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埋怨时,有些昏暗的前去缓缓行来一辆马车,那车甚是熟悉,而随着马车而行的仆人再熟悉不过,是小竹。

心下不由得大喜,既然是小竹随行,马车里的人也一定是爹爹了,只因小竹是爹爹的随身侍仆。

如此想来,抱着师父的胳膊也不觉得酸软了,就要见到爹爹了,眼下,我只想着爹爹如何了,过得可还好,还记不记得我,见着我回来了会是开心还是如何?

如此想着,竟忘了这轿子何时停在了相府门口,我的眼前,我只是呆然的站在那儿,楞楞的看着一双素白的手将轿帘缓缓掀开,呼吸有些急促,心也像只小鹿似的在胸中乱蹦,我不禁将抱着人的手臂又紧了一分,当一声不满的嘤咛传入耳中,我才后知后觉的将手松开了些。

爹爹没多大变化,同我记忆中的人无多大差,只是有些憔悴,那双丹凤眼对上我的眼,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也失了十几年前的温宠溺,虽有片刻失神,不过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他的眼里多是深深的疲惫,淡然的漠视,我才知,爹爹他,或许已经不再是我的了。

呵……我在想什么呢,爹爹一开始就不完全属于我,他属于娘亲,因为爹爹他喜欢娘亲啊,喜欢到失去过后便一蹶不振,将自己关在小竹屋里终日买醉,我又怎比得了娘亲在爹爹心内的位置呢?

爹爹丹凤眼内的错愕我尽收眼底,他喃喃的,似乎在说什么,更或者,他是在唤着谁的名,我敢肯定,爹爹所唤之人,一定不是我,而后,措开了眼。

爹爹他为何这般冷漠的看着我?为何……同我擦肩而过……?

我空出一只手臂,急急拉住爹爹的衣袖,被迫止了步的爹爹毫不掩饰心内的微怒,蹙起了眉头,瞪视着我,眼神有如千年寒冰,让我那活蹦乱跳的心也安静了下来,冻结在一处,静静的躺在了角落的位置。

“大胆!快放手!”小竹一声怒吼,急急上前打开了我的手,我还未回神,他便挤身在我身前,护住了爹爹,活脱脱我是登徒浪子想要对堂堂朝中柳相不轨的架势,直让我僵直了身,哭笑不得。

眼看爹爹转身要走,我方才讷讷喊着:“爹爹……”妄想着他还未完全忘记我,还记得,他原来有一个很疼爱的儿子。

我该庆幸,他还记得。

爹爹站住了脚,些许僵硬的转过了身,那双丹凤眼微微大睁着,有些不相信似的,我又开口唤了声爹爹,他这才缓缓走了过来,面上神情颇多,多为震惊,其他的倒是看不出是欣喜过了头还是如何。

那双素白的手缓缓的扶上了我的脸,又反复摸索着,像是在确认这是真是幻似的。

我笑着,心内的冰雪也在融化,唯有不停的唤着爹爹,伸出手去直想抱抱爹爹,像儿时一般撒撒娇,却显然忘了一人的存在。

一只同样素白如藕的手自我胸前伸出,牵动着手臂上长长的大红衣袖,那红如血的衣袖在这夜里有了府前所挂的灯笼相称,柔顺的料子上直泛着异样的光,妖艳、鬼魅而又危险。

那手将爹爹往后推了推,手的主人这才悠悠开口:“哟,好久不见呢柳静,你说我教你儿子十几年我容易么?一来就想挤死我,不带你这样报答的啊。”

爹爹楞楞的看着我抱着的师父,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丹凤眼眸里不掩的是惊讶,随后薄唇一勾,笑了。

爹爹笑起来好美,这般笑,我已经十几年未有见到了,现下见来,还是如沐春风,让我甘愿醉死在这笑容里。

“回神,傻笑什么呢小东西,还不快放我下来,”那双手晃了晃我的眼,逼得我将眼移向不满的师父,依言,又将他放下,而后他又问,“小东西,我睡了多久?”

“一日。”

师父了然点头,褪了张狂的模样,转而对着爹爹嬉皮笑脸,套着近乎:“柳静,咱俩是多年的好友吧?”

爹爹点头。

师父佯装着困难模样,又说:“朋友有难,你不得不帮吧?”

爹爹又点了点头,还挑了挑眉,那样子似是在说:你闯了什么祸,须得如此?

