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喜来正在电话里跟人哇啦哇啦的吵架,不知对方说了一句什么,气得他骂着脏话把话筒狠狠扔在桌上。

杜小每敲了敲敞开的门,朱喜来回头先是一怔,然后慌得赶紧站起来打招呼,把杜小每让进办公室。

杜小每坐在赵林的座位上,看着他那个特别的“烟灰缸”,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朱喜来捏着手上的一支圆珠笔,捏得笔身上面亮晶晶一层油汗,他一咬牙抬起头看着杜小每说道:“我知道您是为赵经理来的。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杜小每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赵林来的?我这段时间不在公司,刚看到公告说他辞职了,我打他电话也没打通,想来问问情况。”

朱喜来硬邦邦的说道:“公司都传开了,说你是他女朋友,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只知道那天下午杜总找他去办公室,然后他出来就跟我们说他辞职了。”

听到“女朋友”那句话时,杜小每的脸上不由自主飞起两团红霞,听到他是从她爸办公室出来才辞职的,她的心又拎了起来。

但朱喜来硬邦邦的口气让她一下子不知道问什么好,她如果不看工牌,她甚至都不知道赵林手下的这个傻大个到底叫什么名字。朱喜来自然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沟通,何况面对的还是董事长的女儿,他前老大的绯闻女友。

于是片刻之后,杜小每败下阵来。朱喜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赵林一走,采购部就乱了营。张浩天和伍朝辉当天就嘀咕说老大一走,他们的日子必定难过,还不如跟老大一起走了算了。

结果还真给这两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周谷大权在握,姿态摆得高到离谱。他从来不去采购部,但采购部的任何大小事情都必须得到他的同意。于是采购们往周副总办公室跑得腿都细了一圈,他们川流不息的奔跑俨然成为老办公区一道靓丽的风景。

阴死阳活的周谷让张浩天和伍朝辉彻底死心,开始积极在外面找工作。苏小唐和顾坦虽然没说,但也存了观望的心思。唯一认真干活的,也就剩朱喜来一个人了。朱喜来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不笨,但也绝对算不上聪明;他努力,但一直没有什么成功的迹象。赵林给了他当采购的机会,他很感激,但更重要的是他怎么把这个机会牢牢抓住。

只是赵林和杜小每真的是情侣吗?前几天公司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是因为他们谈恋爱惹恼了董事长,才导致赵林辞职。但他不信,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可今天杜小每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又专门来问赵林的情况,这让他彻底陷入了糊涂。

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摇摇头,丢开这些无聊的念头,又开始打那些无休无止的电话。

杜小每浑浑噩噩走出办公室,站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之下,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直到有辆空出租车停到她面前,龇着一嘴大黄牙的司机问道:“去哪儿?小姐。”她突然心念一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赵林家那套公房有些年头了,坐落在一大片乱七八糟的建筑中间,看上去象贫民窟一样。其实房子的位置还可以,紧靠着一环,但多年前城区的面积小,这里还属于偏远地带,加上国企还是分房子住,也不讲究规划,划拉一块地方就盖职工宿舍,以致于造成今天的局面。

杜小每磕磕碰碰走在那些有年头的幽深巷子里,时不时还要给那些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让路,绕来绕去的差点没迷路。毕竟她只来过一次。她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想见到赵林。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外面的路灯亮了起来,映的城市的天空半黑不黄,象是个坏了的蛋黄。巷子里的几栋楼也渐次亮起灯火,间或能看到主妇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鼻端能嗅到烟火和饭菜的味道。可是赵林家的大门紧闭,屋里黑灯瞎火,一点人气都没有,象是很久都没人住了。

杜小每的心已经恐惧到麻木了,她只是隔一会儿就机械的敲几下赵林家的门,嘴里念叨两声“赵林,你在家吗”,怕吵到其他人家,她不敢大声喊。不知道敲了多久,她终于崩溃了,哭着喊赵林的名字,用脚踹他家的门。可是还是没有人答应她,过一会儿她又去敲赵林家对门的门,但也没动静。敲了一会她才想起来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家也没有亮灯,看样子没有人在家。

楼上有个老头下来倒垃圾,看见抱着胳膊坐在赵林家门口哀哀哭泣的杜小每,吓了一大跳。老头慈眉善目的问道:“闺女,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哭什么呢?”

