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琉鸾很少见到绯陌凉。但衣食住行一方一样不缺,而且都是贵宾级服务。

天天美酒佳肴,山珍海味,时不时还有绫罗绸缎,珍珠宝石送来。漂亮的侍女就在门外站着,随时听她差遣。前世今生几十年,她从来没有过上这样富贵奢华的好日子。

疑惑重重之余,她很堕落的有些享受。反正伤还没有好,舒舒服服住着就当养伤了。

成日里有得吃就吃,有得玩就玩,把一切事物抛到脑后。

西陵无垣从小长在勾心斗角之家,越是如此毫无动静,他越是猜疑。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就坐立不安。

但绯陌凉不动,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陪着琉鸾一起堕落,在龙宫里一天一天混着。

转眼又到了月圆之夜,再一次开启海市的日子。

琉鸾觉着住也住够了,伤也养好了,绯陌凉若真有什么把戏也该耍完了,是时候离开了。于是在吃过早饭之后,向婢女提出要面见绯陌凉辞行。

临时伺候她的婢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之后说公主今天不见客,辞行的事过几天再说。

南海的规矩琉鸾还是知道的,只有月圆之夜开海市。过了今天,岂不是又要等到下个月去?

龙宫的生活确实很舒适,至少在物质方面让她很享受。但她身负血海深仇,怎么能就此堕落?赶往长春gong拜师势在必行,在仙剑大会脱颖而出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屏退了婢女,她干脆自己去找。

龙宫很大,格局分明。所幸她住的地方就是后宫,离绯陌凉的寝宫不远。

听婢女说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到前面去,琉鸾便省了很多麻烦,直接到她宫里去。

可到了她宫里一问,才知道绯陌凉根本不在宫里。问继续追问下去,那婢女只是神秘兮兮的指指前面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说,公主大概在那里吧。

琉鸾见她神情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想,急匆匆跑过去。

偌大的宫室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琉鸾七拐八弯走到最里面的寝室,隔着水晶帘子,隐隐约约看到绯陌凉的背影。

长裙迤逦,步摇摇曳,贵气逼人。

琉鸾张张嘴刚想叫她,就看到她猛然回过头来,手心凝起一把冰剑,“谁?”

“是我。”琉鸾吓了一跳,赶紧出声。

绯陌凉手心的冰剑缓缓散去,“原来是你,有事吗?”

琉鸾挑开帘子走进去,“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绯陌凉疲倦地摆摆手,“你先走吧,我们改天再说。”

“改天?”琉鸾皱眉,“公主盛情款待,我不胜感激。但琉鸾有事在身,今日必须离开。”

绯陌凉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决,也不多做面前,“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待会我再过去。离开市还早着呢,你不必着急。”

“那我走了。”琉鸾隐隐觉得她今日心情不好,也不再继续纠缠。

绯陌凉抬起头看着正前方,没有再说什么。

琉鸾转过身,下意识眼角一斜,瞥了一眼她目光所及之处。

挂在墙上的画像映入眼帘,琉鸾大惊失色,“这是……谁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左眼眼角之下,有一颗娇艳欲滴的滴泪痔。眼波如水,风姿绝代。眉目之间,有一股无法掩饰的冷清高傲。

这张脸,真的好熟悉。

还以为一生一世,都看不见那颗熟悉的滴泪痣,没有想到,会在龙宫里看到这样一幅画。

绯陌凉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你问哪一副?”

“啊?”琉鸾抬起头看去,才发现墙上挂了两副画。在高傲的美人旁边,还挂着一幅男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星眉剑目,一身黄金战甲,方天画戟在手,脚下踩着青龙坐骑,翱翔在九天之上。隐隐有股睥睨天下,傲视众生的气度。

“他们是……”琉鸾更好奇那女子的身份了,连带着男子的身份也一起好奇。

绯陌凉有一瞬间的沉默,许久才缓缓叹息,“画上的男子是家兄诛绥。”

“那……旁边那位呢?”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这男子正是龙君诛绥,所以显得很平静。

绯陌凉瞥了一眼高贵冷艳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屑,“那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寒月仙姬。”

琉鸾忽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无奈地闭着眼睛摇摇头,“寒月……寒月仙姬?”寒月,又是寒月。

为什么那位为洪荒做出巨大贡献的女神,不但名字跟她前世一样,连长相都跟她一模一样?

长相一模一样也就算了,她脸上生来有颗滴泪痣,那位女神为什么也要有滴泪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轩辕寒月和寒月仙姬,到底谁是正版谁是盗版?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好别告诉她她是寒月仙姬转世,然后又机缘巧合穿回了洪荒。这不是狗血电视剧,故事不会那么狗血。

“怎么了?”绯陌凉看出她神情中的变化。

琉鸾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寒月仙姬到底是谁啊?”寒月仙姬这个名字她听夕风提过,大概知道她是一位伟大的仙女,而她的伟大跟龙君有莫大的关联。

可是现在,寒月莫名其妙成了龙君一生最爱的女人。而她琉鸾,不但名字跟寒月仙姬一模一样,连长相都丝毫不差。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神马?她跟寒月仙姬又有什么关系?

