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伏龙凤雏(3)

小茶馆里的说书人是个天命之年的老者,眉眼温和,他并不讲故事,多讲一些奇闻怪谈,随听着不着调,但也有些固定的人来听,雪尽来只为了他说的苏家而来,才进了那说书的茶肆,书还未开始,书堂便是一阵特殊的寂静,那寂静引得雪尽也不觉回头去看,一身蓝衣的男子被茶肆的老板请到了靠窗位位置,男子极俊秀,却以平常那些俊秀的少年不同,眸子隐约射着一股说不出的霸气,让人不敢直视,却引着人的好奇。一身蓝衣虽是招摇的色调却是极为衬他的。

而那蓝衣男子进了茶肆,眸子也不知不觉便扫到了那位在众人之间的灰衣人身上,虽然是男装,但那从那身段看定是个小姐,只是他却未曾想到那人会是柳雪尽。

奉茶的小厮端茶过来的时候,雪尽拉了那小厮来指着靠窗的男子道:“那人是谁?”

小厮顺着雪尽的所指的方向望去,见那人不觉道:“小少爷问他,那是咱们京都有名的小王爷……”

“小王爷……”念完那三个字,雪尽猛然又道:“那是薛言之。”

虽被尊称一声小王爷,但那薛言之却并非是真正的帝王宗亲,而这小王爷三个字,也是另有寓意,那小字说的是那薛言之年纪轻轻,而那王说的则是他那富甲天下的身家,而最后这个爷字说的便是他那世间少有的绝世容貌。这个突然间出现在京都男人用其不菲的身家与绝世的容貌,很快就成了这京都的翘楚,而这京都人也都尊称他一声小王爷。

他就是薛言之,望着那张绝色的侧脸,雪尽有些微微的发呆,薛言之的名头她早就听过,可是如今看来总有种特别的感觉,她总觉看薛言之的时候有种看景轩的感觉,像是真正的人和心被那皮囊埋在深渊里。不管多么精明的眸子都察觉不到。

惊堂木响起,书声就在耳侧,只是那为了听书而来的两双眸子却跌进了往事里。

夜凉如水,红袖添香,拿着书册的女子伏在案上,酣睡的犹如婴孩。

一身红衣的男子见她又已睡着,不觉一笑,取了身旁的长衫盖在那女子的身上,女子睡得本就浅,感到身上盖了衣服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

才走到窗前的红衣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强硬的目中看到雪尽的那一刻飘荡出了几分温柔。“怎么醒了?”

雪尽道:“等了你几个时辰了……”那语气颇有些恼的意思。

听她如此说,景轩道:“今日去了城西,所以回来的晚了。”

望着那淡笑的脸,雪尽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景轩时候的样子,他虽也姓柳,却并非是柳家人,他来柳家那年,她不过八岁,而他也不过十二岁,却已经是一种少年老成的做派,来了柳家整整半年方才说了第一句话,那话便是问她:“你叫什么。”

她说:“雪尽,柳雪尽,你呢?”

景轩说:“景轩,柳景轩。”听他说柳景轩,似乎就连爹爹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望着他的眸子愣了许久,而他们的一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许久之后景轩才道:“去睡吧,明日还要去书堂。”

“你呢?”

指了指案上,整整三排被码放的整齐的书册,尽是下面向圣上递交的折子,这些折子要经过州府筛选,在经过京畿整理,方可送到圣上手中,所经之手众多,亦耗时甚多。所以他要保证交到圣上手中的折子都是精品,也不枉这些折子的层层筛选。

望着那些书册折子,雪珂皱了皱眉:“真是的,这么多,看了便让人头疼。我不管,三更前要见这里还点着蜡烛,你看我如何治你。”

见她难得撒娇,景轩笑道:“好。”

