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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蒙昧的天光开始涣散,长长的巷子,传来了几声悠长的鸡鸣。不一会儿,曙光乍现,拂晓的风清寒入骨。

腰间覆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脸颊下是徐徐平稳的呼吸起伏,若映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抬起头,朦胧的光线里,那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正定定看着她,薄唇微微扬起,"早。"

男人的声音带着苏醒后的喑哑,隐隐中透着性感。

"早……"若映竹从这清晨的美色里清醒过来,声音缥缈地应了一声,依然心神恍惚地想,他们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还有……他不会是很早就醒了,然后一直在看她吧?

失神间,男人已经倾身过来,俊脸埋入她黑长的发丝中。

半嗔半羞地推开他,若映竹迅速翻身下床。**的男人看着她匆忙出去的身影,勾起好看的唇,露出极其撩人的笑。

白皙的指尖在唇上流连,似乎是在回忆她甜美的味道,半晌,裴澈还是决定先起床。

都已经这么亲密了,还对他的碰触这么敏感,裴澈觉得应该对自己做个甜蜜的反思,让她更自然地习惯自己。

两人吃过早餐后,便一起到医院接老太太回家。

老太太因为这两天都在**躺着,嚷着怎么也要走回去,活动活动筋骨,因为路程并不远,若映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似乎只有裴澈才注意到老太太嘴角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江南小镇最常见的青石小巷,错错落落,绿意的青苔在石缝间纯净地生长,有一种别致的美丽。

小路上落满了粉白的花瓣,残留着淡淡的花香。老太太走在中间,走在她旁边的两人皆是出众的容貌,一路上迎来无数人的侧目。

老太太春风满面地跟大家打招呼,被问到的时候,若映竹也会甜甜应几声,吴侬软语柔美灵秀,听在裴澈的耳里,只觉得如微风拂过面颊的舒坦。

回到家,老太太坐在前厅和裴澈聊天,若映竹则忙着为老太太准备热水,小镇有这个习俗,刚刚出院的人一定要冲一个热水澡,意在洗去不好的运气。

不过早上九点的时分,和煦的阳光慵懒地照着深深的小院,一切静谧而和美。

然而,外面清冷的深秋空气,却因为某个传言而沸腾起来。

小镇不大,民风朴实憨厚,往往一家有事百家晓。

街头的传言是这样子的:“听说若家孙女找了个了不起的男朋友,长得那是一个俊呀,相貌堂堂,那气质……简直就是只因天上有……”

有人疑惑地问:“若家孙女是哪位啊?”

很快就有人答话,“还不就是当年一出生不多不少刚好七斤重的若家孙小姐,那个叫阿七的小姑娘啊!”

“哦哦哦!”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了解,“听说这个若小姑娘遗传了两位老前辈的作画天分,年纪轻轻便才情卓绝,连当年的国画大师都啧啧称奇,也只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啊……”

即使缺乏真凭实据,从来都不能阻止这座小镇上的居民,把所谓的“听说”说成事实,或者把神话传说说成真实的历史。

很快,这个消息传到巷尾的时候,已经变成:“听说若家孙女嫁给了一个清俊无双的男人,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温尔,风度修养绝佳,虽然若老太太没表态,但是一脸红光满面,这就是喜事来临的前奏啊,一路乐呵呵笑着,看来对这个孙女婿真真是满意到了极点……”

不过午饭时分,传到若家人的耳里,便已然变了本质:“听说当年出生不多不少七斤重得名阿七的若家孙女,嫁了一个百里挑一、事业有成的好男人,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从此一家四口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这次回来,就是要接若老太太回城里,享受天伦之乐的……”

“啊??”外面流言满天飞,若映竹正瞠目结舌之际,旁边翻报纸的男人倒是淡淡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不多不少,刚好七斤?”

原来这就是“阿七”的来历。

若映竹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瞪了他一眼,就是不肯回答。

“那当然!”老太太从门外进来,接过话,语气里满是骄傲,“想当年我这孙女就是生得好,连护士都说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怎么不多不少刚刚好就七斤呢!”

“可是啊……”老太太的语气又慢了下来,“这孩子不争气,从小体弱多病,我和她外公可没少试过三更半夜背着她去医院打针,后来听隔壁一个长辈说,名贱好生养,便随便取了个名字阿七。”

“外婆……”若映竹想起小时候的那段时光,也不禁有点感伤,走过去抱住老太太,“您辛苦了。”

“这傻丫头……”老太太慈祥的眼底满是温暖的笑意,声音带着无数的慈爱,“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和我撒娇啊?”

老太太又转过头,语重心长地跟裴澈说,“你别看她平时总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啊,脆弱得很,动不动就躲起来哭鼻子,从小到大我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当小祖宗一样供着……”

我唯一的心肝宝贝,放在心里小心翼翼疼了这么多年,所以,如果我答应把她交给你,你是不是也愿意像我一样对她这么好,哄着她,疼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裴澈怎么会听不懂老太太话里的深意,挺直腰背站在小女人看不到的身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得到想要的承诺,失却光华的眼底一片欣慰之色,也激动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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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来,若映竹突然有了闲情致,在书房挥毫舞墨,临摹了一幅汉隶曹全碑。这种细腻柔美的字体本来就适合女孩子书写,由于从小受外公影响,自然功底深厚,加上心境安然,看上去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裴澈就坐在她对面的木椅子上,随意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书翻看起来,突然,他目光一顿,落到夹在书中的一张白纸上,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微微忍着笑意,“你,对我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什么时候的事?若映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嗯。”裴澈用手抵了抵唇畔,嘴角的笑意已经难以遮掩,又看了手上质地沉厚的白纸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你的素描不错。”

“哎呀!”若映竹看到他手中的素描纸,终于想起了什么,气急败坏地小跑过去,就要去抢。

裴澈顺势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语气颇戏谑地说,“原来你一开始就喜欢我了啊?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这么大……”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这么自恋啊?若映竹脸皮薄,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好吧,若映竹自知自己的修养没他高,闷闷地埋进他的怀里,想了一会儿,耸耸肩,很老实地开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从小到大我也看过不少相貌长得极好的男人,可是你的身上好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我印象深刻,所以回家以后丝毫不费力地就画了下来。”

裴澈的视线重新落到那张素描纸上,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张冷峻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慵懒又透着疏离,生动逼真,正是他本人没错。

简单推测了一下,这幅素描不太可能是在那场不愉快的面试之后画的,那么在那之前,他们唯一的交集也就只有在西餐厅的那次,低头看了一眼落款日期,果然如他所猜想的那般。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对她印象深刻?他的记忆里,那一次她穿了一条浅色的裙子,笑容纯净,恬美清新得像河畔晨开的清水芙蓉,可是,从她口中吐出的,竟然是那样难以置信的话语,他还记得她从洗手间出来,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刻意多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她竟然一脸淡然地走了过去……

那是第一次,这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如今,兜兜转转知道了这么多,裴澈心里越发庆幸命运对自己的厚爱,如果当初他们错过,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若映竹这三个字,是不是就会与他以后的生命毫无瓜葛?

幸好幸好,没有这种如果。

想到这里,裴澈把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又何必管那么多?发生的事已经发生,未来会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他只珍惜当下怀里的真实——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场不可错过,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久久没有听到声音,若映竹抬头看他,男人轻轻笑了出来,声音低柔又霸道,下了一个愉快的定论,“你一定是对我,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