绯陌凉抬起手,轻轻抚过画像上风华无双的容颜,“寒月仙姬是上古凤神琉鸾鸟一族,从出生开始就住在北海之外的摇山上,常年与世隔绝。她生性淡薄,心高气傲,冷若冰霜,从不理会凡尘俗世。三千年前,家兄举兵进犯洪荒,生灵涂炭。重华为阻挡水族大军身受重伤,跌落在摇山上,被寒月所救。两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竟然相爱了。后来,她随重华下山平乱,跟家兄有过一段孽缘。最终在天地之极化为石像,以自身灵气修复地眼,还了洪荒一个太平。当年的事鲜为人知,但很多人都敬重寒月仙姬,为她建庙进香火。就连大名鼎鼎的长春gong,也在偏殿里供奉着她。那时候我尚年少,也并未参与那场战乱,很多事多是听说的,其中究竟有什么纠葛并不清楚。”

“寒月化为石像镇守在天地之极,那她的魂魄呢?”琉鸾小心翼翼的问,“她……有没有可能再入轮回?或者……借助别人的身体重生?”她真没打算沾光寒月仙姬的光,可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她实在是不能不怀疑。

绯陌凉黯然摇头,“当年她就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不可能再入轮回,更不可能重生。”

琉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多好的女子,就这样灰飞烟灭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绯陌凉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洪荒众生都会为寒月仙姬惋惜,而龙君,也有水族为他惋惜。”

看着她悲哀凄凉的笑容,琉鸾胸口一热,脱口而出,“公主,当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内情?”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看绯陌凉的神情,她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洪荒这个用权势讲道理的地方,龙君莫名其妙背了黑锅也不无可能。

绯陌凉苦笑,“当年龙君战败,各方联军原本要对水族赶尽杀绝。幸得重华帝君出面,才保得水族太平。这么多年封海不出,不过是不想给他们横行霸道的借口。”

琉鸾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公主的意思是……”

“无论是龙君还是水族,都是无辜的。而为了保家战死沙场的其他生灵,也是无辜的。”绯陌凉朱唇亲启,眼底透着一股坚毅的光芒,“真正有罪的,是已经羽化很多年的先代圣君们。”

“公主的意思是……”

绯陌凉笑得有些讽刺,“龙君纵使害尽苍生,他也只不过想为天下水族讨个公道。而当时的四位圣君再怎么说的冠冕堂皇,再怎么花言巧语欺骗众生,也只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

“是啊,只是一群豺狼。”对于这一点,琉鸾比任何人都了解。

绯陌凉笑着侧目,“你知道吗?当年我们南海每日至少向聂阳圣殿送五百斤虾蟹。珍珠宝石,珊瑚玛瑙,每年进献几十万旦。蚌精渔女,每年三千名。用当时聂阳圣君的说法,这是赋税。”

“无耻。”琉鸾听得怒不可遏,“他是老子死的早没有学好语吗?且不说南海该不该归他统治,即使归他统治,他也应该对南海做出贡献才有资格收取赋税。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才是赋税真正的意义。他既不派兵维护南海一丝一毫,也没有为南海添一砖一瓦,有什么资格收取赋税?食民而肥,那是暴君昏君所为。”

“是啊,都知道这样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当时的四方统治者,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欺压了水族数百年。不但四海年年进贡,就连普通水族在人间贸易,也必须承受沉重的赋税。”绯陌凉随手拿起一株红珊瑚,“这样一株珊瑚,在人间可以卖三两银子,而到了水族手里,只有三钱。稍有姿色的姑娘,只要去了人间,不是回不来,就是半死不活的回来。

绯陌凉叹口气,接着道,“你见过聂阳圣殿里最漂亮的贵妃榻吗?那是用我们南海最大的珍珠,由我们南海的能工巧匠做成的。你见过聂阳圣殿后宫的火树银花吗?都是我们南海的珊瑚珍珠宝石。曾经有一次为了凑够一万斗珍珠,我们南海的蚌精死伤无数。你知道沧海月明里面,为什么会有数不清的怨魂吗?原本的沧海月明珠,是一件圣洁的法器。任何人只要听到声,都会不由自主抹去心中的戾气。有沧海月明镇海,连海上的瘴气都会渐渐散去。很多年前,先代聂阳圣君贪恋着鲛人眼睛里晶莹剔透的明珠,用残酷的手段把他们关在地狱火海里,用尽残忍的手段逼他们流泪,导致鲛人近乎灭族。每天晚上,整个南海都是鲛人的哭泣声。腾海于心不忍,将他们全部收进沧海月明。以昔年鲛珠作为依托,给他们一个暂时栖身之所。从那以后,世间才有了唤醒人性黑暗的声。沧海月明珠有泪,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