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将他身在姑苏,小红鸟怒杀信鸽,自己因而见到本门传向衡山的书信等等情形简说了一遍。

众人早见他肩上立着一只红色小鸟,只觉它身躯虽然不大,却是雄睨傲视,气派不凡,还未来得及探问。

这时听风清扬说起收伏它的经过来历,都不由啧啧称异。

成清铭叹道:“九弟,这也真叫做机缘巧合。

“你这只鸟儿怎么放着空中成千上万的鸟儿不杀,偏偏要杀我们放出的信鸽去?

“这一杀杀得真是绝妙,否则你也不会赶回华山哪!

“你不回来,后天我们与十大神魔的比武便是难说胜负。

“这不,我与你各位师兄正在商议此事,举棋不定哪!”

风清扬大吃一惊,颤声道:“后天?”

成清铭一愕,道:“正是后天辰时啊,怎么了?九弟,有甚么不对么?”

风清扬苦笑道:“没甚么不对,只是恐怕这一趟我帮不上忙了!”

成清铭等奇道:“此话怎讲?”

风清扬道:“是这么这么……一回事……”

当下将他与桑小娥在小商河遭骆飞鸿伏击,幸得任我行相救小娥性命,二人发现疑点,自己夜探日月教,与任我行定下单打独斗之约等事说了一遍,为怕师兄们着急,十招之赌赛自然不提,只说自己用计骗得他相信,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而已。

桑小娥在一旁听得真切,道:“风郎,这些事你怎地从未跟我说过?”

风清扬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那也没有甚么,我不过是怕你着急罢了!小小比武,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

心中却是一酸,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成清铭道:“你与任我行之约遮莫便是后天?”

风清扬道:“正是后天辰时。”

众位师兄一齐“哦”了一声,神色之间极是失望。

许清阳道:“九弟,咱们此番与十大神魔决战,兹事体大,又关乎本派声誉荣辱。

“不如你的约会就不要赴了罢。或者与他改个日子?”

宁清宇、李清虚、邓清微等纷纷开口,也是这个意思。

风清扬沉吟不语,心下颇觉为难,缓缓开口道:

“众位师兄,我也知这番决斗事关重大,我五岳剑派又没有甚么胜算,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只是那一夜任我行在大占优势的情况之下,答应与我决斗,又让我选择时间、地点。

“他虽被我使计骗动,但任我行精明过人,聚众相斗与单挑独战哪个更好一些,他不会不知。

“以故我在欠了他相救小娥的人情之外,还欠了这样一个人情。

“我已占尽便宜,再不去赴会或者改期,这……未免有点不太好意思罢!”

听了这番言语,自宁清宇以下,有几人默然不语,深以为然,宁清宇等却是怫然不悦,心道:

那任我行乃是与我们不共戴天的大魔头,你左欠他一个人情,右欠他一个人情。

这算甚么?

若是别派得知,我华山子弟交结匪类的名声还逃得掉么?

更有人想起嵩山派的乐震前番上山指责风清扬的言语,暗想:

此事怕也是真有。

宁清宇他们脸上神色悻悻,虽尽力掩饰,风清扬也还是看了出来,当下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成清铭在厅中来回踱步,手捻须髯,沉思良久,众人都眼巴巴地望向他,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半晌,成清铭抬起头道:“九弟这件事公而忘私,为了武林大业而不计私恩,做得不错!有你这样的子弟,我华山派脸上生光。

“这场决斗你须如期赴约,是胜是负,也计较不了那许多,求个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至于五岳剑派约十大神魔比武之事嘛……你在场我们固然胜券在握,你既或不在,那也未知鹿死谁手。

“我们也未见得便输了,何况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还……”

他甫说到这里,宁清宇忽地咳嗽一声,成清铭清了清嗓子,道:

“嗯……这个……人在江湖,最讲究的是信义二字,你当去则去,不必管那许多!”

风清扬甚是喜慰,道:“多谢大师哥,多谢众位师兄!”

成清铭笑道:“区区小事,自己兄弟,有甚么谢不谢的!

“今儿离比武只隔一天,说不定嵩山、泰山派的人手待会儿就上山来,师兄们不能给你单独设宴洗尘了!”

