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上面画舫林立,未至跟前,已经是桨声灯影,热热闹闹家有财妻。

几乎每个画舫上面都挂着那种常璇灯笼,上面不是一个美人的图像,就是一个美人的名字,或者是风流雅号。

置身河畔,简直有如梦如幻的感觉,浑不知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面前的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入眼都是轻歌曼舞,曼妙身姿、胭脂粉黛、翡翠鸳鸯,耳边萦绕的全是吴侬软语,莺莺燕燕,凄婉哀怨的小曲四面八方的传来,真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这里就是男人的温柔乡,醉生梦死,流连忘返的地方。

赵二乐得合不拢嘴,好像今天招待的是他一般,在前面走的脚不沾地,到了一座红窗棂格的二层楼画舫前站住,回头看,这才发现,曲瀚文和小道还拉远了一截。

他笑嘻嘻的朝船上喊了一声:“搭船板!”

立刻有人答应:“客人来了--”语调拉的很长,就像是店小二在喊菜一样。

接着就有人拿船板搭上,船舱里影影绰绰,苗条的身影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往桌上摆酒菜。

这会儿的功夫,曲瀚文主仆俩已经走到了,赵二笑着一弓腰:“七爷请!”

“慢来慢来。”曲瀚文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家大人来是不来?”

赵二笑了,眨了眨眼:“七爷这一问是何意?”

曲瀚文摸摸下巴,心想这还用问吗?我害怕你把我哄上去,再没人来了……我怎么脱身?

当然这话没说,说出来赵二也不信,八成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叫他去给胡大人说千万别来的意思!

赵二看他还真的为难的样子。‘呵呵呵’的笑:“放心吧,我家大人一会儿就来!”

来了,当面才能解释一下。不然,胡茂元这样的安排……这不是霸王硬上弓么?!虽然在他那方面可能确实是好意。

曲瀚文无奈的想,总之是不能叫赵二走了!

只能上了船。赵二和小道跟在后面也上来了。

一位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在门口迎接,一口的金陵话家有财妻。软言软语的,殷勤备至的请曲瀚文进了船舱里面。

船舱里布置的错落有致,跟家里的客厅一样,明晃晃的几支蜡烛点着,恍如白昼。

那半老徐娘殷殷的将曲瀚文请到上座坐下,这才朝里面喊:“婉儿?婉儿?”

内舱和外面相连的一个青色门帘一挑,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曲瀚文一看。心里就一沉,因为这个女子年纪很小,看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稚嫩。

穿了件青锻绸夹袄,腰间系着一条月白长裙,腰身极窈窕,盈盈不堪握的样子,婀娜身段尽显。

头上梳着包心髻,插着一支金鸡报晓玉簪。坠子长长的,一走一摇。一张瓜子脸,一双含娇带媚的眼睛,顾盼之间。风流娇媚,闪了曲瀚文一眼,立刻就把长长的睫毛盖下,还着一丝羞意。这样的走过来,风情又出,把第一眼的那稚气完全的消散了。

垂着眼帘上前来给曲瀚文行礼:“七爷。”显然,之前有人已经说过今晚上要来的人的身份,最起码她知道叫七爷。

曲瀚文点点头:“请坐吧。”

婉儿没有犹豫,直接过来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刚一坐下,一股香风盈盈袅袅钻入鼻子,似兰似麝,触鼻心荡。

桌上摆着几个盘子的果子,还有一盘莲子、一盘湖菱,旁边放着桂花酱和玫瑰乳。莲子和湖菱已经剥的干干净净,婉儿先伸手捡了一颗花生仁,送到了他的嘴边:“七爷,您尝尝我妈妈做的卤花生。”

曲瀚文马上往后一让,用手挡住:“慢来慢来。”

他这个动作很是突兀,简直都是失礼至极,更是叫人错愕之极。

婉儿惊愕之余,也有些委屈羞辱,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七爷,是不是婉儿哪里得罪了七爷?”

曲瀚文摇手,趁机往后坐了坐:“没有那回事。”他顿了顿道:“你们这里有芡实吗?”

