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伏龙凤雏(2)

这本就是街角巷尾的闲聊,总不会听出什么要举兵造反的,就像当年凤霸天下的玉萱皇后和文帝说的那般,若能安逸的活下去,又有谁会造反。

谁都愿安稳地活着,只是有些人造反并不是为了活着,是为了所谓的家国,为了所谓的盛世巅峰。就像那街角茶楼里唱的那出折玉盏说的那般,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不要看那祸乱人间的东西杀的满街精光只为那薄幸女子一笑。江山,巅峰,家国天下有时不过是个借口,人终究是为自己的。

许久之后屋中的茶香淡了,依旧望着窗外的雪珂才道:“寂刃,剩下这四位主子谁会成为天下霸主,而我们若是不死,又能成为谁的影子?”

寂刃一笑,他杯中并非是和雪珂一样的茶水,而是酒,是塞外一家酒肆独酿的,名唤断肠。若不是真正会饮酒的,这酒入口便是断肠的毒药。看着酒杯里映衬的那张脸,略微有些黝黑的肤色,却是剑眉星目,年少的时候他追随天下间最为有名的剑术名家沧擎的时候,那怪物一样的剑客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才要他做弟子。沧擎说,你眼里有情,所以你适合做一个剑客,一个剑客并不要多么出众,但一定要有感情,若不然,剑客便不是驾驭剑,而是被剑驾驭。他自十三岁就成了云峥的影卫,跟随那聪慧的太子从年少到真正名动天下,那种感觉真的像是主人和影子。但云峥却死了,知道云峥死讯的时候,他远在大漠,那种感觉说不出、道不明,他整整三天没有说一句话,三天后想要水的他一张口便是憋了三天的一口血。看着酒杯,寂刃道:“以如今这江山局势,圣上,四位殿下,还有那摸不清的苏家,又有谁说的清楚。即便是当今圣上亦不能。”

望着远处,雪珂喃喃念着:“如今江山的局势……”

如今江山的局势……

太和王朝到如今已然历经百年,而文宣帝坐拥天下也已二十载有余,二十载江山安定,二十载国库丰盈,二十载伏龙凤雏都已长成蛟龙遨凤,而这江山也到了历代帝王都会遇到的夺嫡之战。两年前自太子死后,文宣帝便未曾再立东宫太子,如今太子之位依旧悬空。圣上无意表态太子之位由谁承继,而重臣亦不知前路,便分几大派各自拥立皇子,这本是历朝历代都会发生的事情,到如今却变得有些可笑,只因那人来了。千百年来,那个家族从未入史册却于口口相传成为天下传奇,自那白衣人出现之前,最后一位创造盛世,创造传奇的还是数十年之前的苏轩。

夏日的风吹过几丝浅淡的凉,窗外的花已然要败了,天玄阁中,一身明黄色的身影尽是伟岸,只是眸中却再不是傲视天下的雄风,如今朝里朝外一片祥和,只是他看得出,如今的江山就像他所经历的登基之战一样,当年若不是为了帝位兄弟相残,怕是再过一辈子也不会是最没有天资的他坐上皇位,天玄阁取自《千字文》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就像那人说的,为皇为帝者哪个不是要背负天下。帝王是天子,天子便是万民之子。那人,那家或许真的像传说中那般神奇,玩天下于股掌之间吧。

“父皇,父皇……”灵巧的声音打破了天玄阁中压抑的寂静,听到那声音的蹙着眉的文宣帝一霎便舒展了眉眼,转过头的时候只见那红衣少女跌跌撞撞地奔屋里跑,嘴角带着一抹惹人怜爱的笑。

见她如此,文宣帝笑道:“慢点,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他身旁的德生也道:“公主,前儿才摔了胳膊,可别再让圣上操心了。”

小公主南溪吐了吐舌头道:“要你多嘴,父皇,上个月您答应我,要带我出宫玩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看着那娇蛮的小脸,文宣帝笑道:“这宫内有什么不好,偏偏一定要出去,你这样的性子,出去岂不是要惹祸。”

南溪道:“我才不管,二哥不在,三哥不在,四哥整日窝在宅子里像个死人,五哥更是闷葫芦,偶尔来那几个亲王的小姐也都是世家的做派,讨厌死了。”

见她耍无赖,文宣帝道:“那朕宣雪尽……”

听到雪尽两个字,南溪就觉得头大,倒不是柳雪尽多讨厌,只是她太聪明,一个人太聪明的话,会让人害怕的,从小雪尽和他们一同长大,那时候太子还在,雪尽就是哥哥们的重点,她聪明、灵秀,且不骄作,就连父皇都说此女若生男儿身,定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因为雪尽太优秀,所以她才能用可爱、耍无赖找回众人的焦点。

见南溪皱眉头,撅着小嘴,文宣帝不觉大笑,那样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天玄阁,只是这般爽朗的大笑有几分真假,又有谁看得明白。

未过多久,应了南溪出宫之事,她便风一样地跑了。雕花窗外,那红色的身影,像是随风而动的红绢,热烈、奔放,带着他少年时所从未有过的朝气,看着南溪远去的身影,文宣帝道:“德生,传柳清寒。”

正午日头正烈,那顶灰青色的小轿子便是在日头正盛的时候出现在京都街上的。日头虽烈,但抬轿的人却走得极快,只是再快那气息也平稳得很,就仿若这京都街上并未有这一顶小轿,也并未有这些抬轿的人。