雪尽转身离开,纱衣下,风吹着那略微带着花香的发尾,留下似像是惆怅一般的情怀。

而此时的宫中,雕花鎏金的木窗外,一堂烟雨在眼前,荷花初露。如今这般好景色,他却又是独醉后醒过来,那背影立于窗前,颇有些凄冷。

京都夜短,清早鸟鸣初响,银灰色衣衫的少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内侍见他起身便唤了侍候梳洗的侍女,换了衣裳,洗了宿醉的脸,少年望着铜镜中有些苍白的脸,并不漂亮亦不俊秀甚至就连眸子也并不犀利,一切软弱的如那水中所映衬的倒影,净了脸,侍女取了金簪为少年束发,镶嵌着碧玉的金簪束起少年的头发,那张脸才稍微被塑造的有些英武。

“殿下,呈祥禀见殿下,先下正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在偏厅候着。”

说着少年便要起身往偏厅去,而跟了他多年的侍女见他要走,忙到:“殿下这几日辛劳,遂奴婢炖了一盅参汤为殿下补身子。”

没有回头,少年道:“送去偏殿吧。”

出了少年的寝宫,往偏殿的路上不是小家的亭台楼阁,廊桥小路,少年往偏殿所走的路,乃是一个长三百米,宽二百米由六千余方砖所铺设的空地,而这大殿与这空地,不过是这连绵不尽太和王朝的后宫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落。

而能生活在大内,又有众多侍从宫女伺候的人自不是凡人,而按侍从的称谓,少年是殿下,这宫中除了文宣帝,就只剩下还没有出宫独居的五殿下冷勋一人。

从冷勋的霜花殿到偏殿要一炷香的时间,而得了消息的内侍已然等的有些心急。

看着冷勋进了偏殿,跟了冷勋多年的呈祥忙道:“殿下,今日圣上宣殿下早朝,听朝外的人说,像是封了才归来的三殿下什么神武将军。”

三殿下,安靖,那名字在年少的时候倍感亲切,只是如今,却有些冷了。冷勋未说话,那内侍又道:“奴才问了传话的大人,那大人说圣上宣殿下应是前几日殿上封将之事。”

听那内侍如此说,冷勋道:“谁要你打听这些。”

跟了冷勋多年,那内侍自知道冷勋的脾气,听他如此说,忙跪在了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是怕殿下不知实情始末再次殿上冒犯了圣上,奴才该死。”

冷勋怒道:“以后休要多嘴,滚下去吧。”

冷风自窗外吹来,单薄的身体不觉轻轻战栗。不觉眸子又回到了三日前,宣德殿上,朝臣跪成一片,只有那白衣人站在重臣之首浅淡的侧脸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他来那日只说他是苏家人,朝里朝外不论真假再无人敢拦他,而他如今是这天下最神秘的人,只因那一个苏字,有的时候冷勋总想,作为皇子又如何,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又如何,终究还是不如那个家族的会傲然于史册之上,名垂千古。

朝会之后是几月一次的家宴,红墙黄瓦之中是大殿的奢华古朴,

家宴上才回朝的安靖坐在文宣帝身旁,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逃得过帝王的双眼,这并非帝王眸厉,只因帝王的眼睛太多。

“冷勋。”

“儿臣在。”听到父皇的声音,他踱出恭敬的站在文宣帝跟前,五十岁的文宣帝因为陈年的酒色,目中渐渐没了当年的霸气,多了几分慵懒。只是他们是雏鸟,他们所面对的是见证过江山风雨的帝王,又有谁能看得清帝王的心思。所以任是何事都是不敢耽搁的。

