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底凄凉无处话

“在下的恩人。在下已有十几年没有见到她了,这一次到北丘,才知道她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诸葛圮皱了皱眉,目光仍在白衣女子面上停留。其实他已经记不起那个舞姬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惊艳的舞,她超群的风姿,还有之前他和她的一夜风流。她是相府的舞姬,却帮助一个杜相要铲除的人逃离相府。他逃走时曾想过带她走,但是他自身难保,前路未测,所以她催他上马,并且笑着说:“先生放心,既然能帮先生,我就有办法保存自己。”

她果然没有让杜相发现,却没有等他再来见她一面。

青儿上了马车,见那个中年男子仍旧站在茶铺门口,不禁好笑:“还真是个痴人呢!”

语嫣回头,见那个身影似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黯然:“青儿,那位先生的年纪,应该和你我的父亲差不多,不可无礼。”

青儿吐了吐舌头,放下了帘子,“王妃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怎么知道你父亲不是须发皆白,他可是五十岁才生了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

“你还贫嘴!”语嫣扯了扯青儿的袖子,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叹道:“若真是那样的话,等我记起来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青儿故意做出一副哭丧的样子,“说不定现在已经……”马上觉得自己说错话,又吐了吐舌头,“当我没说。王妃,你说,王爷真的要长留山中郡吗?”

语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去年冬,丘王招峥被鸩杀之事,轰动了整个北丘国。太后被怀疑为凶手,因为晖王就是在太后宫里喝茶时毙命的,最后受到处置的却是太后身边的一位宫人。如今招峥已成了先王,太后也成了老太后,却要担起北丘国的众任,携幼年垂帘听政。

留王招嵘赴王都奔丧,却被老太后打发去了山中郡,现在招嵘还在山中郡的林家军中。林家军常年守在北丘国的东部边郡,控制着北丘附属国,桑国。然而招嵘却不适合在军中,舞文弄墨还行,他天性不喜武力,又怎么愿意待在军中?

语嫣在洛郡等了两个月,招嵘终于派人送信来了,说让她携青儿也来山中郡,她们这才收拾了东西赶来。

坐在马车里,语嫣想到招嵘,又不禁想到那个已成寡妇的傅锦儿。虽然招峥已死,傅锦儿得到了自由,却再也不可能和招嵘再续前缘了吧。想到这儿,语言神色复杂起来。

招嵘和她说起傅锦儿,就只有那一次。平常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对傅锦儿的心思。在洛郡的日子,生活比较艰苦,他又远离了朋友,只有与她为伴。她表面上是他的王妃,却顶多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两个孤独的人,互相作伴。她喜欢与他为伴,却时常回想起那个困在深宫中的女子。本来陪在他身边的,应该是那个女子。

傅锦儿,确实是风华绝代的女子,语嫣见过她几次,却总觉得那个女子多了一些忧郁,看人的眼神多了一丝冷意。被傅锦儿看着的时候,语嫣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欠了别人东西又无力偿还的感觉。

不知,那个女子现在怎样了——

北丘王宫。

“御史李铿求见老太后!”

殿内走出一个宫女,神情谨慎,沉声对李铿说:“李大人,老太后有请。”见李铿臃肿的身影进去了,她四下看了看,就守在了外面。

李铿行了礼,禀报道:“已经与林家军达成协议,不日桑国便会易主。”

老太后点了点头,见李铿有些喘息的样子,指着不远处一张椅子道:“李爱卿,坐下说话吧。”

李铿愣了愣,抬头见老太后一脸疲惫的样子,似乎几个月就苍老了十年,声音也更显老态,只一双眼睛犹是那样显明,如果这双眼睛早几年盯着朝政,北丘国也不至于任杜氏为所欲为。

李铿去了一趟山中郡,才知道那个“山中君”竟是桑国的王子。十几年前,桑国内乱,桑王将最宠爱的王子送入北丘国为质,北丘国才派林家军助桑王平乱。没想到那个王子竟在北丘国住了十多年。听闻山中君至孝,他孝顺的,不过是将他抚养大的乳母,并非亲生母亲。

确是至孝啊!李铿不由得感慨一番,虽不为招嵘喜欢结交的那些名士所接纳,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名士德行确实可嘉。

“老太后,林家军多年独霸一方,未必可靠,他要求我们以留王为质,到时恐怕赶走了豺狼,又招来猛虎啊!”

老太后发泛霜花,一脸沉痛:“先王死在杜氏手中,这个仇,哀家不能不报,哀家恨不能将杜氏满门抄斩!”手趴在坐榻上,手上青经暴起,老太后怒目圆睁,死要喷出火来。

李铿连忙站起身:“请老太后保重凤体。王上尚年幼,还需太后扶持啊!”

老太后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哀家知道!”看着一脸忧色李铿,叹了口气,“想不到满朝文武,衷心于王上的就只有你一人。”

李铿肥胖的脸皱了皱,垂着头道:“两年前,臣就提醒先王防范杜氏,王上不听臣之言,哎!”