瞳见到那顶轿子的时候,那轿子已经停在了柳家的门口,小轿子走出的人瞳不认得。在影卫中,瞳是个奇怪的人,在他眼里,他只认得他的主子。柳家后园昨夜才开过昙花,而今鼻翼仍旧留着淡淡的清香。暖风伴着那浅淡的花香吹来,那人指尖的棋子思考许久终于落到了棋盘之上,窗外的瞳手已经放在了腰上。即使是影卫也没人知道瞳的剑在那里,若瞳出剑,一定是要命的。

顺着柳家回廊走,第三个月亮门名为,西厢,而与京都书坊所售的那本《西厢记》却不是一样的地方,这个西厢,青铜香炉散着淡香,而下棋的人眉眼也并没有厮杀的戾气,亦是淡得雅致。

黑子落下,看着棋子,青衣公子微微一笑,但那笑不过一霎便定住了,转而便是那俊美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棋盘上,刚刚还是白字领着先机。现在黑子却断了白子的大龙,一子已然毁掉了他的步步为营。看着棋盘青衣公子笑道:“先生,这便是一子错满盘皆输吗?”

已然一甲子的柳清寒看着棋盘摸着胡子笑道:“殿下过奖了,这步步为营,断臂求生,是老朽如何也下不出的……”他话音才落,就见德生走了进来。

看到青衣公子,进屋的德生微微一震,这宫内大小事情他都知一二,安靖归来,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难道是安靖刻意没有让风声露出来,还是他本就没有离开过?理了理思绪,德生赔笑道:“三殿下安好,奴才给三殿下请安了。”他还未跪。

青衣公子便道:“免礼,这时候父皇传先生做什么?”那青衣公子并非常人,而是当今的皇三子安靖,亦是影卫瞳的主人,去年封了锦王,便被派往辽广,历来帝王所谓的遣派,不过是个形势,不执行也未有什么。可偏偏锦王接到旨意,当夜便携家眷,前往辽广,到如今也整整三年时间了。这般突然回京不知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皇位,这时候正是避嫌的时候,若不是,他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奴才也不知,只是圣上几日未见柳大人,想念也是说不定的。”

听德生如此说安靖冷笑一笑,颇为叹息地道:“又是为了冷勋吧……”

那话音还未落,柳清寒就道:“锦王慎言,五皇子即将立为太子。”

“太子……我倒忘了,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如今要凌驾在我们这几个兄长之上,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说着安靖头也不回地走远,若不是为了父皇要立太子,他也不会回来,江山之战从云峥死后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僵持着,谁都不松口,如今父皇给了他们争夺的目标,而他们也没必要在隐藏自己,江山之战最重要的便是时机。

三年了,那些他想要留住的东西,却终究还是离他越来越远,午夜惊醒的梦中,他总是能看到碧落那张脸,清秀可爱,毫无所求却终究死得不明不白。想到这里,安靖的手攥得紧紧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眉头深锁。那双如狼般的锐目,挂着难以看懂的情感。碧色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碧草匆匆的夏日。

柳清寒看着那身影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他到底还是把自己陷了进去。”

把自己陷了进去,那是瞳随着安靖离开时听到的最后几个字,或许吧,主子原本也是一个毫无野心的皇子。若非有当年那件事情,或许如今的主子早已成了江山之外的人,而他或许也已经不用再做一个影子。他并不喜欢做一个影子,因为影子是没有自己的。

听着柳清寒的话,德生却望着雕花木窗外的柳家,鸟鸣清幽,淡雅如墨,在那般人杰地灵的地方成长,他又会是如何的蓄势待发,还是他已经开始动手,不觉那眸子深邃许多,而那嘴角也扬起了一抹说不出的笑意。

午后日落,书堂的钟声敲响,随着那钟声而落的是瓣瓣槐花。

打开书斋的门,虽换了衣衫和头饰但是却还是捧着一摞的书,这书堂的先生便是上午还在那芷雅书坊用百两银看《春秋润笔》的柳雪尽,见听梅在翻书,雪尽笑道:“要你读书你偏不要,如今看得懂什么?”

听梅道:“我看得懂小姐的名字,哪日看到了就知道这书是小姐的,这就够了。我娘说了当奴婢的就有奴婢的命,当小姐就要有当小姐的命。”

看她嘴倔,雪尽笑道:“不与你说了,我们去听书。”说着拉着听梅就往后堂走。

绫罗薄纱的外衣下,是灰青色的罗裙,那罗裙上挂着一枚刻字的玉佩,见那玉佩,听梅道:“小姐有那么多宝贝,只有这玉佩时刻都不离身,这玉佩是谁给的,上面写着什么?”

听着听梅的话,雪尽低头去看腰间的玉佩,那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花纹古朴,玉佩正中镌着古字,乃是天心二字,他说天心乃是以德天之心,求万物福祉,她问他:“若有天心就能策谋天下?”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举起消瘦的手指指着头笑道:“不止要心,还要聪明。”

她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看尽史册传记,只是她终究还是不明白,为何那个家族能傲立天下,得天道永存,又或许这才是那个家族的秘密,她所不能触及的一切。

清风吹来,落在窗台上的槐花被吹落在地,那思绪却还是年少时那匆匆一瞥,男子并非当时无双的桀骜,却是那般引人注目,那日之后她问过爹爹,一介平民本就难以入宫却还在圣上登基之日身着白衣,这样大不敬的人却能在深宫来去自如。

她记得爹爹看着她道:“那就是你自小总问的人。”

“是苏……”剩下的字还未说出口,那颤口便被父亲的手盖住。

而她亦是那日才知道,从三百年前开始,柳家因王命世代保护苏家人,不管朝代变迁,不管风云变幻,只要柳家没灭门,纵使剩下一个妇人也要守护苏家的史官,也是那日她才明白,为何那白衣人知道她姓柳便给了她这块天心。

对苏家来说,她也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