将就要听我号令,这感觉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夕风笑着抽走她手里的诏书,“之前已经派人捉拿了,你这是多此一举。”

“我知道。”知道他肯定会派人去抓姜虞,不过人多安全嘛。

夕风有些无奈,“来人。”

“帝君。”一名白发少年走进来,低头跪下。

夕风将诏书放进他手里,“传本君法旨,命神将子墨调派十万天兵捉拿魔族公主叠红。”

“遵法旨。”少年恭恭敬敬退出去。

琉鸾手撑着太阳穴,笑眯眯靠在桌上,“风哥,照晚女神助纣为虐,是不是该给她一点惩罚?骊山圣母母女跟她狼狈为奸,是不是也要一并惩罚?”

夕风拿起一卷干净的卷轴放在她面前,“反正现在印鉴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可管不了。”

“行,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琉鸾也不客气,提笔就写。

夕风双手搭在她肩上帮她按摩,“你还真不客气。”

“有什么好客气的?我忍她们很久了。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当然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夕风笑着摇摇头,“你这篡权篡的。”

琉鸾满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你的公我还不能碰了是不是?反正迟早要写的,你就当我是个代笔的。”这几十年住在昆仑天宫,他的公她随便看,有时还按照自己的意见帮着批阅,也没见他说过什么啊。

夕风盯着卷轴上的字,“罚骊山圣母面壁思过一千年,烟落看守死灵渊一千年,会不会太重了?”

琉鸾哼了哼,“她们帮着姜虞做了那么多坏事,这样的惩罚算轻的了。至于那个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的照晚,我要判她剔去神骨打入轮回,九世为婢,九世为娼。”

“那你写啊。”

“啊?”琉鸾眨眨眼,抬头看着他,“你不为她说说情吗?”

“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惩罚恰到好处。”照晚这些年做的坏事不少,杀的人也不少。因为已经受过几次雷劫惩罚,他也懒得去管。想不到她变本加厉,在姜虞的蛊惑下,仗着遮天跟她一起为非作歹。不但设计陷害琉鸾火烧泷州,还把西陵无垣打成那个样子,甚至想杀三颠真人灭口,每一桩每一件都够她死几百次了。

她真是神仙做久了,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很了不起,以为世上的一切都应该按她的意思存在。琉鸾的惩罚虽然重,却很适合她。以她如今的性子,确实应该到人间去尝尝做普通人的不易。

琉鸾有些不敢置信,“她不是你好朋友吗?你不网开一面?”

夕风嗤之以鼻,“我没这样的朋友,为了一己之私害死那么多人。”

“她害了很多人?”

见她半天没有动静,夕风接过她手里的笔自己写诏书。写完之后,雷厉风行盖上印鉴,“来人,将本君法旨传遍天地,以示警戒。”

又一名白发少年走进来,恭恭敬敬将诏书接走。

琉鸾偷偷看了一眼,“重华,十世为娼,十世为奴,十世为婢,十世为鼠蚁,会不会太重了?”按照这个惩罚,在未来几千年里,照晚都休想有好日子过。

夕风挑眉,“你没看后面吗?永世不得再入仙界。”

“会不会太重了?”

“她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说起无辜的生命,琉鸾立即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额……其实……我也曾经害死过很多人,弄得人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夕风拉起她一起坐下,认真地看着她,“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当时我从透尘镜里看到姜虞破掉桃花的结界,还用那样阴邪的手段,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身份大有章。不但派人查她的身份,还特地查了当年火烧泷州之事。”当年那件事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一切都合情合理。但姜虞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到射月山行凶,还对琉鸾那样残忍,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嗯?结果怎么样?”

“起火当日,火势实在太厉害了。即使干旱,大风,三昧真火,也不至于如此。”夕风握紧拳头冷笑一声,“我已经猜到是姜虞和照晚在使坏,但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姜虞身份败露,照晚大受打击才恍恍惚惚说出来,替你洗脱了罪名。”

琉鸾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我是被陷害的?”

“火确实是你放的,但是,姜虞和照晚已经知道泷州的情况,故意引诱你放火,并散播火种扩大火势。”她即使害了人,也只是无心之失而已。

琉鸾黯然地摇摇头,叹息着道,“恨我冲我来啊,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手段?叠红也就罢了,难道曾经是人的照晚也忘了每个人都有至亲挚爱,忘了生离死别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吗?为一己之私害得那么多人qi离子散,家破人亡,杀她们一百次都不为过。”

听到这某几个熟悉的字眼,夕风顿时想起琉鸾在昆仑大殿上被逼得无可奈何的情景,顿时火冒三丈,“她做神做得太久,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罚十世为娼,十世为奴,十世为婢,让她尝尝做凡人的不易。”

琉鸾也无话可说了,“确实,应该给她们一点教训。”得知自己害死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她自责到想杀了自己。姜虞和照晚倒好,就为了那么一点私仇有意滥杀无辜,不给她们应有的惩罚天理何在?枉死的生灵如何安息?

