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大西北的天空变得如此疏远辽阔,那一丝微微的烟云又渲染了点点淡墨轻和的意味,平添了几许萧瑟的寒意。

君玉走出营帐,门口一棵大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铺得一地枯黄的阔叶。

帅府的一名侍卫恭敬地领着一个便装的人行来,那人剑眉星目,阔步如风,气息十分沉稳。

君玉突然间在这偏远之地看到他,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那人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君玉,高兴得大叫一声:“君玉!”“元敬,你来了,快请进。”

孟元敬并不是第一次到这简陋的帅府。

这帅府已经几易其主,原本也是气派堂皇的,只是每次到了君玉手中时,就一定会变得十分简陋。

也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这西北军中军费实在太过紧张,稍微豪华点的东西基本都被君玉变卖或者赏给了有功之兵,权作犒赏。

孟元敬仔细地看她好几眼,发现她眉梢眼角之间早已消退了曾经的凄苦和憔悴,又恢复了自己最最熟悉不过的那般雄姿英发的模样。

因为拓桑之死,他一直歉疚在心,所以相当时间不敢直面君玉。

而年初原本定下的凤凰寨之行,也因为先行出使凤凰寨的密使带回君玉异常恶劣的拒绝态度后,皇帝见不能苦苦相逼就采取了拖延的政策,所以暂时没有再派出自己。

而这次出使西北,他却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这是君玉自愿回战场的,如果自己的出使能够为她扫除一些障碍,也算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君玉,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两件事情……”“哪两件?”“一件是前些日子,西北军在玉门击溃赤金族八千精兵,取得近来第一场胜利。”

“第二件呢?”“说孙嘉叛变,毒瞎了你的眼睛,我心里非常焦虑,结果看到你好好的,想来,定是敌人散布的谣言。”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真穆帖尔真没放过这个机会,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了。

君玉笑道:“正是,真穆帖尔卷土重来就是想瓦解动摇我们的军心,我好端端地站出来,他的谣言不是不攻自破了么。”

孟元敬看她镇定的神情,还是忍不住迟疑道:“君玉,拓桑的事情我真是……”见他面上那丝深深的惭愧之意,君玉微笑了起来,从小到大,她都和这儿时的朋友心无芥蒂,一起分享过许多喜悦、胜利甚至是失意。

此刻,她并不想隐瞒一些事情而让他愧疚不已。

她低了声音:“元敬,拓桑还活着。”

孟元敬大吃一惊:“真的么?”君玉点了点头,很小声地笑着:“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而且,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曝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我相信他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孟元敬松了口气,这一年多以来,他常常为此事愧疚不已,只道大错早已铸成,再也无法弥补,好一会儿他才道:“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元敬,很抱歉,你成亲我都没来喝你的喜酒。

我曾承诺一定来的,结果失约了。”

孟元敬淡淡地道:“这怎怪得了你?那时,你怎能出现在京城?”君玉笑道:“多谢你不怪我。”

我又怎会怪你?孟元敬心里喟叹一声:即使你有空又方便我也不会请你的。

唉,君玉,其他酒我都会请你,就是永远也不会请你喝喜酒的。

“岚妮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她们还能怎么样?”孟元敬皱着眉头长叹一声:“我舅母为了她们姐妹在宫里的地位真可谓处心积虑。

梅妃流产后恩宠全消,现在虹妮怀孕了,她们姐妹的地位暂时应该算稳定了吧。”

君玉听他淡淡道来,却深知其间不知多少惊心动魄的阴谋算计。

也难怪梅大将军会如此轻易就被调走了。

“你舅母还是这般厉害。”

孟元敬叹道:“她再厉害又能如何?你算计别人的时候,也得处处提防别人对你的算计。

有一次,虹妮不小心惹到梅妃,差点被打入冷宫。

若不是我舅母出手得早,她们姐妹的下场真不敢想象。

唉,若是我舅舅还在世,又怎肯让女儿去受这样的苦楚?”君玉听他叹息几次,知道他为了表妹的事情一定很不痛快。

这时,孟元敬也笑了起来:“我倒顾着长吁短叹,忘了正事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调兵的虎符递了过来:“这是调兵的虎符,你知道的。”

