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昆被狂讯的人押解着,约行数里,耳边布谷鸟的叫声隐约传来,林间的落叶踩在脚上发出诗意的沙沙声,流水从高处跌撞而下的落差感,隔着面罩向他急急的扑过来。

一声童音娇脆:“小讯讯,你抓个猪回来还能吃,抓人回来干嘛呢?”

狂讯:“这是你爸爸。”

全昆身躯微颤,却听得童音清悦中带着薄薄的傲意:“我爸爸是大英雄,你才抓不到!”

聂臻?这就是聂皓天的心肝宝贝?

头套被解下,全昆的眼前亮出一片山青水秀。一个小男孩站在山涧旁,小手小脚挽起了衣服,嫩如青笋的皮肤,亮比星辰的眼睛,望着全昆却一脸鄙视的样子:“我爸爸长得很帅的,哪里会像他这个样子?”

狂讯似是有气没处出,伸手把小男孩从涧边提过来:“你又没见过你爸,装什么装?”

“没见过我爸爸,我也照过镜子啊。”

全昆被小男孩嫌弃得遍体粼伤,很气愤的奔到他的面前,人才走近,却被狂讯的人往后扯。狂讯冷笑道:“活的人,你倒是见着了。”

全昆知道这个时候讨不了便宜。看现场,这里也不会是藏小家伙的地方,估计是狂讯故意把孩子带出来让他看看,最后才会关回老巢。

他淡淡地向狂讯拱了拱手:“徐爷的意思我已带到,人我也见到,我自然应该回去复命。”

他转身欲走,身后小男孩冷不丁的向他伸出腿儿,他被绊了一下向前扑,人将倒没倒的才稳住身形,身后小男孩却扑了上来,伏在他的背上恶作剧:“哈哈哈,敢假扮我爸爸?摔,摔死你……”

狂讯揪着小家伙的领子把他倒提起来,微有恼意的吓他:“敢这样对贵宾,狂叔叔煎了你的皮!”

“哼……”小家伙视死如归似的哼哼,人却很乖巧的随着狂讯往山涧边退。

全昆头上的黑布又蒙了下来,被人牵引着出到林子。四周车声隆隆,身边没了人息,他自己把头套扯开,只见马路上车来车往,却没半个行人的踪迹。

郊区的公路,聂皓天坐在一辆不起眼的车子里。窗外,全昆摇开了车窗开车经过,行进之间,他向外扔出一个矿泉水瓶,车子没停,便绝尘而去。

聂皓天徐徐开动车子,看着倒后镜,公路边上一个捡垃圾的“村民”经过,他才放心的把车驶向市区方向。

与他一直保持通话的全昆悠然低叹:“聂司令,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很聪明?”聂皓天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颤,但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当然聪明。”

他和微微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只是,宝贝他长得像我吗?他是不是很可爱?他又是否还健康?

半小时后,全昆扔出车窗的矿泉水瓶子送到聂皓天的桌前。矿泉水瓶子很普通,里面却装着一个棒状的小木块。

取出小木块握于掌中,似是还留有小宝贝的温度。这就是血缘,即使隔了千山万水,即使只是一块冰冷的木块,他也摸得到儿子手心的温度。

棒子的侧面,画满了花花绿绿的图案,虽不神似,但却能看出是一朵正欲开放的蔷薇花蕾。

这是他的儿子,给他的第一份手信。他要告诉爸爸:爸爸,是我,我是你宝贝儿!

“宝贝儿,你真聪明。”

你果然很聪明。看见全昆,便知道要给爸爸留消息。

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有守护好你的妈妈。是爸爸,一直没有找到你们。爸爸很坏,一直没有寻找你,还对妈妈很凶很绝情……

你回来了,要和妈咪一起,罚爸爸跪榴梿皮吗?

你也要在旁边看着爸爸受罚,还拍手称快吗?那时候,你笑着的眼睛,一定很漂亮吧!

你是不是像妈妈一样,有一双很漂亮的会说话的眼睛?

聂皓天思潮起伏,心中、脑海里层层叠叠的出现着林微和小宝贝的影子。小宝贝的影子模糊,辨不出肥瘦高矮,却始终有一双亮比星辰的眼睛在俏皮的与他嬉戏。

我的孩子,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他握着手里的木块,如珍宝般喃喃细语。陆晓走进来,看着他的脸上,辨不出他的喜悲,长叹道:“全昆已确认,他还活着。你总应放心了。”

“可是,我还没把他救出来。”他摊开手心,小木块上参差的图案他生怕陆晓认不出:“这是他画的,他画的蔷薇花。他偷偷的,让全昆带回来给我的。”

“晓子,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陆晓微吁气,却还是感觉到心胸里沉甸甸的重量:“他果然很聪明。”

“是,我的孩子啊。”

“是啊,你的孩子,哪能不聪明?”陆晓只觉自己眼角也温润,抹了把鼻子,和他逗乐:“我妈今天说了:彩云那肚子,绝对是个女孩子。唉……”

聂皓天抬眸:“女孩子不也挺好的?”

