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继续说着:“我们家兄弟三个,加上父亲,一共租了四十亩,算是个大租户,原本曲二老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家交上了租子,多少总能留一些,一家几口也能混个半饱,可是曲二老爷去世,换了这个刘庄头之后,要涨租子家有财妻!”

“原本我们四十亩地,丰年的时候,夏秋两季能打小麦三石八斗,谷子两石,合起来有五石八斗,有时候能到五石九斗。曲二老爷在世的时候,我们的租子是三石二斗,还要交些豆子榨油,我们家地里没种豆子,便用粮食抵,一般是抵出去两斗。我们能落下就是两石四斗,去掉留种子的,能余下两石,勉强能够了我们一家八口人的吃饭。可要是歉年,粮食打的少了,一家人每年只能吃个半饱!”

那年轻人帐算的倒是清楚:“可是刘庄头来了,说东家要加租,每四亩地加粮一斗!我们家就加了一石粮食!这样就算是丰年,我们能落下的就只有一石粮食!这不是叫我们全家喝西北方去吗?!”

“是啊是啊!这叫人怎么活?!”后面的人七嘴八舌的符合着。

“还有!”年轻人大喊一声,大家又安静了,他继续说着:“还有骡子、牛这些牲口!曲二老爷在的时候,这些牲口的饲料,是庄头统一拨下来的,怕大家要口粮,饿着了牲口!可是刘庄头来了之后,叫每家按照租种的地多少,将这些牲口拉回去自己养!十亩地就配一只牲口!我们家足足要养四头牲口,这些牲口还不止要种地,还要给庄头跑车。这四口牲口的饲料。一年也要两三斗粮食!二爷这样,这叫我们……怎么活呀?家有财妻!”

袁瑜蓉听出了症结所在,问道:“刘庄头是谁派去的?你们怎么知道要来找二爷?”

“庄头自然是东家派去的!我们找来,二太太不叫我们进门,我们里面有知道族长家的。便去找族长,族长说,叫我们来找二爷。说这些地方,曲二老爷死了之后,分给二爷的!”

袁瑜蓉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原来什么西流坡、东流坡。竟然是分家的时候。分给曲瀚文的那些地!

因为曲瀚文只是过了过手,自己和瀚文那时候都没有打算要,全要给曲二太太的,因此,看都没有看,自己连是哪些地方都不知道!而这些人,更不知道这些地已经给曲二太太了!只是族长很有意思啊,为什么叫找到这边来?!

袁瑜蓉扭头看了一眼曲瀚铣。曲瀚铣也完全的明白了,这是曲二太太干的事啊!姓刘的庄头……两人全都想起来,曲二太太姓刘!这是她派了娘家的人去管理她名下的田地。只是不知道加租的事情,是曲二太太的主意。还是地下那个什么刘庄头的主意!

袁瑜蓉冷笑了一声,曲二太太,我不去找你,你却总是要送把柄到我手上送!

她且不去想,老奸巨猾的族长为什么叫这些人来找曲瀚文,就算是给他老人家出口气,也是应当的,分家的时候,老人家确实是生了大气啊!只是想,这件事怎么处理。

她看着那个年轻人温言问道:“你叫什么?”

“铁二牛!”

底下的人群情又开始激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曲二太太的专横剥削。袁瑜蓉一直站着听着,曲瀚铣也在旁边听着,越听越恼火!母亲这样也确实太过分了!这真的是把这些佃户往死里逼!不管人家死活,钻到了钱眼里!

“……原本是租了二十亩,可我们家养着五个孩子,不敢租那些好地,租的是在山坡上土质不好的,丰年才能打两石粮食,交一石,全家一年就靠那一石粮食过活!好不容易,这两年,大儿子大一点了,我领着把坡顶上的荒地开了出来,今年刚算是有一点收成,刘庄头就叫人去量了那开垦出来的荒地,叫我们照着一半交租子!”

