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春丫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千真万确!”

田春叶煞白了一张脸,带着哭音狠狠点头。今天田锦玉突然跑来找她,说当初在医馆里大夫可是验出来落落尚砒霜之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竟然没有死。

原本她是没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的,但是方才田锦玉给了她一张符。没想到刚拿到三房的屋头里,那符纸就无火自燃了,这下可把她吓得够呛,当场就软了。

“那符,是灵泉寺大师的画的镇鬼符?”蒋氏这回却是问的田锦玉。

田锦玉眼神闪了闪,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这还是我托周小姐帮我求来的,灵泉寺大师一般不会轻易送符纸出来的。”

蒋氏闭了眼睛,不再开口,只那双枯瘦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床沿,发出嘶嘶的响声。滇得人心慌不已。

“娘,我当时,我就是觉得她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会丢我们老田家的脸,所以才一时气愤,把家里拿来毒耗子的糕点给她了,我不知道她会变成厉鬼回来啊娘!您快想想办法吧,最近秀玉儿的病总不见好,一定就是她咒的!”

就算她平时再泼辣厉害,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村户姑娘,对于鬼神之事,很是敬畏恐惧。

想到田锦玉对自己说的田落落是回来报复大家的,再想到她最近做的那些事——分家。分地,牌坊塌了,秀玉儿自年前那一病就未曾好过,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秀玉儿虽有痨病,但是每年春天还是很精神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可不正是应了报复两字么?

田春叶儿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绝望,如果蒋氏也没办法,那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听着田春叶儿的哭诉,蒋氏的眉毛死死的皱了起来。看向一脸无辜坐在一旁的锦玉儿:“锦玉儿。春叶儿从来不是那等心狠的孩子。”

蒋氏的声音泠泠地滇人,田锦玉心里一跳,心道来了。

她把春叶儿推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蒋氏不是春叶儿那个直肠子。肯定知道当初下药的事情不尽不实。不过她并不害怕。眼下她已经嫁进柳家,她爹如果想要升官,还得靠柳家的财力打点。

因此她把眼睛一抹。哀哀戚戚地道:“奶,当初我是跟春叶儿抱怨过两句,说如果没有落儿,我肯定跟柳郎顺顺当当的,哪里会有那么波折。”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余光去斜蒋氏,果然,她脸上神情动了动。她拿手指挡着眼睛,继续道:“唉,柳郎前儿还说眼下南方刚平,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爹爹的事情,他已经托了人去看了。”

听到这里蒋氏突然就反应了过来,她恨恨地看着田锦玉,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孙女儿:“说吧,你想怎样?”

田锦玉心里一喜,知道事情成了。

“奶,我也是为了家里好。灵泉寺的大师可是说过了,像落落这样的,是带着极大的冤气来的,如果不化解,这冤气可真的是要克家里人的!”

说到这里,田锦玉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后怕——刚刚那符纸在西跨院无火自燃,可是她亲眼看见的,虽然她并不大相信这世上的鬼神之说,但是这样诡异的情形,由不得她不担心。

但转念一想,既然灵泉寺的大师那样灵验,一张符纸就能知道是人是鬼。到时候驱鬼的时候,周小姐可是说了,她人帮忙把灵泉大师请来的。

到这里,她的底气又足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蒋氏。

蒋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虽然对田锦玉的话不尽相信。但却也信了五六分,因为以前的落落同现在的落落真的是天差地别,变化太大了。

“让我先想想,我明天再请一回神,再问问。”

听蒋氏这样一说,田锦玉反倒放下心来。如果蒋氏二话不说就同意驱鬼才怪了呢,只有这样才像是她。可是她一年不是只能请一次神么?

这样想着,她就问了出来。

蒋氏皱着眉,沉沉地道:“说只能请一次是指不损耗自身的请一次,如果付出些代价,还是可以请多次的。再说了既然要驱鬼,就肯定要给家里一个说头,我总得要亲自探探虚实才行……”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她还想着如果可以,最好是自己能把那怨鬼赶出去,这样,春叶儿做过的事,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了。

“还是奶想得周到。”田锦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拍了拍春叶儿的肩:“老姑你也别怕了,奶不是说了要帮忙请神吗?”

