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一梦已千年。

天华街海拔四百多米,是天华山的中心,主要寺庙也集中在这里,因此有“莲花佛国”之称。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山镇,除了庙宇外,还有学校、旅店、商店、农舍,游人可在这里住宿,并以此为起点,游览山上的名胜。

周禾在天华街上唯一一家四星级的天华大酒店里包了一间昂贵的套房,做了悠长度假的打算。然而杜小每却不领情,天一亮就问她妈什么时候上山去百岁宫。

从天华街往东走,远远就能看到一座建在悬崖上的殿堂,其匾额上书有“钦赐百岁宫,护国万年寺”十个金字。据说在明朝万历年间,有个叫无瑕的和尚,在天华山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苦修了一百多年。

山上和尚认为他是活佛转世,遂将在山洞中发现的肉身装金供奉。崇祯皇帝知道后封他为“应身菩萨”。于是供奉他的小庙香火日旺,寺庙扩展,成为天华山四大丛林之一,每天都有大批信男善女到此烧香许愿,求签解签。

周禾按照事先的计划拖延了两天,第三天实在拖不过,只好带着杜小每上了百岁宫。原本她的计划是派司机先上山,找到解签的地方许以重利,好让大师按照她的要求解说签文。没想到司机谨小慎微过了头,加上在佛国住了两天,被佛法日夜熏陶,打死也不肯做那收买佛徒的勾当,生怕来日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于是她只好赤膊上阵,见机行事。

百岁宫建筑风格十分独特,所有大殿彼此之间并不独立,而是由五层楼融山门、大殿、肉身殿、库房、僧舍、客房和东司(厕所)为整体,远观仿佛古城堡,其中肉身殿里藏有无暇法师肉身。

周禾母女两人信步走到求签的地方,周禾心事重重,走得慢了几步,而杜小每身高腿长,早早便去求签处排队。

等杜小每终于排到前面,知客僧双手合十问道:“女施主要问什么?”

杜小每顿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问姻缘”三个字只在嗓子眼里打转却说不出来。眼看知客僧和坐在桌子后面负责解签的大师渐渐竖起了眉毛,要从菩萨变为修罗,周禾终于赶到。

“干什么干什么?”周禾尚未现身,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阿弥陀佛。”耳听到气势汹汹的女声,知客僧和大师双双宣了一声佛号。

周禾往前一站,把杜小每拉到身后,对知客僧说道:“我女儿问姻缘。”

在知客僧带着杜小每去佛前求签的当口,周禾从坤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放在大师的桌上,急急地低声说道:“大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这个女儿啊,不大听话,总是喜欢和父母对着干。不怕您笑话,她自作主张谈了个对象,但对方却着实不是良配,希望解签时大师还能善加指点,好让她迷途知返。”

大师年龄不大,三十多岁的面相,但头顶戒疤脚踏芒鞋身披缁衣,却是风度绝佳。他看着桌上的钞票,却不出声。

周禾做贼心虚,生怕女儿发现,又怕后面排队的人看出端倪。她用身体挡住后面人的视线,咬咬牙从包里又掏出一叠钞票,连同之前的摞在一起。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大师。那眼神若是化为实物,怕不是要从大师脑门上削下一大片肉来。

大师原本心里一直在纠结,若是那女施主抽中一个上上签,叫自己如何能舌灿莲花指鹿为马?待到周禾又掏出一叠钱来,他终于下定决心,阿弥陀佛,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右手轻飘飘一动,将桌上那一堆阿堵物尽数扫入抽屉之中,眼不见心不烦。

杜小每求签完毕,拿到知客僧递过来的签文,只大略一扫之下,脸色便有些不对。周禾因为已经心中有底,却不急着去看签文,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杜小每把签文送到大师手中。

“遇望佳音凖在冬,谁知春尽又成空,直须丹桂飘香日,或许佳偶遇途中。”