君玉接过虎符,有点意外,这种虎符是兵符中最特殊的一种,可以调遣全国兵力。

此番,皇帝居然给出这种虎符,可见是要完全消除自己的戒心之举。

“伴君如伴虎,今上疑心很重,以前的宗室旧党盘根错节,他都不信任。

也万幸你的特殊身份,他不怕你篡权兵变,才会如此放手一搏。”

君玉点了点头:“元敬,你也知道留给我施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也就不客气推辞了,如今有了这样的绝好机遇,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君玉,你现在可威风了,百万大军随便调动。”

君玉笑道:“百万大军自然暂时用不着,不过北方十三省的兵力可以全权调遣就真的方便多了。”

她掂了掂虎符:“我一定会谋求良机和真穆贴尔一场决战。

我倒要看看他横行西方千里的铁骑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她语气平淡,孟元敬却听得那种难以压抑的豪气,经历了许多风雨后,她又成了真正驰骋疆场的凤凰军统帅了。

“现在真穆帖尔的情况如何?”“以前我真是低估了此人。

真穆帖尔的几个儿子和四大将领无不骁勇悍战,各自率领着一支精兵。

当年在西北战场和我们较量的只是真穆帖尔一支。

现在,他的几个儿子不但征服了各大草原部落,而且收复了疆外和西域的一部分。

再加上又西下征服了十几个城邦小国,领土已经完全铺开,财力雄厚。

如今,真穆帖尔整合了各大部落,自己封了‘大可汗’集中了所有的兵力。

如果我们稍有不慎,只怕他挥军南下称霸天下也绝非难事。”

孟元敬一直熟悉的是东南战线,现在东南倭寇平定自己回了朝中为官,对北方战场了解得就不是那么透彻,听了君玉一番话,不禁有些冷汗涔涔:“那真穆帖尔竟然已经积聚了如此势力?”君玉点了点头。

在她刚复明的那二十几天里,她并没有急于回西宁府,而是乔装在整个大草原上驰骋纵横,秘密打探真穆帖尔的消息。

“你心里可有对策?”“对于朝廷来说,最好是巩固蜀中、凭借长江天险、发展生产恢复国力,如此,也不怕真穆帖尔就能耀武扬威。”

孟元敬连连点头,巩固蜀中正是截断了真穆帖尔从西南**的可能;而长江天险和水战都是游牧骑兵不擅长的,能攻能守。

至于发展生产选拔贤才,不但可以消除朱丞相二十年为政造成的恶果,更可以减低常年战争的损耗和创伤。

他随口一问,君玉也是随口答出,可见她不知已经对这个问题深思过多久了。

“你当前的打算是?”“真穆帖尔连番取胜,已经跃跃欲试。

我正好积聚力量,等待时机,和他进行一场决战。”

“我在朝中会尽力配合你的。”

“多谢元敬。”

君玉心里十分开心,如今孟元敬为兵部尚书,自己自然不再像朱丞相遮天时般处处掣肘,很多事情都要方便得多了。

“我们得到消息,朱渝被封驸马在真穆帖尔帐下很受重用?”“的确如此。

朱渝骁勇有谋,真是让人头疼。”

孟元敬想起自己和朱渝联手做的那回“小人”,自然清楚朱渝对君玉的一番心思。

但是,朱渝此人素来游戏花丛品行不端,孟元敬深知君玉绝无可能喜欢他更不会多看他一眼,便也从来不以为意。

如今,他家破人亡流亡异族竟然又和君玉成为大敌,不禁感叹真是人生难测。

“和朱渝交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他并不好对付。”

君玉想起朱渝临别时的话“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略微失神了一下,暗道,“朱渝,你要真正说到做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