杜小每听到老头的声音,也没力气站起来,只是抹了抹眼泪,抬起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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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爷,您知道这家人家去哪了吗?”

老大爷顿时露出警惕的神色,口气也不太好:“你找老赵家人干嘛?”

杜小每看到老头的神色,没敢说实话,随口编道:“他们家……有个叫赵林的……欠我钱,我来了好几回,都没找到人……”

“哦,这么回事啊,”老头神色一松,“还以为你是那个女的呢……他们家老太太死了,听说是她儿子的女朋友不太规矩,活生生把老太太给气死了。她儿子搬走了,没人知道搬哪去了。”

杜小每眼前金星直冒,似乎无数朵金花瞬间开放,耳朵边上“嗡嗡”响个不停,象有一万只蜜蜂来回穿梭。

老头看她神情不对,一下想岔了,说道:“要我说啊,人家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能体谅就体谅一点。如果钱不多,要不就别要了,当行个善事呗。你说是吧,闺女?”

杜小每扶着墙站了起来,努力冲老头挤出一个笑容。老头大概又被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着了,嘴里念念叨叨的走出了楼梯道。

杜小每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步象踩在云端之上。她的心里很委屈,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我怎么不规矩了,我怎么就把他妈妈给气死了……又想到在医院里相处了两天的老太太,心里忍不住的难过,原本干了的泪水又肆意流淌在脸上。

还没走出楼梯道,就听见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小声喊她:“小每,小每……”

是周威的声音。杜小每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路灯依旧是要死不活的昏黄着,刚刚过了下班的高峰时间,马路上的车流依旧不见减少。周谷开着车,保持在四十码左右的速度,慢悠悠的载着杜小每往她家的方向去。坐在副驾驶上的杜小每已经不哭了,眼泡肿得象桃子一样。她歪着头,仔细听周威说这几天公司发生的事情。

“……那几个供应商原本就不服气赵林上位,加上赵林大概年轻气盛,死压着他们要加扣点费用什么的,一来二去就翻了脸,赵林坚持要把他们全部清场。后来这几家供应商一起跑到公司来找杜总,当时要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可赵林不见他们,自己跑到配送中心去开会。你也知道仓库的老李是个什么德性,跟他开会?那还不如找个地方打盹,最起码能养养精神。”

周威说着把嘴撇得老高,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跟老李很熟一样。他偷偷瞥了一眼杜小每,见她并没有留意这些细枝末节,才暗自松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赵林不在,杜总和我爸只好亲自给供应商开会。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有个供应商好死不死质问杜总,赵林是不是因为跟你谈恋爱才爬到采购部经理的位子上的……”

“胡扯!”杜小每的脸涨得通红,这是她平生最忌讳的事情,也是她之所以答应赵林暂时不公开恋爱关系的真正原因。她知道他的能力和勤奋,可是一旦把她扯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能力和勤奋了。

周威被吓了一跳,看来杜小每去了趟天华山,没学到慈航普渡,倒先学会金刚怒目了。

“是谁说的?他是怎么知道我和赵林的关系?我们已经很小心了,供应商怎么可能知道?”杜小每先把气喘平和了,马上问道。

周威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对你穷追不舍的张磊。他接了他老子的班,现在负责世星果品的业务。”

杜小每脸色一白,顿时想起了浅水湾茶楼的一幕,心中痛到无以复加,前日种因今日得果,难道真是报应循环?可是她和赵林又做错了什么,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赵林为什么辞职?难道是爸爸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情,把他赶走的?”

“应该不是姑父赶走的他。我听说姑父知道这个事情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赵林喊道办公室去了,估计是跟他核实一下吧。谁知道那小子性子太倔,一言不合就收拾了东西马上走路,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老爸最近给采购部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每天吃不香睡不好。”

杜小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她爸到底跟赵林谈了什么,以她对赵林的了解,他并不是这样冲动和不负责任的人。但是牵涉到她,这世间最爱她的两个男人会进行怎样的一场谈话?她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她想起了妈妈脖子上的那把水果刀,这样的抉择,她实在不想再有一次。

她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性,这想法是如此可怕,以致于她的嘴唇都颤抖起来:“周威,你是怎么知道赵林家的?”