正好绿芜领着一群婢女进来送早饭,夕风将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到她面前,“近些年来,那些个神仙们全都一个德行,犯一样的错误。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还喜欢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为一点私人恩怨丧心病狂。这回照晚和芳菲一挑拨,立刻不顾大局一窝蜂的跑到南海去找你报仇。哼,本君懒得管,得罪了未来的天帝看他们怎么收场。”

琉鸾双手托腮,咬着勺子含糊不清的说,“你真阴险,把难题丢给西陵无垣。”

“仙界和人间一样,确实需要好好整顿。但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懒得去管。等天帝登位后,定新的天规地律,有他们好受的。”新的天帝出现之后需要立威服众,但事情得做得有理有据,让三界心服口服。若是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全都被他处理干净了,天帝岂不是很难做,很尴尬?有些事情,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他实在不愿意去插手。

琉鸾白他一眼,“瞧你懒的。”

夕风似笑非笑看绿芜一眼,“大约是老了,心也软了,连身边的人处理不了。那些个腥风血雨的事,还是让未来的天帝去做吧。”

绿芜在他身边几千年,自然明白他话里有话,羞愧地将头垂得低低的。

琉鸾也看她一眼,淡淡道,“无关紧要的人就无关紧要的处理吧,一个奴婢而已。”琉鸾为人,一向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对她一分好,她会报以十分好。

自从到了昆仑天宫之后,她从来没有当绿芜是奴婢,一直以对待姐妹的态度来对她。可绿芜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转而投靠姜虞,对她落井下石。

她不求雪中送炭,不求不离不弃,但她的做法,确实也太不厚道了。这样的朋友的,这样的姐妹,实在没有结交的必要。

绿芜听着讽刺的话,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双手攥得紧紧的,却无法反驳。

“是,一个奴婢而已,昆仑天宫难道还缺婢女吗?”夕风从她嘴里把勺子抽出,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琉鸾喝了几口,一边吐热气一边说,“宫里的婢女大多都很能干,不如再选出一位管事的吧?免得哪天绿芜姑娘不高兴,我这个君后娘娘连口粥都喝不上。”

绿芜忍无可忍,‘扑通’一声跪下,“君上,娘娘,奴婢……知错了。”

琉鸾瞥她一眼,“你错了吗?没错啊。墙头草都是两边倒的,你投靠姜虞也是应该的。”

绿芜顿时泪下如雨,泣不成声,“不是这样的……奴婢当年还是牡丹花的时候曾经受过娘娘恩惠,奴婢以为……姜虞就是娘娘您,所以一时鬼迷心窍处处护着她,请娘娘恕罪。”

琉鸾斜着眼,“恩惠?什么时候的事?”

绿芜哭得梨花带雨,断断续续说,“奴婢当年受了潮,三年不曾开花。有一回花匠整理园子的时候,顺手把奴婢拔起来丢到地上。幸亏娘娘您路过,说“长势这样好总会开花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花匠才将奴婢重新栽回去。没有娘娘,就不会有奴婢。”

琉鸾歪着头想了半晌,终于隐隐约约记起有这么一回事,“我想起来了,当时春色满园,唯独你不开花,连个花苞都没有。”

“是的,如果不是娘娘求情,奴婢早就死了,所以……”

琉鸾叹口气,“你是想报答寒月仙姬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对姜虞言听计从?”

“是……”

琉鸾失笑,“记得当时我说什么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当时我都已经那么惨了,你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呢?绿芜,我真有点后悔救你了。”难道为了报恩,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自己的朋友吗?突破了底线,失去了自我,就算报了救命之恩又有什么意思?

绿芜眼泪掉得更凶了,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我……”

夕风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好了绿芜,你伺候本君多年,将昆仑天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劳苦功高。既然本君当时没有追究,如今也不会因为姜虞的身份而追究,你好自为之吧。记住娘娘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绿芜站起身,狼狈地哭着跑出去。

琉鸾冷冷瞪她一眼,小声嘀咕,“昆仑天宫的婢女越来越没规矩了,在我们俩面前就哭成这样。”

夕风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你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绿芜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为难她。”

琉鸾耸耸肩,“我没功夫去为难一个婢女。”

婢女而已,从今以后,绿芜在她心里就只是一个婢女而已。和昆仑天宫其他的婢女一样,只是婢女。

夕风转过头看着她,“那子桑呢?”

“子桑啊……”琉鸾若有所思,“子桑为我连命都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