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民宅极其普通,除了院落较一般的宅子要大之外,并无特殊之处。聂皓天踏着脚上的枯土走进行院内,在院子西侧的一处刚被人掀开的草堆之间,他从草地的缝隙处顺滑而下。

果然如此,这就是狂讯等人能一直潜藏,让他的猎狼分队也侦察不到的原因。

狂讯的秘密据点建在这间普通宅子的地下室,沿着装修还新葺的楼梯向下走。地下车库里的车子已全部开走,空留一地的残败。

他放轻脚步转向左侧的一个拐角,从这里看,宽阔的长廊里灯火通明,不远处,传来极细极小的啜泣声。

“微微……”他转身极速的奔向长廊。穿过长廊的过道,一间房间开着房门。

林微孤单的身影匍伏在地,她趴在地面上虚弱的哭,那哭声绝望而凄凉,让他的心拧成一线。

再抬眼,透明的玻璃隔门后,是一间更小的密封隔间,隔间里的墙壁和地面血迹斑斑,而这两间房子里,却只有她一人在凄凉的哭泣。

狂讯已走远,却为何把她一人独留于此?

这不是狂讯的作风,他心中警觉,持枪警惕的向着四周检视,他缓慢的踏近她的身边。地面上趴着的她,仰起脸专注的凝视着他,哭红了的眼睛傻傻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来?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

她哑哑的嗓子,像细沙磨擦鞋底的嘶哑,让他的心无言地颤栗。他矮身,抱起她柔弱的身子,他内疚地抚平她被泪水和沙子污损的脸蛋儿,无比怜惜地:“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他……”她手指弱弱的抬起,指向玻璃后,希翼的眼神却在接触到玻璃隔间后的血迹时化作黯淡。

他极痛的把她拥进怀里:“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大力的捶向他的胸口,真实的想把他击碎的力量,她有那么多的委屈,未曾向他倾诉,她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向他细细的诉。

但原来,她永远都不能……她揪着他的领子,又再沙沙的哭,虚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虎爷不是我杀的。”

“嗯。”他抚着她的脸,却连一句安慰和体谅的话儿都说不出。路途上那么多的不可说,如今是不是真的可以与她细说?

“他死的时候很安详,他见到了他,他的小外孙。”

她伏在他的肩膊,如此轻而弱的诉说,他长吁着气,即使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得她亲口向他坦白,他的心仍旧痛得似刀刺一样,巨大的悲恸让毕生驰骋沙场的男人,眼眶潮湿,无言以对。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脸儿来:“你听明白了吗?虎爷有个小外孙,你,聂皓天你有个儿子,他叫聂臻。”

“嗯。”他含泪点头,搂着她的腰扶她站起,她扯着他的衣领,看着他军服下的衣饰,她呆愣半晌,更紧的拽他的衣襟,很大声的嚷他:“你听明白了吗?他叫聂臻,你的儿子。”

“我听明白了。”

“要记住,一定要记住,死也要记住啊!”

“嗯!呃……”他一声闷哼,在这空寂的屋子里,伴着她哭喊的嗓子一起响起。

他捂着胸口,瞧着她的眼神渐渐神采焕散。子弹以不够半步的距离射中他,来自她手上隐藏的枪支。

胸口的钝痛放射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血脉,他很久才“啊”的吁出一口气,却固执的伸出手来,想要最后握紧她的小手。

她举枪对着他,颤抖着闭上眼睛,摇着头,突然伸手把耳里的耳机扯掉向外扔,她呜呜呜的哭,看着他踉跄着向她走近:“微微……”

“我没有办法。”她低头,泪水蒙住了眼睛,她终于看不清他的样子,看向他在自己的面前摇摇欲坠。

她的男人,她最爱的这个人,她妄图牺牲所有而偷偷爱护的男人,今天,她亲手开枪击倒了他。

林微,你怎么可以?

在地面的耳机发出狂讯焦急的怒喝:“红蔷,杀了他,再补一枪。”

“我不……”她摇头,突然一枪射向耳机侧方,耳机里却传出一声凄惨呼唤的童声:“妈咪……”

“啊……”她双手捂着头,疯狂的摇摆着:“你听到了吗?是小臻,他就是小臻。”

聂皓天点头,胸前的剧痛似有所减弱,指尖的血丝并不似想像中的来得那般汹涌,他凝神,突然向她的身前扑近倾倒,他倒在她的怀里,染血的指尖去扫她腮边的泪,他几乎听不到的虚弱嗓音:“微微,我选你。”

“我知道。”她低头望着他,他的眼神,此时仍旧漫满不悔的深情。

他说:我选你。

在被她一枪射中要害的临危之时,他仍旧固执的选择她?