婉儿怔然:“有……”实在不知道七爷是什么意思,试探的问道:“七爷您想吃芡实?”

“不错。”曲瀚文点头笑着道:“你去给我剥些来。”

像芡实、莲子这些东西最费工夫,剥干净也需要挺长时间,但是既然七爷喜欢……

婉儿转头:“妈妈,七爷想吃芡实……”

曲瀚文:“你去给我剥吧。”

婉儿又愣住,如此将客人丢下,实在是失礼,而且七爷这样说,分明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可留七爷自己在这里……实在是……”

“不妨不妨,正好有些事要自己想想。”

话都说到这地步,婉儿在呆着也没办法,只能含着委屈起身进了后舱。曲瀚文这才松口气,等着胡茂元来了解释一下。

那位妈妈一看婉儿被打发了进去,一时着急,自己先出来,讪眉讪眼的旁敲侧击着问,是不是对姑娘不满意,曲瀚文因她们是胡茂元找的,不能不敷衍,只能解释道,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单独想想。

妈妈虽然一肚子的疑惑,不过也只能进去了。

曲瀚文思考着一会儿胡茂元来了怎么说,命她们送上来一壶好茶。

这对母女更是怪异,上这儿来的从来都是要酒,今天这位客人……真的也是出了奇了。

上了壶茶,曲瀚文喝茶吃着湖菱,等了约半个时辰,胡茂元就来了。

一听见船外面喊‘搭板子’,曲瀚文就站起来迎了出去。

胡茂元笑容满面的走了上来,赵二刚刚去迎他去了,这会儿也跟着上来,板子接着就撤了。

“怎么样?那生丝多少钱收的?”曲瀚文关心的问。

胡茂元大笑:“进去说,进去说!”

和他一起走了进去。一进去却愣住,因为桌边没人。

胡茂元的脸一下子就冷了,冷声叫:“刘妈妈?”

刘妈妈急忙的从里面出来。满脸笑容的福身,胡茂元已经冷声道:“怎么如此怠慢客人?!”用手一指桌子,目光如炬的瞪着刘妈妈。

刘妈妈一下子就慌了。正要解释,曲瀚文已经赶紧笑着解释道:“是我叫她进去了。给我找些零食下酒……”他着急的问胡茂元:“岭兄,那边情况怎么样?”

“全都解决了!”胡茂元笑着对曲瀚文道,又收起笑不满的看了刘妈妈一眼,被曲瀚文拉着两人过去坐下。

曲瀚文也看到他的眼神了,笑着道:“她们的事一会儿再说,说说今天情况如何?”

胡茂元看着他才缓了颜色,先拿起桌上的莲子沾了沾桂花酱吃了一颗。突然的又笑了,神情重新恢复兴奋,笑着对曲瀚文道:“老七,今天真的是多亏了你!你知道那个小胡子是什么人?”

曲瀚文道:“听赵二说了两句,好像是常常在这方面做手脚?”

胡茂元拍手大笑着:“正是这样的人家有财妻!他的后台也硬,朝中的吏部堂官是他的同年,总是在这方面做手脚,前任粮道与我交接,专门的提了他,说是在他手里。折了没有十万也有五万两……哈哈,我一上任,就想给我个下马威,弄了一批生丝来。偏偏叫你给识破了!”

说的高兴,放了一块湖菱在嘴里大嚼。

“那生丝怎么处理?还有那些丝绸?”曲瀚文关心的就是这个。

“已经说好了,反正咱们是决计吃不了亏!”胡茂元道:“丝绸按价折算,生丝因为太差,我收不收还在犹豫,等明日再说!”

曲瀚文这才放心,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

“老七,你家中真的曾经有过几百台织机?”胡茂元关心这个。

曲瀚文点头:“当然!”他笑着道:“这个牛吹了也没有意思。”

“我不是说你吹牛……”胡茂元话锋一转:“可是为什么没有了?在宣城能有一百台织机,那比织造衙门还厉害啊!”