周威不动声色的继续开着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才险些一脚踩死刹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静,他摁了两下喇叭,往右变道准备拐弯,“哦,我听老爸说你跟大姑今天回来,你电话又打不通,我估摸着你会来找赵林,就让人事部帮我查了一下他家的地址。”

杜小每的脸红了一下,她赶忙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车流和忙着跟汽车抢道的电动车,没有留意周威满脸的不自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不该乱怀疑别人。既然她能从人事部查到赵林的地址,周威当然也可以。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在古怪的沉默中,渐渐变得尴尬起来。还好,周威搁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周威暗自松了口气,看了眼号码,是他爸打来的电话。他有点奇怪,这么晚了,他爸找他干嘛?

“嗯……我正送小每回家呢……哦,好的……我尽快赶过去……行了,别啰嗦了,我晓得了。”周威一脸不耐烦的摁断了电话。

“谁找你啊?”杜小每好奇的问道。

“是我爸,说有事让我去一趟。”

“那要不你先回家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嗨,”周威懊恼的拍拍前额,“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我爸找我能有什么大事?也不在乎早一时迟一时的。”

“要真没事情老舅不能等你回家再说?给你打电话肯定是有事,你赶紧的,先往观湖路开吧。正好我也好久没看到老舅了,跟你一起上去看看他。”

“他不在家里,说是在春花街上一个小区里。不知道在搞什么,神神叨叨的。”

“那说不定真是很急的事,你赶紧掉头,我陪你一起去。”

“好吧好吧,去过那儿我再送你回家。”

黑色桑塔纳象一条灵活的鱼,在车流里穿梭,没溅起一朵浪花,却不知道,前头一张巨大的网,正等着它自己一头扎进去。

春花街上一个居民小区里,周谷和周禾坐在三楼一间屋子的客厅,心不在焉的等着。这个小区旧归旧,可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进小区大门还有一个小水池。周谷姐弟俩待的屋子刚刚装修过,新铺的木地板泛着一股清漆味儿,客厅的墙上挖了一个龛,放着一尊手提大刀的关公像。

隔一会儿,周谷就跑到防盗门的猫眼上瞅上一阵子。周禾看得烦得不行,忍不住小声埋怨他:“你急什么,人就在对面房间,开门关门的总能听到声音,还怕他偷偷溜走不成。”

周谷站着没动,嘴里说着:“等到人出来,还有什么戏唱?俗话说得好,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人出来了大门一关他不认账,你有什么办法?”

周禾不说话,脸上的表情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我说姐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心存幻想呢?”周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前面我说有情况,你死都不信。这回亲眼看到两个人进了房间,总该信我一回了吧。”

周禾一跺脚,怒道:“那就现在进去,还等什么?!”

周谷赶紧过来拉着他姐坐下,双手合十说道:“我的亲姐啊,你可小点声,万一打草惊蛇,我可就白忙活一场了。还有人家地板新装的,您要一板撅给?坏了,我可要赔钱。”

周禾瞄了一眼她弟弟,气哼哼的说:“周谷啊,你现在长能耐了。跟我说说,你怎么就知道你姐夫和那个狐狸精今天这个点会回来幽会?又怎么查到他们的落脚点的?还有这房子,人家才装修好,怎么就肯借给你的?”

周谷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说道:“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弟弟我花了大价钱,找了家私家侦探社,这些都是人家打听好告诉我的。”

“好了好了,”周禾最见不得周谷这副模样,“花多少钱姐都给你,你看你那副死样子。”

“你跟我还算那么清楚干嘛?我就怕小每的家产被别人占去。将来小每有口吃的,还能饿着我这个当舅舅的?”

“对了,刚才你打电话给周威,没说具体什么事吧?”周禾突然想起来,问道。

“哪能呢,我知道小每在他车上,怕小每听见,一个字都没敢多说。我让他先送小每回去。”

周禾一时间心事重重,又怕周谷看出端倪,勉强开口说道:“我就搞不懂你非要喊周威来干嘛?他一个小孩子,看到这些对他不好。”

周谷一脸委屈的说道:“杜宣武那人你还不知道?没理都能搅三分,万一他揍我,你能拦得住?再说我的车在他手里,不让他来,我们俩怎么回去?”

周禾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嘴里念叨着:“这小子来得还挺快。”

门一开,露出杜小每如花的笑靥,只是两个眼泡红红的肿着,看上去格外招人心疼。

“老舅,你在这干嘛……咦,妈,你怎么也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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