“皓天!”

“有时候,我们,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

“比如聂臻吗?”她喃喃的,低头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被甩在地上的耳机里破空传来一声暴喝:“林微,1、2、3……”

“啊……”她尖叫着闭着眼睛嚎,崩溃的再次扣动了板机,溅起的血,带着他的体温喷到她的脸上。

她望着怀里的男人,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指端渐渐脱力,看着他深若平潭似钻石般闪耀的眼睛,失去那炫目的神彩。

“首长。”她笑了,轻轻的唤他。

“聂皓天,我看上你了。我誓要把你拿下。”她的唇覆上他的脸,像很多年前她们初见时的样子,对着他轻轻的说:“不,是誓要被你拿下。”

她的笑容那般的迷人,似是一直缠绕着她的心事苦痛终于离她远去,她抚着他的眉心低笑:“皓天,我陪着你!”

“你知道的,不管去哪儿,我都想陪着你。……可是,你却经常不让我陪你。”

她突然的举枪指着自己的头,望着屋里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狂讯,好好对小臻。”

耳机里传来狂讯诡异的呼喊:“林微,你敢?你敢的话,我会让聂臻生不如死。”

“你不会的!”她亲着怀里的聂皓天,笑着,指向额头的枪把更正了一点:“只要我死了,小臻就不再是值得你伤害的人了。求你,好好待他……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

她闭着眼睛,脑里纷繁往复的是那一年,“安和堂”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她踏进自家后院的竹林,却邂逅此生最美丽的爱情。

“皓天,我爱你!”

“疯了……”隔空一声枪响,她举枪的手被击中,射向太阳穴的子弹射偏,擦着她的脸射向对侧墙壁。

狂讯一枪射爆隐藏的隔间,从门里暴跳而入,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拖离室内。

她安静的,绝望的任他拖拽而出。地上,平躺着的聂皓天,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永远都不会再看见。

刘小晶扑进院子里来。半分钟前,她分明看见狂讯的车子从院子里极速驶出。但这院子,却并不见打斗痕迹。

她一闪身,向着狂讯的车子才冲出的方向奔。长廊的尽处,房间的地板上血染红了一大片。

伏倒在地上的是一生英雄,战无不胜的聂皓天。他正艰难的匍伏前行,手向着前方顽强的伸出:“微微,微微……小臻!”

他伸出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刘小晶举着枪正对着他的背脊。

聂皓天虎落平阳,被狂讯伤害至此,只要她再补上一枪,聂皓天魂归天国,徐展权大事便成,那么,她和天天,便能有辉煌人生。

心中挣扎还不曾停,她的肩膊突然迸出血星子,她抚着肩侧,还没回身,空中一记飞踢又把她远远的踢开。

赵天天挟着怒气和害怕向她扑过来,他没有丝毫的怜惜,把她将倒的身子推开,她重重的坠在地上。

在血液的腥甜里,她看着赵天天抱起地上的聂皓天,他抚着聂皓天慌乱的喊:“老大,老大……”

他在为聂皓天止血,以军衣为聂皓天扎好伤口,他声声唤着“老大,老大”,这个男人,如此忠贞不渝的救护着他的老大,却不给她丝毫的怜惜。

终于明白,爱情的伤口,痛到极致。

她的爱情,不是以真诚开始,便注定以欺骗结束。

“刘小晶,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聂皓天!”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情义,正如你从不曾爱过我!

他走了,抱着他以命效忠的老大。而她,被他一枪击中,血流如注,却得不到他一次转身,一个回眸。

次日,聂皓天生死未明,在伤病房养伤之时,又再遭遇凶徒袭击。

平静的医院当天突起偷袭,医院变作惨烈战场。赵天天携暗潜的猎狼分队,把袭击队伍全歼,只留一个活口,指证徐展权为这次袭击案的幕后操纵者。

军事检察院收到由陆晓提交的,关于徐展权以权谋私,涉嫌多宗指使杀人案的铁证。

全昆被暗杀当天的视频也提交上案,盛传由赵天天开枪杀人的事实,也因赵天天在视频里,只站在旁边,目睹另一名黑衣背对镜头的男子开枪,而洗脱嫌疑。

第4日,各区的军界各方传来起事之众,却被早就安排好的军队扑灭,由徐展权主导的这一场“起义”,正式被平定。

差点被暗杀的蓝部长,步出军事检察院时,脸色凝重,少有的流露沉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