大师用念诵经文练出来的好嗓子抑扬顿挫的念完了签文,这回不但杜小每的脸色难看,连周禾也颇有些气急败坏。早知道是这签,就不用白白糟蹋钱了。

大师脸色始终宝相庄严,心里却松了口气,口中说道:“这签文的意思是说,施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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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冬天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哪知道到了春天结束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不过等到秋天桂花盛开的时候,也许能够在漂泊的路上遇到自己真正的真命天子。”

按照规矩,解签的最低收费是一百元,随喜的部分就看施主的心情了。周禾等到脸上苍白的杜小每站起来,悻悻的从坤包里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啪”的一声拍在大师的面前。

杜小每弱了气势,便随着她妈安排,今天去看风景,明天去烧香,后天参加法会,等等等等忙了个不亦乐乎。不过她的心思也渐渐沉静了下来,随着她妈东奔西跑,却看饱了风景。

天华山间,遍布深沟峡谷,垂涧渊潭,流泉飞瀑,气象万千,宛如一幅清新自然的山水画卷。身处其间,杜小每作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求签的不顺和烦恼一点点抛到了脑后,对赵林的思念却日复一日的炽热起来。

她生怕她妈会提起来天华山之前的约定,于是也不大敢跟她妈提何时回小城的话头,但是却下了决心,再过个一两天,如果她妈还是乐不思蜀,她会给她留一封信,自己偷偷赶回小城。决心一下,她整个人顿时轻快了很多,吃的也比前几日多了。周禾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自以为她和杜宣武的安排起到了圆满的效果,却不知道女儿已经打定了夜奔的主意。

就在杜小每夜奔前一天中午,周禾接到了周谷的电话。

因为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周禾每天的午餐都是让酒店送到房间里。周禾接电话的时候母女俩正在酒店房间里吃饭,杜小每听她妈跟她舅先是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她舅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她妈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她妈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小声跟她舅说了几句。

挂上电话,周禾走回餐桌,蹙着眉头跟杜小每说:“吃完饭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下午回去。”

“哦。”杜小每先是随口答应了一声,说完才觉得不对,她妈不是一直都想多住几天吗?她舅到底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才让她妈要马上赶回去?

“你慢慢吃,不着急,我先回房间睡会儿。”周禾交待了女儿一句,就回了卧室。

杜小每突然想起来她写了一半的告别信还放在写字台抽屉里,那是预备夜奔前放到她妈**的,这回用不上了,更不能让她妈发现。于是碗里剩了半碗汤她也顾不上再喝,跟她妈前后脚回了卧室。

豪华包间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跟猫似的,一点声音没有。卧室的门虚掩着,杜小每推开门想跟她妈说话,突然听到她妈又在打电话。

“嗯,我们还得住几天……每每挺开心的,到处疯玩……对,玩玩也好,放松一下……哦,什么时候回去啊,到时候看情况吧,我会提起打电话给你的……还有,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可不能喝太多的酒……嗯嗯,那就这样吧,老杜,再见。”

杜小每听完墙角,忙不迭的退出卧室,满脑子的问号。听到她妈让对方少喝酒,又喊他老杜,那边必定是她爸杜宣武无疑了。可她妈为什么要骗她爸说还要住几天?她不是刚说要下午回去吗?她妈自相矛盾的话让她觉得疑窦丛生。

司机很快赶了过来,他这几天过得就像孤魂野鬼一般,一方面随时要听候召唤,但因为求签的事周禾对他一肚子恼火,每次用完车就让他马上消失,让他很不自在。听说要回去,他比杜小每表现得还要积极兴奋,这让满腹心思的周禾看得更是眉头直皱。

轿车开出了山路,速度很快提了起来,钻天杨如同国旗班的帅哥,挺立着胸膛接受检阅。杜小每的心情随着高速公路的延伸越来越好,她翻出包里的一串特意请大师开过光的沉香佛珠,细细的用软布擦拭起来。

这串佛珠据说掺入了产自加里曼丹岛的稀有沉香,带着怡人的甘甜,香韵扑鼻,令人身心振奋,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而且开光的大师亲口对她说,沉香在风水上属正阳植物,用于阳宅可聚财纳气、趋吉避凶,常带在身上可安人身心、凝神静气,使人心情愉快。

她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想象着如果赵林戴上佛珠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居然出了神,一个人嘻嘻笑了起来。

照旧坐在副驾驶的周禾听到女儿没心没肺的笑声,不禁心中更添忧愁。她不知道自己这次听了周谷的话,到底会面临怎样一种尴尬难堪的局面,而她和杜宣武的婚姻,又真的要走到头了吗?