一个中年汉子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他们家媳妇为了开垦那块荒地,这两年年年跟着下地,怀着孩子头生的一个时辰前还在地里!结果生了个病丫头,自己也落了病根!”还有抱打不平。

袁瑜蓉依然温言的问道:“你叫什么?”

那个汉子呜咽着道:“汤老四……”

“还有我们家!我们家种的地,地边的垄沟宽了点,刘庄头来了,竟然说那也要算亩数!这……庄家人听都没听过呀……”

“这些全是刘庄头去和你们说的?他叫什么名字?”

“刘富。三十来岁的年纪,这些全是他说的!”

袁瑜蓉点点头。

讲了这么半天,大夫已经来了,给那个头上破了的包扎了伤口,留了些药,门房请大夫等一等,过来寻婆子,婆子急匆匆去了账房拿来了铜钱,交给门房,门房给大夫把铜钱付了。

那个包头的看着,一看给了大夫十文钱,两包药又塞在自己手里,倒有些感动,嗫嚅着出来,看到大家还在院中站着,急忙的挤了进来。

大家伙儿还在说着,袁瑜蓉看到那个包头的,问道:“你们家是什么事?”

那个包头的手里拿着药,踌躇了一下,袁瑜蓉道:“没事,说吧。”

包头的便说了,其实大家的情况说到底都是差不多,就是涨了租子,然后又被设置了各项苛刻的条件,就算是丰收年也难以养活全家,更别说歉年了,今年夏天虽然热,好歹老天爷对农民还不错,下了几场雨,可是,种地的人不可能年年都是好年景,总有个不好的时候!

“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我们交了秋粮,大家伙都没法过年了,手里剩的粮食。可能吃到过完年就没了!这才没办法,大家伙一起商量了,进城来找。二奶奶,二爷不在,求您给做个主。我们这些人,不能这样对我们呀,这是把我们全都往死路上逼呀……”

曲瀚铣听得着急。这不是背黑锅吗!急道:“你们先别急着下定论!这事……跟你们想的不一样!”

书生说话就是深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袁瑜蓉倒是沉吟了一下。想起不久前自己想的事情了。

曲二太太这样苛刻,却还叫儿子们背黑锅,下面的佃户不知道,还以为曲二老爷死了,必定是曲二老爷的儿子们继承家业,这些坏事全都是儿子们做的呢!

别人先不说,既然是曲瀚文这边的先找来了,那么。少不得……哼哼,对不起了!

她已经有了主意,看着这些人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

“二嫂?!”曲瀚铣吃惊又着急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清楚?

袁瑜蓉转回头看着他:“这事不能推到太太那边吧?就算是推过去。太太能管吗?到后面还不是败坏你二哥的名声?!”

曲瀚铣窒住,他虽然做了几年的官,可是绝对是个埋头做学问的官,哪懂这些人情世故?只能低声道:“那二嫂想怎么办?”

袁瑜蓉道:“你且看着……不过你别走家有财妻。”她一个妇人,不能跟几个佃户单独坐下谈话,要避嫌。

曲瀚铣当然也没想着走,点了点头。

袁瑜蓉转过头继续对那些人道:“这样吧,大家大老远的来了,我给找个地方,大家歇歇……别急别急!你们的事我不是不管,只是大家人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太乱!这样,你们挑出几个人,三个人吧,挑三个人,我跟他们协商,协商好了,叫他们给你们传话,必定叫大家都能过的去才行!”

她看着那个包头的和铁二牛:“怎样?这样可以吧?”

那两个人扭头看了看,大家没说话的,本来也是惟他们马首是瞻,铁二牛道:“那就我和王二哥,汤四哥去,大家伙儿看可好?”

后面有人陆陆续续的点头,还有关照的:“我的事,老二!可不能忘了!”

“行了,知道了!”

袁瑜蓉叫来五月吩咐:“你去把他们安排在……”她想了想,好像没地方,只能道:“去找大李子吧!叫他领着这些人找家客栈,干净点的大通铺,给包上四、五间,吃喝咱们包了,每天不超过二两银子,中午晚上给弄几个菜,去吧!”