“我妈妈不这样认为啊。唉,估计彩云还没出月子,我就得努力让她怀个儿子。唉,命苦啊,**操劳一生……”

“陆晓,你这是给我晒吗?”

他瞧着聂皓天羡慕嫉妒的眼睛,很欠揍的凑近他:“我哪有你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儿子就4岁了。”

旁边聂皓天沉默,陆晓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处了,叹气道:“我们要坚信:苦尽会甘来!”

苦尽能不能甘来?他抬头望着远处天空,电脑监视屏上传来林微离家的身影,他紧张的对着监控器问:“大生,微微要去哪儿?”

大生焦急的声音:“她不肯说,但命令我不得阻挠。老大,你快回来吧!”

“嗯,我到了。”

聂皓天和陆晓开车跟着林微,她前行的目的地明确,竟是项飞玲的私宅。

项飞玲惊讶的看着登门拜访的林微:“是我眼花,还是你疯癫了?你来找我?”

“我和你之间,没必要说场面话了。”林微淡漠的挨着门边,不坐便表明来意:“我们来谈一谈,徐展权。”

“他有什么好谈的?”

“那么他的儿子呢?那个死在你手下的冤魂——徐浩强。”

“啪”,项飞玲手里的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之音。她没有回头,矮身捡茶杯碎片的手却微微颤抖:“林微,你发什么神经?”

“我一直派刘小晶联系你,但她作为我的棋子,最后却和你联手了。那天,是刘小晶引我到帝豪,使我误打误撞的劫了徐浩强,然后是你,制造了车祸爆炸,我侥幸逃了,但徐浩强却死了。”

“林微,你可以当编剧了。我有什么动机杀徐展权的儿子?”

“你想杀的是我。我和徐浩强在车子里,本应该一同殒命的。”林微笑着摇头,手指忽轻忽重的拍打着门框:“那时狂讯远在天边,你和刘小晶利用他来引我上勾。我从前一直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太过相信刘小晶。但现在我知道,她不是我姐妹,也不是狂讯的手下,她另有主人。”

项飞玲从刚刚的惊惧中冷静下来:“你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的。”

“我当然没有证据,可是这些话,要是说给聂皓天或是徐展权知道,以他们的疑心和聪明,有没有证据,你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林微笑着:“我才不管有没有人信,我只想你为我做一件事。”

“说。”

车里,陆晓讶异的问聂皓天:“微微想干什么?”

聂皓天眉心紧皱:“也许,她是想为我清除前路的障碍。”

“她难道不是在给你的前路设置障碍?”陆晓叹气:“我觉得,你们之间,应该坦诚一点,才可共同进退。”

“你又怎么知道,我和她之间没有坦诚?”

项飞玲和刘小晶会面的场所,是华能国际的办公室。项飞玲专掌仓务部,所有军资物需均由她掌控。她的办公室也设在华能军工仓库的隐秘之地。

刘小晶:“我和你,好像并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项飞玲:“没有?如果没有,为什么林微会找上门,质问我暗杀徐浩强的真相?”

刘小晶冷笑道:“你做事太不干净,在她的面前露了马脚,现在却来怪我?”

“杀徐浩强是你一力主谋,我只算是个帮凶,你现在却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刘小晶,我告诉你,这个黑锅我不会替你背,你自己找徐展权领罪去。”

“我帮你引林微到帝豪,让林微把徐浩强劫上车。但车子的刹车是你派人弄坏的,爆炸也是你的人一手主导的,这事再牵扯,也牵不上我。”

项飞玲气得咬牙切齿:“我和徐浩强无怨无仇,我也只是想要林微的性命。但你却表示只有杀了徐浩强,才可让聂皓天对林微的死毫不怀疑。这事,由你精心策划,主谋是你。”

“哈哈哈,是我那又如何?”刘小晶鄙视的笑着:“怪不得聂皓天从来都不正眼瞧你一下,你果然是个脓包。你甘心被我利用,也只能怪自己脑残……”

“刘小晶。”酒柜后一声暴喝,整个酒柜被人踹翻,徐展权从后扑出来,单手一拳便往刘小晶的脸上揍。丧子真相让他几近疯狂,手上的枪把向着刘小晶的脑门一砸,鲜血的甜腥味立时弥漫着这间原本洁净的办公室。

刘小晶在袭击中,晕眩的抬起头,眼前所见是狂怒的徐展权,他的枪口正对着她,怒火冲天地吼着:“我要杀了你,你这混帐。”

她忽而悲凉,心里比染血的额头还要痛,苍白的唇咬着:“我是杀了他,那又怎样?我就是杀了他,你又能怎样?”

