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误作饵一网打尽

御辇过街,殊为罕见。

王都百姓听闻,莫不蜂拥而至,街道两侧人头攒动,使得开路的护卫颇为难做。大王这是要干什么?移驾离宫,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吧。说好听了,这么做是让百姓有机会一瞻君王威仪;说难听了,这与扰民有何异?

过往者停止,买卖者歇业,百态众生,纷纷让道,翘首而待。威仪万方的御辇终可望见,百姓停止了说话,渐呈一片寂静,辇上锦帘为风一拂,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时忘记了呼吸……

晖国,自申屠释的祖父和前任丞相携手新政,几十年下来,已经算得上天沧富庶的王国。晖都,聚集着来自各国的商旅,虽不如陵都和楚都以古老学社凝聚各国士子,却凭借其繁华,也不乏士人前来,加之晖国人民尚武好战,也是好斗侠士聚窝之所。

晖国王都鱼龙混杂。他们,有店铺里勤劳憨厚的伙计,精明的掌柜,果敢的行商,过往的游子剑客,招摇过市的男男女女……

他们,原也和别处的百姓没有两样,各色各样的穿着打扮,各有各自的步伐和生活情态。

此时,却无论贵妇富少,还是贫民奴仆,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目光朝着一处……

万众瞩目的,不只是豪华御辇中身着华服傲视一切的君王,还有君王身边安坐的女子。

不可抵挡的锐芒,凌驾众生的威仪,逼迫得仰望者凝神屏息。他高坐御辇之上,唇角微扬一丝笑,仿佛天生一段讥讽的蕴蓄,闲散却不近人情;鹰枭之眸高高在上,俯瞰下界,在这种目光下,一切都无可遁形,只能臣服。

是怎样的魄力?怎样的凌厉?又是怎样的孤高?

他只是这样俯瞰着,这样讥讽着,这样攫猎着……

那样高高在上,他目中到底有没有子民?

那样孤傲凌人,他身畔谁能伴?

注定了纵行一世,注定了挥霍繁华,也注定了孤独一生……

而,君王身边的女子……

目光稍移,街边仰首的人们,连思绪都停止了。各色的面孔上,转换着不自觉的微笑,仿若沐浴于最和煦的春风,仿若沉静在最深切的祝福……

御辇右侧,她的光辉并不耀目,却仿佛他们千万年来的渴求,千万年的追寻,千万年苦行的期待,就在这匆匆一瞥。

“是如夫人!”

“大王新册封的如夫人?”

人群里开始攒动,声音陆续传出,这声音好像挤压喉头许久了,一人深吸一口气,终于释放出来。

她脸上是笑容,是哀伤?谁让千万年来的追寻忽然变成了忧伤?谁来回复那起初的无忧和美丽?

陶醉而疑惑的人群里,一批冷剑潜伏着。

黑帻加髻,是晖国最普通的武士行装,身佩长剑也不见特殊,只是那拔剑的手势,那待命的目光,若非特别关注,极有可能漏过。

申屠释扫视一周,突然大笑起来,“哈哈……”笑过之后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她今日一袭白狐裘,格外显目。云髻高耸,面胜芙蓉,她确实美若天仙。坐在这御辇上,她本该是高贵难匹的,却显得那么平易近人。她似乎在笑,又似乎根本没笑,脸上神情难以捉摸。她目光游移在这些贱民之间,没给他留下一丝一毫。

难道在她眼中,他不及这些贱民?申屠释“哼”了一声。不再和这些贱民计较。

“爱妃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吗?”申屠释稍稍凑近她,促狭一笑,“寡人的百姓似乎很拥戴你呢!”

她大概被这一声“爱妃”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成功地看到了她的愠恼之色。

元葳看向满脸戏谑的申屠释,眼中波折渐渐恢复平淡,她淡淡问道:“这就是你让我抛头露面的目的?”

原本一切在握的心情,全被这一句打破,申屠释深俊的脸上显出明显不悦。

“傻女人……”申屠释眄视着脚下万民,最后只是轻轻一叹,大概已经习惯了她的不逊,他还能拿她怎样呢?