文宣帝看着台下最小的儿子,眸中挂了一抹说不出的颜色,俗话说的好,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太子云峥少年博才却不甘命定,二子炽焰面冷心热,是良将却并非明君,三子安靖近些年心性大变琢磨不定,四子南泽虽然病重却是个让人忌惮的角色,而这几个儿子里只有冷勋还没有动静,按兵不动地观察着江山的动向,所以他才要把他拉入这江山之战,云峥死前铺设的一切在他死后顺势瓦解,安靖远赴封地,却在此时归朝,南泽隐匿府中,虽安分可又有谁知道他并非暗度陈仓,而炽焰远在边疆亦是有他看不清的心思,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还未长大的儿子,而是那不知为何而来的苏家人。他称帝之时,寻遍天下终不得苏家所助,而今他江山不定,苏家却出现,这一切是否是苏家所谋,若是,那苏家又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玩天下与股掌之间,得天道与命定。而他的江山又是否在昌盛了二十多年之后,在最后被苏家所颠覆,因为有太多的可能所以他不能再等下去。

那日在天玄阁,他问柳清寒:“若那一日这江山像那年我们誓死争夺江山,彼此之间斗得血流成河要如何?”

扶着胡子柳清寒笑道:“这是必然,一山尚且不容二虎,又何况是央央江山的天下大位,若圣上为此担忧,倒不如……”

看着柳清寒,文宣帝道:“倒不如什么?”那眸子散着寒光,像是那年所处的多嫡之战中那个毫无权势的允安一样,而正是毫无权势的允安走上了帝位,而曾他所经历的一切,今日他的子嗣亦要走一遭。

闻着鼻翼的熏香,柳清寒道:“既然圣上忧虑待他日江山风雨之后无力把握一切,倒不如在最初就把一切把握在手里,如今众位殿下都按兵不动,观摩局势,待时机成熟,便会露出爪牙,若此时,圣上主动给殿下们一个时机,要他们不得不动,而圣上便能在最初的最初就把握住他们的命脉,寻脉而防。日后便不会有顾虑。”

文宣帝未语,冷静的眸子望着窗外,柳清寒看着文宣帝的背影不觉眼前是昨夜的一切,同样一番话昨夜却并非是他所说,说这话的人是景轩。听景轩如此说,他与景轩道:“若事情败露,皇子合力逼迫圣上又如何?”

摇了摇头景轩道:“炽焰虽是猛将却念及骨肉亲情,忤逆杀父之事他决不会做;安靖心思细密,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断不会贸然行事,若联手他也一定是最后出头的;南泽自幼生长在深宫,心性不定,对皇位之心尚不明了,又何况杀父;而至于最小的冷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左右这个江山的权利……”

“可是……”

看着柳清寒,景轩笑道:“先生,这江山终有一日会烽烟四起,既然总会有那一日,为何不让那日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漫漫长夜,书斋烛光隐隐,一夜未睡的柳清寒终究不知道,这个从十岁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在想什么,又或许那真的是天赋异禀的才华,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无法领悟的。

金绸满玉的江山盛世,富丽奢靡的帝王大宴,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看着台下的冷勋,文宣帝道:“勋儿,你年纪尚幼,于江山毫无建树,而今朕命你为先锋将军,入镇北将军麾下,一是锤炼你的秉性,二是待他日保我太和,建千秋功业。”

文宣帝话音才落,为首的将领便道:“圣上,如今我天朝威震四方,多亏二殿下驰骋疆场,五殿下尚且年幼,身子亦是薄弱,况建功立业,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恐五殿下难担重任,遂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以安边关将士之心。”那将领是安靖的门客,自安靖远离京都,三年时间集结门客三千,与那春秋时的孟尝君也是不差。他们总在不经意间坐着威胁江山的事情,所以文宣帝害怕,他怕那一日被这些儿子撕裂,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未理会那将领,文宣帝道:“南泽,你有何看法。”

如今是家宴,一直隐匿在府邸的南泽被圣旨宣入宫中,宣台之下,少年俊秀不凡,一身月色的长衫,衬的那脸极为苍白,只是眸子却依旧深邃得漂亮,仿佛大海一样,看一眼就宁愿溺死在那双眼里。南泽自小身子弱,可他却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而那种聪明像是掩饰不住的锋芒,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威胁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