“为什么?为什么?”徐展权举枪对着空中,装了消声器的枪支射出的子弹,把天花板打出裂缝,毕生强硬的徐部长向后退了一步,步态凄凉:“浩强是我的独生子,他是你唯一的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唯一的哥哥?”刘小晶站直了,迎向他的枪,拉着他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我唯一的哥哥,他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活得光鲜又亮丽。而我,被你送到狂讯的毒窝卧底,受尽折磨。这些年,我多少次死里逃生,你有没有关心过?你把我当工具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唯一的女儿?”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对,我是你在外面的野种。”刘小晶眼中没有惊恐,却有漫天的恨意:“我以为,只要我乖巧懂事,你就会承认我的身份,就会让妈妈有好日子过。可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她癫狂的大叫,冲着他的枪口痛声大嚷:“徐浩强已经死了,现在,你再杀了你唯一的女儿,徐展权,你就等着无人送终吧!”

“好,我就杀了你!”徐展权一咬牙关,把她握着自己枪把的手甩开,举枪正对着她的胸膛。她闭上了眼睛,泪水瞬间涌满眼眶,门后传来巨响。

赵天天急奔进来,伸手要夺徐展权的手枪,徐展权冷眼一扫:“赵天天,我也是军旅出身,你以为你的手,能快得过我的枪?”

“天天……”刘小晶泪眼迷蒙,看着赵天天在自己的身边冷然叹气:“那么,军旅出身的徐部长,可不可以请你放过她?”

“她杀了我的儿子。”

“可是,她也是你生的。”赵天天近前一步,手将要抚上枪把,又被徐展权狠辣的眼色凶退,他感慨万端:“野种也是种。徐部长无人送终,即使能得秀丽河山,又有什么用?”

“这种女儿,我不希罕。”徐展权阴狠的骂,但眼里的神色却已缓和。如赵天天所说:野种也是种,他难道真的要无人送终?

“一个野女儿,你不希罕,那野女儿再加一个野女婿,你可不可以稍稍希罕?”

刘小晶一直呆望着赵天天的脸色,突然有了红意。自这个男人进来,奋不顾身的挡在她的面前,她这凄苦的命途便似有了真实的依靠。

而他在说:野女儿加一个野女婿吗?

赵天天没有看她,说得淡然而沉着:“她虽然不是个好女人,但却是我赵天天唯一的女人。我这个人,好像比聂皓天还要死心眼!”

场中静默,久久之后,徐展权冷漠地:“我不相信,你会背叛聂皓天。”

“我也不相信,我会背叛老大。”赵天天唇边笑得凄凉:“其实你一枪蹦了她,也挺好的。我就可以继续走我的忠义之路。小晶,也许我一生都忘不掉,也许我转眼就忘了,谁知道呢?”

他对着天空叹气,但是却没有像自己所说的一样:坦然的退开,让徐展权一枪蹦了她。

又是一阵沉默,徐展权长久思虑之后:“你试一试,也许我能相信你。”

赵天天以手握着徐展权的枪把,人转瞬间便挡在刘小晶的面前:“我送你一份礼物:你的手下有内奸。”

“谁?”

“全昆!”

……徐展权手里的枪放下,刘小晶“呜”的一声倒进赵天天的怀里。赵天天抱着她,目光却阴冷非常:“因为你,逼我走了这条路。”

她抬起头目光凄凉,徐展权皱眉:“我不相信全昆会背叛我。是你的计谋,故意离间我和全昆?”

“聂皓天手上握有全昆杀赵伟恩的铁证,全昆为求自保,别说帮他做内奸,帮他做了你,全昆也在所不惜。”赵天天扔给徐展权一个u盘:“里面是全昆杀赵伟恩的证据,你看过了就明白。”

“可是,全昆为我挡过枪。”

“那一枪,是我们合计的。由人射向你,由全昆挡上,他计算得毫厘不差,会让全昆受点小伤,但不致死,却能赢得你的最终信任。”

“聂皓天要全昆做什么?”

“全昆与狂讯会面,见活的人质的当天,全昆处身的那个小树林、山涧旁,已被猎狼分队的尖兵,秘密搜索了整整一夜。整个山头方园几百里,连一只飞过的麻雀也招来问过话。”

徐展权抬眼,定定的看着赵天天,赵天天的表情清淡,并不见有纠结或惊慌的神色。

徐展权冷笑道:“就为了个女人,你要背叛聂皓天?”

“呃……”赵天天把刘小晶又搂紧了一点,唇边露出狡猾笑意:“如果我说:我不想做聂皓天手下的小将,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理由是不是充份点?”

刘小晶在他的怀里轻轻的颤了颤,他握紧了她:“男人志存高远,江山美人,都是梦寐以求。”

徐展权一生权谋算尽,自然明白赵天天心中所想。

刘小晶是他唯一的女儿,如果有一天,赵天天辅助自己成了大事,那么,成为他的乘龙快婿的赵天天,必然也能和他分享盛世天下。

这种诱惑,世上确实很少有人能抗拒。

赵天天最先从这场谈判中清醒过来,转身残忍的走近项飞玲:“对我们一家三口来说,项小姐,你是绝对的外人。”

项飞玲往后退,手握着窗框:“我比你们更希望聂皓天不得好死。”

“如果聂皓天听到一丝风声,你就别怪我的手段凶残。”赵天天的冷狠第一次如此尽情的展现人前:“我在猎狼10年,最擅长的就是虐人之兵。我希望我不用对项小姐下此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