她之所以毫不反对地随他前往离宫,是因为离宫距离东楚国很近。但是她如果认为这样更容易逃走,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你心中不满,我还可以送你回宫。”魔魅般的声音,含讥带讽,他胜券在握。见街头人影闪动了,他广袖略抬已揽她入怀,虽有些不顾场合,看在别人眼中却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你……”元葳懊恼着,却挣不脱他的控制。

“嗯?”申屠释微笑着,故意等待她说。喜欢她微微恼怒的神情,这时候的她单纯,些许倔强,自然流露的性情。“别再动了,否则……”搁在她腋下的手一紧,明显的威胁。

“你放开。”秀眉轻颦,元葳不想与他纠缠,“我……没有什么不满的。”

是的,比起重重围困的王宫,离宫让她多出了一份希望,至少……距她日思夜想的人近了。

“不要奢想离开我。你不会有机会。”有时候对于她的顺从,他倒宁愿她反抗。

申屠释扫了观望的众人一眼,一脸得意之笑,唇微启在她耳边低语:“留在我身边吧,元葳。只要你喜欢,我会给你这世上女人所羡慕的……”在她脖颈处深吸了一口,他迷恋她的气息。

见元葳已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申屠释慢慢放开她,鹰隼之眸照样俯瞰着万民,似错觉一般,他眸光扫过之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刀剑似乎更明显了。

“呵呵……”触摸着金龙扶手,申屠释闲散地笑着,笑声有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猎物终于出洞了——

随驾护卫最后退出了大街,观看的人群才找回自己的视线。有人这才发现因为观看御辇,已经误事,相互抱怨几句,赶忙补救。

晖国民众没有聚众论议的习惯,各自散去后,虽仍旧想着那惊鸿一瞥,嘴上回味却是后话了。回去后提起御辇上那个女子,简直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本是王宫一普通宫女,因容貌超群性情温婉而深得宠爱;有人说,王后美而无子,故择一貌美近侍献于王,王宠之甚,册封为如夫人;有人说,冬腊月,王发兵攻楚,捷,回师途遇一孤女,披雪昏蹶,美甚,王活之,载而归;也有人传出,如夫人乃侯氏女,本东楚国东侯之妻,东楚惨败,以女求和,王悦纳,暂息兵。直到两年后,此女携王子私逃出宫,王大肆搜捕,众人乃确知此女恩重……

街头寤梦寻何处?一缕相思寄古今。

惊鸿一瞥太匆匆,人们追念那一霎那时,真正的感觉已被埋没,偶有文士醉后沉吟,蹑迹追踪……

出了王都,申屠释弃辇登车,径直开往东境离宫。天阴散尽,王都郊外,大道迢迢,正值早春萌动之际,道旁枯草丛中已有嫩芽发迹。

“夫人,休息一会儿吧。”代子要照顾元葳,自然同车而行。她们乘坐的马车宽敞而温暖,坐卧皆宜,车内食用都算齐备。代子还是第一次坐这样好的马车,兴奋之余,又为元葳生出一丝担忧。

“夫人,外面风冷,夫人小心身子。”代子凑到元葳身边,轻声提醒。

元葳放下帘子,脸上淡淡一笑:“好久没有看到外面的景色了。”说着不由伤感。

代子见她脸上的阴霾,却不知该如何为她驱散,只好说:“夫人休息一会儿吧。”

元葳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握了握代子的手,抱歉一笑,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着元葳略显疲惫的容颜,代子垂头一叹,慢慢抽回被握暖的手,正准备为元葳盖上毛毯,突然觉得马车外动静非常,似周边的护卫都在向她们这马车靠拢。

代子轻“咦”一声,掀开帘子去,顿时大吃一惊!

平野移风,嘶鸣阵阵。赳赳武士临风屹立,举刀相向,虎视眈眈,紧张对峙之势,不容许对方丝毫分心!

代子被那一张张异样森冷的表情大吓一跳,若非及时捂住自己的唇,她早已惊叫出声。

树叶落尽,武士身后仅留的树枝似乎也严阵以待,而大王身边的护卫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围向马车,动作有条不紊,仿佛早有所料。

马儿瞠目注视前方,代子面色泛白,只能看到马尾逐渐停摆的弧度……

此时此刻,这些冒出来的武士已将两辆马车包围了,而大王随行的护卫,明显不及对方的人数和阵势!

“夫人……”代子下意识地寻找元葳,这才转头到车内。

“嘘——”元葳早已坐起身,姣好的面容凝着一丝疑一丝虑,她示意代子靠近她。

代子一阵呆楞,忙爬到元葳身边,轻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元葳轻轻摇头,眼中神色复杂,只听得外面交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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