风清扬道:“那倒不必。不过这两日其他门派的师兄们上山来,我还是不见的为好,以免还要挨着个儿向他们解释后天不能出面的原因,见谅不见谅的,反而麻烦。”

成清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啊!我们只当你没回来过,也就是了。”

话音未绝,许清阳座下的弟子丛不弃来报,泰山派掌门玉佛子已率同门四十余人上山来了。

成清铭大喜,笑道:“二师弟,众位师弟,随我出迎罢!九弟,你与小娥避一避再说。”

风清扬答应了,牵着小娥入了后堂。

过了一刻,成清铭等陪伴泰山派掌门玉佛子有说有笑地来到剑气堂上。

直到这日傍晚,嵩山派掌门左思慈,恒山派掌门梵修师太与衡山派掌门陈方志和率领门人子弟也都到了,华山内外笑语喧天,热闹非凡。

众人不见风清扬的影子,都很是奇怪,问起成清铭,他果然依照事先商议好的言语,说道风清扬久已不在山上,如今寻不见人影。

众人大失所望,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一等一的身份,自是不能露了怯意。

有些青年子弟更是暗暗窃喜,想到风清扬不在山上,这或许便是自己出头露面的机会。

这一天正是七月十六。寅时三刻,风清扬早就起身,做完了一遍吐纳功夫,睁开眼时,桑小娥手托一个木盘站在眼前,里面盛着五色小菜,香气扑鼻。

桑小娥甜甜笑道:“风郎!吃些东西罢,待会儿打起架来也好有气力!”

风清扬见她温柔娴静,初识时那股放浪不羁的劲儿一点儿也无,越看越是可爱,心下不禁一酸,暗道:

明天的太阳还是这样好,明天的小娥还是这样美艳,可是我十有八九已经看不到了!

向她温柔一笑,道:

“咱们进屋吃饭去罢!”

那天晚上,他身陷重围,与任我行订下赌赛,说什么创出一套专对付他的剑法,十招之内便可击飞他的长剑云云,其实并无一句是实。

他既未创过这样的剑法,要想十招内击飞任我行的长剑也绝无可能。

只是当时他情知自己身在重围之中,又偷听了任我行的计划,任我行只要一声令下,自己便是死路一条。

他故作狂傲,夸下海口,将此事说得活龙活现,只盼任我行受激不过,应下赌赛,自己才好藉机脱身,有时间回到华山,安顿小娥,也了了自己一段心愿。

他知自己早晚是死,更何况任我行救过桑小娥的性命,自己如此作法,也不过是替桑小娥还了这个人情。

自己十招之内不能击飞他的长剑,那也只好任他处置,是杀是剐,随他便了。

只是这番用心,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明。

两人用过早饭,看看已是寅时之末。

那绝龙岭距华山不远,只须一个时辰的路程。

他收拾好衣装,挎了宝剑,行出门去。

桑小娥走了出来,垂首道:“风郎,那任我行武功好得很,你要千万小心。别忘了,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她自得知此事以来,一直甚为担忧,只是怕影响风清扬的心情,这才强颜欢笑,这时终于再忍不住,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风清扬见她这等模样,心里更不好受,强自振作精神,微笑一下,扳过她的脸儿深深一吻,道:“我理会得,你放心罢!”

他不愿过多耽搁,怕自己忍不住泪水,又怕桑小娥看出破绽,说了这两句话,转身便行。

走出几十步,忍不住回头看看。

桑小娥倚门相望,一身紫罗衣衫在风中猎猎飘舞,他挥了挥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

他发足疾奔,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行了半个多时辰,已到了绝龙岭上。

这时他的心绪业已平和,虽然自己打的是一场必输之战,也须将心态放松到最佳地步,一切悲喜都要暂且置于脑后。

敌手虽强,自己这十招却也须尽力而发,输要输得光彩,败要败得明白。

这绝龙岭名字中有一个“岭”字,其实并不广大,只是奇高无比,有如一根极细的尖锥。

到了岭头,只有一片方圆五十亩大小的空场,这里不生高树,只散散落落地长着几棵低矮灌木。

仰头看看,白云便在头上不远,碧天无垠,却使人油然而有雨雾之意。唐人诗云: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吟咏的便是这等奇处。

风清扬来到崖边向下俯瞰,只见壁立千仞,皆如刀削,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到崖底究在何处。

他脚下稍不小心,蹬落了一块石子。

那石子骨碌碌滚落,好半日才发出“嗵”的落地之声。

饶是他胆豪气壮,也不由得心惊。

这时只听得身后衣袂飘空之声,有人朗声笑道:

“风兄果然是天下信人,累你久候了!”

风清扬慢慢转过身来,任我行长衣布袜,身背金剑,面带笑容,已立在了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