曲瀚文看他误会了,赶紧解释:“岭兄你误会了,我的几百台织机,不在宣城,是在松江府……”当下将自己在松江的情形说了。

胡茂元这才恍然,至于兄弟几个为什么突然去松江铺开那么大的场面,似乎要在那里常住一般,曲瀚文只是说了句因为‘家事’。他便不好再问,不过后来怎么样却关心。

“那为什么又回来了?松江府是丝绸大府,在那里必能大展开拳脚!”

曲瀚文道:“一言难尽……毕竟是外地,人生地不熟。”

如此一说,就不想在多谈,胡茂元偏偏追着不放:“是因为地头蛇?还是当地的官府?”

“都有……”曲瀚文笑道:“已经过去的事了!兄弟现在倒是很想在宣城大展开拳脚!”

胡茂元已经明白了,外地人生意做的大,被官府和地头蛇联手做掉,也很平常,他点点头道:“不去那里也好!在宣城就行!离我衙门近!”

这样说的意思,宣城离他的粮道衙门近,有什么事情帮忙也能帮上。曲瀚文了解他的意思,感激的点头:“今后生意上面有什么关照,兄弟全靠岭兄了!”

“别说那些见外的话!就是看在袁二将军的面上……”说到了这里,胡茂元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半响才语调深沉的道:“袁二将军于我,是过命的恩情……我就是……算了,这些不说了。”

胡茂元没说下去,曲瀚文倒是心中动了动。

“对了,岭兄,那丝绸呢?那几十匹丝绸你是何价收的?”他接着问道。

胡茂元笑着道:“你倒是着急……”

他本来是想先说风情的,毕竟自己一番心意,用这个方法,也是想拉拢曲瀚文,曲瀚文的能耐今天也见识到了,以前可能还是有一点看袁将军面子不得不和他近乎,可是今天这一下,胡茂元算看了出来,曲瀚文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心思细腻谨慎,主意狡黠又快捷,各方面照顾的周到,反应灵敏,最重要的,是有真本事!

他现在也是真心的要结交曲瀚文,官场上的人结交生意场上的商贾,用的就是一个成语:恩威并施。

今天这个风情晚宴虽然是凑巧了,但是现在,胡茂元却想真的把他做成,拉拢曲瀚文。

这样想就不着急了,听了曲瀚文的问话,笑着道:“价格我没说,只是今天这边官员给我的下马威,变成了你给他们的下马威,他们回去商量去了……话不用挑明了,他们是不敢多抵的。”

没等曲瀚文说话,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最后的价格当然还是你拍板,我是一点不懂的。”

曲瀚文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后面终于剥好了一盘子的芡实端了上来,另外在端了一碟子桂花酱上来,因为看胡茂元似乎是喜欢吃桂花酱的样子。

胡茂元在北地呆的久了,不识得芡实,奇怪道:“这是何物?”

那刘妈妈端上来的,此时便陪笑着回到:“这是芡实,也是水里长得,莲花的果实。”

胡茂元尝了一个,点这头:“倒是个好零嘴。”

曲瀚文道:“好是好,就是拾掇起来麻烦。”他扭头看刘妈妈:“是吧,一个个的剥干净,费事的很。”

刘妈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便的接口,更不敢贸然的点头,想了想笑着道:“女人总归都是没什么事,不像男人们有大事商量,剥剥这个,缝缝那个,无非就是消磨时间。”

这就说到了这里,胡茂元便沉下脸接着刚刚的话题:“刘妈妈,我将贵客交托你们招呼,怎地如此怠慢,叫贵客一个人坐着吃零嘴?还有,到了这会儿,我来了也有一刻了,你们家的姑娘为什么还不出来?秦淮河畔的画舫姑娘,竟有这样慢待客人的?”

刘妈妈吓得脸涨红了,瞟了瞟曲瀚文,却不敢说是曲瀚文不好,只能低着头任胡茂元说。

那赵二更是气愤,因为船是他找的,人也是他找的,这会儿大人没面子,他更是没有!还有肯能会被大人事后算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