老太后沉默了半晌,脸色更显得疲惫,“李爱卿回去吧,哀家想静静。”

李铿点点头,行礼告退。

李铿沉重的脚步去了,老太后的泪才横出来。她叫着失去已久的夫君,伤心欲绝。

“老夫君,你走了倒好,留下我一个人受罪啊……”

她的“老夫君”到底是不是她那个不孝的儿子害死的,她至今还不知道。那日在招嵘的婚礼上,长驸马失控刺杀君王一事,让她起了疑心。她亲自审讯了长驸马,问他为何说招峥“弑父篡位”“害死公主”的话。长驸马狂笑,像疯了一般,许久才说出长公主画中藏的秘密。

长公主,是她的长女,生性温淑,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只可惜身体不好。那孩子工丹青好山水,画艺丝毫不比其弟招嵘差。那幅藏有秘密的画,是用一种特殊颜料画的,画面未干是一个模样,墨迹已干呈现的却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

那幅画,应该是长公主临死的时候画的。画面上显示的,是一个坐着的人惊慌地捂住一个躺着的人的口鼻,那个躺着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个坐着的人腰间系的正是太子的玉佩啊!

长公主也许正看到这一幕,看到了却必须得死,怪不得她死得这样突然,众人还只道她以病痛之身侍候父王,劳累伤心所致,哪知……

长驸马素与长公主恩爱,当年为了陪长公主游玩山水,他几度辞官,长公主去后,他更是隐居山林,一旦得知长公主死于非命,他能不失控?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老太后却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长驸马她也不能救,甚至还要求他闭嘴……

那天,她终于把招峥叫到身边,想听招峥亲口说长驸马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想到,招峥还没有开口,已经毒发。消息不胫而走,杜相马上赶到,事情一下子就脱离了她的控制,直至她年幼的孙子登基,满朝文武半为杜氏,她终于看清一切,可是一切为时已晚。

招嵘回来奔丧,甚至问她:“母后为何要鸩杀王兄?”他一定听到了流言,流言中长驸马因揭发先王旧事而屈死,老太后为夫为女报仇而鸩杀先王。

就连她最疼爱的儿子都怀疑了她,其他臣民会怎么想?

这流言着实厉害,制造流言的人更是狠毒!

果如流言,那么身为王室的招氏,则是兄不兄,子不子,母不母,无孝无悌,何以为万民之表率,何以称王天下?

老太后一抹脸,拔下玉簪,两手一折,玉簪应声而断。

若不灭杜氏,她便如此簪……

“母后……母后这是为何?”傅锦儿一身素衣,原本苍白的脸更显苍白。

老太后抬起头来,“哦,锦儿,你怎么来了?”

见老太后收起了一脸的狠戾之气,锦儿这才稍稍放心,走上前去,缓缓跪在老太后跟前:“还请母后保重!”

老太后点了点头,决然一笑:“母后现在还舍不得走,你放心!”

傅锦儿将信将疑地望着老太后,半晌方道:“儿臣请赴王陵,请母后恩准!”

老太后一惊,看向傅锦儿:“你要为先王守灵?”

傅锦儿点了点头,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新王已登基,一宫太后足矣。锦儿多年蒙受恩宠,却未有生育,本是王室罪人,哪有资格抚育新王?为先王守灵,是锦儿唯一能做的,请母后成全!”

老太后看着傅锦儿,良久方叹了口气:“锦儿,你年少入宫,我视你为亲生女儿,哪知天意作弄,竟是害了你一生!”

“母后……”听老太后语气沉痛,傅锦儿忍不住扑入她怀中,一时竟百感交集,只能任眼泪流下。

老太后抚了抚傅锦儿的头发,脸上皱纹一蹙,声气中疲惫尽显:“去吧,孩子!你自由了。”

傅锦儿受了泪,缓缓起身,看着老太后,眼角眉梢尽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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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真是很悲的。先说诸葛圮吧,年轻时曾两入相府,第一次和人家舞姬睡了,生了个女儿,他根本就不知道,第二次还亏得那个舞女(燕燕的母亲)救他性命,这么些年,舞姬对他念念不忘,临死的时候告诉女儿真实身份,并让女儿去找一个颊生虎须的人(诸葛圮),而当父女相遇时,燕燕已成了语嫣,忘却了前事,也忘记了她娘亲的遗嘱,就这样错过了。多年后,诸葛圮看着女儿(相见不相识),想起曾经的情人和恩人,怅然徒然……

而傅锦儿,真是前生造孽吧,生性又那么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这个人和她喜欢的人生一个模样。她和招峥真是孽缘怨侣,招峥死后,她却要为他守灵,多么讽刺啊!

在《惊鸿引》中,燕燕的母亲有红拂女的影子,傅锦儿有点像曹丕的甄氏呢!