“娘,那我下毒那事儿,不会有人知道吧?”田春叶儿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万一别人问起来这田落落是为啥成了怨鬼的,那自己还不得被人骂死?

“不会的,娘不会让你有事的。”蒋氏摸了摸春叶的头,眼里有厉光一闪,直直地刺向锦玉儿:“她下毒的事儿,你就给我烂死在肚子里!半个字儿也不许往外透!”

田锦玉心里不屑,但表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温温婉婉地点头:“放心吧,奶,我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

转眼又想到刚才那符纸自燃的稀奇事儿,她心里难免不安,催促着蒋氏:“奶,那神你啥时候跳啊?我这心里头始终不大踏实。”

蒋氏心里也不是很踏实,因此眯眼沉吟了一会儿,她就起身:“我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就是三阴交汇的时辰,就那时候我请一次吧。”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去准备香烛纸钱等物了。

田大爷走进来看到,不由奇怪地问了声:“这今年的神不是请过了吗?咋还折腾?”

面对这样的情况,蒋氏早就想好了说辞:“秀玉儿这病总也不见起色,我还是再请一次神吧。”

“唉,你就别折腾了,这一年请一次,既然定了这样的规矩,就肯定有它的道理。可别到时候再把你折腾倒了。”田大爷有些唏嘘,蒋氏倒是个心疼孩子的。

“没事,家里长辈说过,不过是会损些精血寿元罢了。”蒋氏无所谓地摇摇手:“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干啥不是为了孩子?”

说话间,她的一切仪式已经准备妥当。蒋氏会跳大神请神,在田家不是秘密,大家也都知道她请神的时候是不许有外人围观的,最多只能有一个帮手。以前都是由杨桂香帮她点烛燃纸等事,现在杨桂香她们分出去了,她也就没再找人,自己点了了事。

按理说为秀玉儿请神,最好在她的房里。但让田大爷奇怪的是,她竟然把那请神阵摆在了三房的院子里。只是他也不大懂这请神的事儿,也就没有开口。

看天色差不多,她赶紧把请神阵的香烛纸钱全部点燃。自己则左手摇铃,右手拈香,站在院子里由香烛纸钱摆成的请神阵中央,口里念念有词。

蒋氏一边在那不大的请神阵里游走着,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铃铛,不管怎么转,她始终把自己的铃铛死死的对住落落以前住的偏房。这是请神的规矩,要请谁的神,就得要离那人越近越好,如果人不在身边,找到一样那人的东西,把降神铃对住那样东西也可以。

田锦玉不顾自己挺了个大肚子,靠在西跨院门外跟刘杏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然而那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听到降神铃那清越的声音响起,田锦玉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又生出那股子不安来。她摸着腕上柳如青给自己求来的平安符,心提得高高的。

“锦玉儿,我觉得你身上这褙子不错,啥时候给你三婶儿弄一件儿呗!”刘杏儿向来是看上啥东西都会直说的主儿,这会儿也是一样,她又看上了田锦玉身上的蚕丝褙子了。

若是以往,田锦玉定会觉得气愤,觉得这个三婶儿忒也贪得无厌,然而这会儿心里有事,她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嗯,这褙子听说是南边儿锦绣坊出的,家里没了,明儿让柳郎去问问……”

刘杏儿高兴起来,重重地一拍大腿:“唉呀,还是锦玉儿大方!哪像落落那丫头,以前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抠索了,生怕别人拔她半截毛!”

“是啊,三婶娘你也觉出来落落变了啊。”田锦玉仍是那样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句。

刘杏儿呸地一声吐了口瓜子皮儿到地上:“可不是变了,以前那样懦弱胆小一个丫头,突然就变了,变得霸道不说,还特别抠门儿!”

显然落落变得抠门儿才是让她最为接受不了的事实,把那三个字咬得重重的,扑地一声把嘴里的瓜子皮儿吐得远远的。

转眼看到紧闭的西跨院大门,那里被烧得焦黑焦黑的,自三房人搬走后还没人来收拾过。刘杏儿眼珠子突然一转,贼忒兮兮地凑上来:“诶,锦玉儿啊,你奶这为秀玉儿请神,咋在这院子里头跳啊?是不是有啥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