原来师父在爹爹面前是这般模样的,简直就是不懂事的弟弟每次闯了祸都会回家让哥哥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典范。

师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既然柳兄连我闯祸了这么麻烦的事儿都肯帮,那我在你这儿住一辈子你不介意吧?”

……原来是为这个,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师父他至于么?

爹爹好笑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接着小竹便引着师父去客房,我还是没忍住,拍拍同我高矮差不多的师父的肩膀,问:“师父你方才的那些话,至于么?”

师父仰天,霎有其事的谓然长叹一声,说了句同我所问完全沾不着边儿的话出来:“唉,古人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就这么看着师父随小竹远走,那一袭耀眼的红也不见了踪影,回过头来后,刚好对上爹爹那双如星辰般惹人深陷的丹凤眼里,再拔不出。

“爹爹。”我唤着他,脸上竟有些火辣辣的热,我从哪双丹凤眼里看出了担忧的神色,或许是认为我染上了风寒吧,而后,似乎是为了证明我的所想,爹爹的额头抵上了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我只觉得的脸上似乎又烫上了几分。

情况不妙,慌慌忙忙间,我握住了爹爹想要伸上来再探上一探的素手,结结巴巴的说着:“爹……爹爹,那个……我没事儿,外头风大,还有些微凉,我们还是先进去

吧,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其实不然,现在正是夏中炎热的天气,外面间有微风吹过也只觉凉快,哪会像我所说,吹吹这小风就能染上风寒的。

爹爹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便回了府,我跟在爹爹身后,只想着陪着爹爹走到卧房门口我便回自己原先的房间歇着去,却不料爹爹并未去卧房,只是去了书房。

夏中的天气,炎热的很,爹爹穿的衣较薄,也凉快,白衣纤纤,飘飘摇摇曳曳,现在的爹爹,就同天界的神仙一样,美得不识人间烟火,美得不可方物,只是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那单薄的身影很是不忍,只因爹爹真的消瘦了。

有个声音同我说:爹爹他过得不好。

为何不好?府上该是没人敢欺负爹爹的,莫非……是别人?莫非……爹爹心内已经有人了?在为那人的事所烦忧么?

我想得莫名其妙,不多时就进了书房,爹爹正襟微坐,提笔研磨,白纸上一排排俊秀小字婷婷而立。

爹爹写着:‘山上过得可还好?’我欣喜点头,原来是我多想了,爹爹心内还是有我的。

‘学得如何了?’呃……这个……该如何回答是好?

不瞒爹爹,思卿武是会了的,那一处,琴棋书画我只学会了一星半点……

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何况爹爹了。

爹爹见我半晌不答话,勾唇一笑后,又在白色宣纸上写着——‘思卿长大了,爹爹都认不出来。’确实没认出我来,方才与我擦肩而过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话不好回答,我干咳了两声,免得尴尬,又岔开了话题:“爹爹最近过的不好,是有什么事么?可否给我说说?”

爹爹微微楞住了,想是并未猜到我会这么说吧,执笔的手顿了顿,苦笑一声后,爹爹又写着——‘再过几日,爹爹便要迎娶公主了。’我楞在原地,像是被人一棍子使劲儿砸了头一般,脑袋昏昏沉沉的,让我动弹不得,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爹爹……喜欢公主么?”

喜欢么?……会的吧,千金之躯的公主,相貌也该是极好的,自小在皇宫长大,品行也该是不差的。

却不想,爹爹竟摇了摇头苦笑酸涩异常。

‘我早已有中意之人,放不下,谈何喜欢?’心被揪紧了,难以喘息,爹爹他说他有中意之人,谈何喜欢,那人指的是娘亲吧?如此,爹爹是不是也不会中意上我了?唉,也罢,就这么静静的陪着爹爹也好,至少能每日都见着爹爹,如此足矣。

“那爹爹不喜欢,同皇上说说,退了这门亲事不成么?”听说皇上可是明君。

‘不行,那门亲事,便是皇上亲赐的,怎能退得。’啧……看样子这皇上也不是什么明君,也不问问爹爹意愿便给人赐婚,真是——我小心翼翼的问着:“那……爹爹,何时成亲?”

‘两日后。’快了啊……

我岔开了话题,同爹爹闲说了些有的没的,爹爹有时会点头而笑,有时也会执笔在宣纸上写上一些,算作回答,眼看着夜已深沉,我同爹爹告了辞回屋睡了去,只是躺在**辗转难眠。

爹爹两日后便成亲了,只是往后的日子多出了一个女人,还得唤作娘,当真……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