五月答应着急忙去了。

大李子转眼就来了,大管家知道有人捣乱,已经领着小管家们在前院里候着呢,只不过怕人多出去更激怒这些人,因此都没出来。

大李子从袁瑜蓉身后的穿厅跑出来,来到袁瑜蓉面前躬着腰:“奶奶,小的省得了,现在就领他们去!”

“银子领了没?”袁瑜蓉轻声问道。

“领了,先领了十两。”大李子小声回答:“奶奶放心吧。小的将他们领取,先交上五两银子的定钱,等明日奶奶有了决定再说。”

袁瑜蓉点点头:“去吧。”

大李子就下了屋檐,对着院子里的人道:“不留下的,大家跟我来,咱们去城里住着,等二奶奶和几位商量出结果在说好吧。”

他和颜悦色,地下众人已经是说好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先跟着他走,那所有的人就全跟着走了。

曲瀚铣明显的松了口气,廊下乌压压站着四十来号人,确实跟人的压力不小!

袁瑜蓉看着剩下的三个人道:“进屋说吧!”转身进了后面的穿厅。

穿厅是介于门房院子和前院大堂屋的一个屋子,前后通着,所以叫穿厅,一般后门的地方,会摆个大理石的假山,或者大理石的屏风。既能遮挡了前面来人的视线,也能结实一点挡风。

袁瑜蓉进来直接就坐在穿厅正堂右边的椅子上,她在外面站了半天,真有点累了,而且还有点冷。

曲瀚铣领着三个人进来,跟他们向对面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吧。”

三个人都有些局促,脸涨得红了,有点不敢坐。曲瀚铣温言道:“坐吧,站着也怪累的。”

袁瑜蓉也道:“坐吧!坐下慢慢说。”

三人终于坐下了。

五月领着几个外门上的粗使丫鬟,端了两个炭盆进来,又给他们三个每人泡了一碗红茶,给曲瀚铣一杯宁神汤。

给袁瑜蓉上了一碗薏米老鸽汤,五月轻声道:“奶奶喝吧,只有汤没有渣滓,这会儿正好能喝。”

袁瑜蓉点点头,倒是真有点渴,喝这个汤还能补点力气。

端起来喝了两口,看对面的三个人,依然很局促,尤其是那个拿药的王二哥,他好像是受了恩惠一样,反而有点不理直气壮了。

袁瑜蓉心里叹气,这些人,一看都是老实本分的庄家人,被人家打破了头,这会儿自己倒不好意思。

曲瀚铣正好在说:“喝茶吧,暖和暖和身子。”

三人慌乱的答应着,铁二牛局促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了,抬起头吸口气正要说,可是一看对面的二奶奶和四爷都在喝汤,只能咽下嘴边的话,又把茶碗端起来,一仰脖全给喝了。

袁瑜蓉抿着嘴笑着,又喝了两口汤,看五月吃惊的张大了嘴,一旁的粗使丫鬟更是瞪大眼看着,五月倒是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叫丫鬟给添水!丫鬟拿着托盘上来,将铁二牛的茶碗要端走添水,铁二牛以为给他拿走了,看了一眼那个丫鬟,支吾了一声:“挺好……喝的。”他刚刚说的很口渴!

五月赶紧笑着道:“添点水还送上来!”

铁二牛一看一个美貌的女子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说话,登时臊的满脸通红,急忙转过脸去,一眼都不敢看。

袁瑜蓉强忍着笑,将鸽子汤喝完了,这才觉着浑身暖和了一点,便微微的咳嗽了一声。

大家其实都在等她开口,她一咳嗽,曲瀚铣就把茶杯放下了,铁二牛一凛!他倒是知道自己身负重任,赶紧集中精神,一眼都不看五月和另外几个丫鬟,那两个人也全都看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