车子进了市区,周禾回头跟杜小每说:“每每,让司机先送你去公司吧,你这么多天没上班了,先回去看看,要不当心有人说闲话。”

杜小每正发愁怎么逃脱她妈的魔掌,好快快投入到赵林的怀抱,却没想到她妈如此知情识意,她正渴睡便送来了枕头,赶忙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好”。她也没想起来问一声她妈要去哪,让她妈不禁暗自腹诽,果然女儿都是为别人养的。

杜小每让司机在路口就停了下来,她怕她妈会跟她一起去公司,谁知道她妈等她下了车,催着司机马上开车离开,倒是遂了她的心意。她快走到天天来的时候,正赶上晚上下班高峰,而且又是周五,很多身穿天天来工作服的年轻男女如同炸了窝的鸟一样,四散着奔向各自的方向。

杜小每稍稍放缓了一点脚步,想等人群先散去。她知道赵林的工作习惯,不可能这么早就下班,除非跟她有约会。她想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哦,应该先跟他道歉,那天她在电话里对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她要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揉开掰碎说给他听,好让他不要生她的气,原谅她在妈妈的逼迫下说的那些违心的话。

一个多礼拜没有见面了,他会因为思念而消瘦吗?会不会因为伤心而不修边幅,一脸的胡子?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迁怒别人,骂他那些铁杆下属?想着想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里突然忐忑起来——他那天似乎要跟她说一些很重要的话,因为他很少会用那种激动的口气跟她说话。她该不会是错过了什么吧?

她加快了脚步,好在人潮的洪流已经散了,天天来门头上面的那两幅对联一样的标语在晚霞的映衬下反射出夹杂着金色的血红颜色,妖异的如同盘丝洞的入口。

一楼的人已经走光了,空洞洞的走廊里传来她脚步声空洞洞的回声,让她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楼梯间很安静,因为还没到时间,楼梯道的灯光没有打开,略略显得有些昏暗。原本白色的墙面在拐角天窗照射进来的霞光中盛开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非但不美,反而在寂静中显出阴森的鬼气。

她走到二楼办公区的入口,一时有些犹豫是先去采购部找赵林,还是先回老办公区自己的办公室呆一会。这个点,很可能采购部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留下来加班。还没等她做出决定,突然“啪”的一声,楼梯道的灯打开了。

她吓了一跳,青头白面来开灯的保安也吓了一跳,认出她来之后,站直身体“啪”的冲她敬了个礼,放下手笑着问道:“杜总助,这么晚您还没下班啊?”

杜小每认识这个保安,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随口应付了他几句,眼睛却被连接新、老办公区的走廊墙上贴的一则公告吸引住了。她越看越吃惊,从头看到尾,揉了揉眼睛,又从头开始看。

公告上写着“兹有我司采购部经理赵林同志,因个人原因辞去采购部经理一职,经我司研究决定接受赵林同志的辞职请求,并在新任采购部经理到岗之前,委托副总经理周谷同志代管采购部。如供应商有任何需要接洽的工作,均可与周谷联系。”,下面是鲜红的公章。

杜小每仔细看了下日期,正是赵林给她打电话的那天。她心里象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赵林怎么会辞职呢?他还有那么多的设想和计划,还有无数的抱负和理想,绝不会轻易辞职的。

她先跑去杜宣武的办公室,没有人;又去敲周谷办公室的门,同样没人。想找个人问问,却发现整个老办公区的人全都走光了。她用自己桌上的电话打给赵林,手机关机。她终于体会到当天赵林找不到她的心情。实在没办法,她只好拖着沉重的双腿去新办公区,想看看采购部是不是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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